“复儿……”
“嗯,哥哥你……停……你在……别,别拿我取乐了,复儿错了。”
“复儿错了?错哪了,是错在骗哥哥了吗”
“没有……复儿没有,啊,别别别……”
“这不是复儿想要的吗,总不会是哥哥会错意了,难道,你不是一直都,很想......”
“没有!不是的!”
“你那里,好烫啊......”
“不!”
流复猛地睁开双眼满脸的汗珠打湿了一缕发丝,他双手胡乱在身上摸了一遍,寝衣完好的穿着,只是身体的滚烫和手脚的冰凉形成鲜明的对比,流复惊得直喘难平。
那个梦,不,流复难以启齿,自从上次与彼薪闹变扭后和好,两人又和以前一样打打闹闹睡在一处,彼薪如之前一般安睡,而流复也不觉有什么异样,直到那个梦开始了。
那种奇异的,难以言表的滋味第一次惊醒流复时流复只是诧异,当时彼薪正在熟睡,他的手不知何时探到流复的腰间,随着流复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流复知道那不是普通的梦,是不应该出现的那种,即使是那个人熟悉到知道身上种种细微之处,熟悉到从小一同滚打玩闹,熟悉到自以为可以无视旁人的微词,可那种感觉是陌生的,奇异的,甚至羞耻不堪的。
已经不是一两日了......
自打进了行宫,流复与二人装做无事一般议事偶尔玩闹一场。流复从前与亲近的人接触从不避讳,可最近流复时常无人时出神,连端着水杯翻了引得杜聘忙去擦时碰到他的手,流复都惊的推开,流复身边的侍从都加了几分小心。流复找了许多说辞,不是太热就是累了早早睡了,竟一次也没留在彼薪处休息,彼薪只以为是礼吉在流复怕他不自在才这样也没多想就随他去了。
今儿蝉鸣的响,流复心中烦躁,蹲在树底的石头上捂着耳朵盯着地上蚂蚁搬东西。“臣,见过王爷。”礼吉行礼道。
流复一惊,道:“我没有!”
“什么?”
“哦,那什么,我看皇兄批折子就悄悄溜出来的,你别与他说。”流复转过身跳下石头,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礼吉内心奇怪,他刚刚从彼薪那出来,流复想是出来很久了。
礼吉道:“臣自不会说的。”
流复四周观瞧道:“现在无人,你瞧你那拘谨的样子。”礼吉微微笑了,拍拍流复的肩道:“知道了。”
流复道:“你这是去哪呀”
“回晴雪轩去,还有画未作完。”
流复上前道:“正好我无事,我和你去瞧瞧。”说罢二人一路前去礼吉的住所。
礼吉作的画不过是最寻常的园景图,照着行宫中的花草树木描摹一遍,流复瞧了一会又不好打扰,就坐在一旁出神。
礼吉抬头道:“书,画,摆件,你皆可以拿去赏玩。”
流复点点头,有些百无聊赖,站起身随意翻看书架。礼吉的书都是外头带进宫的,有许多流复从未看过,竟然还有传奇话本。
流复笑道:“旁人都说你谦谦君子,一向雅直端正,怎么还看话本子呢?”
礼吉屋中就他二人也不似平常外头,有几分打趣道:“不光有寻常话本子,还有王爷你的话本子呢。”
流复奇道:“这怎么说”
礼吉笑道:“街头巷尾传奇而已,是我家表姐姐爱瞧,她小时候就看些古怪的纪文,连出嫁了来看我母亲还带着许多话本子,看剩下了就留了好些在我这。”
流复道:“这位姐姐不是凡人,寻常女子可不敢如此。连看过四书五经的都不敢声张,生怕旁人知道自己念书,她倒是敢光明正大的看话本子,我是敬佩的。”
礼吉笔停了停道:“确实性情洒脱,有些才情。”礼吉缓了缓心神才道:“从前我不大在意,可如今闲时也随意读上两篇,不过许多我还没瞧过呢。”
流复在书架上观瞧,大多是志怪武侠话本子,他也感兴趣,但他更想看看那个是写他的。流复翻了几本,直到拿起一本是《桐音幽事》他瞧了几页,流复竟有点紧张,好似就是写自个的事。
他知道外头话本子若是写官家故事都是改了名的,这本书的主角一位是凯风一位是源水,这自然是和自己有关的。“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源水今流桃复花。”这是彼薪与自己名字的出处,这主角自然也是代他二人。
流复拿了书坐下细细读来,二人并非皇室而是两位名伶。流复原想这些书不过是如何吹捧皇室富贵。他瞧着不是皇室而是伶人就想着不过是说这二人如何出淤泥而不染,多么风姿出众,然后相互欣赏,或是有多情公子赎身或是成名自己赎,然后引出一段佳话。自打流复私访回宫也悄悄看了一些说伶人的话本子,不是对此毫无所知的。
不想那书里人物竟是两个逗趣的人,他二人本也是公子哥,只可惜是外室私生的孩子,家主死了被主母卖去戏园子,却被与家主相好的相公养了,两人胡闹的很,在园子里惹出许多趣事来。好在那相公是正当令的,这俩孩子又俊俏的很一身的灵气,虽然淘气,许多客人竟很喜欢这样的。他二人虽还不大会唱却一直厮混在客人里,算是客人看着长大的,于是养了好些熟客,还没登台开嗓呢就得了好多赏钱。
这书前头都说了他二人许多趣事,如何学的戏,如何捉弄园子里的相公小厮,又闹了什么乱子。流复瞧的十分有趣,有些事还真是他与彼薪做过的,只是没有那么夸张罢了,一时间竟手不释卷。
后来这二人长大了登台唱戏果然是一方名角,但戏园子毕竟是戏园子,管你是多大的角,当什么“红相公”也保不齐有钱的爷要你去陪席说话,这自然也就有心术不正的要占些便宜。正读到“仙源水误中奸计悔离去,灵凯风巧破机关吐心声”这一章,流复越看越不对劲,耳朵脖子慢慢红了起来,啐了句:“什么章程,胡说得很。”
礼吉道:“莫不是瞧见自己了?”
流复忙道:“自然没有我的,真真都是胡乱编排!”流复和上书道:“不看了不看了,一点不有趣。”
他按住脸悄悄试试是不是发热,流复假装端起盏来喝口水,想着若是礼吉也看过这里面的情节,那不是......他偷偷撇了一眼礼吉,礼吉正作画未抬头。流复又悄悄把书翻到最后一章,胡乱看了几页险些从椅子上滚下去,靠枕直接被他推下一个。
流复慌忙坐正翻了翻没看过的几章,心砰砰砰直跳,想到身后的礼吉,觉得头有点晕,意识已经开始慢慢模糊朦胧起来,那个梦,那个声音,那种感觉......流复不敢往下想,把书后面几章全撕了下来藏在袖子里,然后把书放了回去,假装镇定道:“这话本子无趣的很,还好礼吉你应该没看过吧。”
礼吉道:“我也不知,又不止这一本话本子”。流复差点当成撞墙去世,心说,好你个礼吉竟然是这样人,看着一本正经谦谦君子,背地里竟藏了这种书,简直,简直不堪入目。
流复想再看看还有哪些书和自己有关,只听外头道:“皇上驾到。”流复只得停下。彼薪穿的简素,只穿了绣草木的青色的长袍广袖,系着嵌碧玉的腰带,彼薪笑道:“你在这呢。”
流复心猛的一紧,打诨道:“皇兄那憋死了,臣弟出来喘口气,哈哈。”
彼薪眼睛微眯,微妙道:“复儿你的脸......莫不是......”
流复背着手走到一边坐下道:“我脸很脏吗可能刚才在外面蹭的。”说罢用袖擦擦脸。
彼薪道:“你脸红了。”
流复一听赶紧把擦脸的袍子挡住脸道:“没有吧,可能热的。皇兄不热吗?赶紧喝点茶水吃点果子凉快凉快。”
彼薪随意坐下,礼吉行了礼便继续作画也不搭话。
彼薪道:“你不会偷喝酒了吧,可不许胡闹。”
流复放下袍子道:“没有的事。”
随即眼神与彼薪相碰,忽的那声“复儿......”在脑中响了起来,流复惊的背后酥麻一阵,只觉得如坐针毡。
“复儿......”
“臣弟无事,皇兄,我让人做了酸梅汤,所以你就不用来了。”流复对彼薪说到,又发现自己在胡说什么赶紧拍了拍额头道:“我是说一会直接给你们送过来,我衣服脏了回去更衣。”流复挤出一个笑容,行了个礼赶紧半逃出礼吉的晴雪轩。
流复只听里面彼薪道:“朕这个弟弟可是个皮猴儿,不知你家的弟弟怎样”
流复不再听这些,赶紧往回去。杜聘在后头追上来道:“主子,您这......”流复道:“什么呀,赶紧回去。”
杜聘道:“这纸是您的。”流复停下脚步,只看到杜聘手里捏着一叠纸张,流复一看正是自己袖子里掉出来的,走得急,竟撒在路上了。流复拿过后忙问还有没有,杜聘和侍从在周围转了一圈没再找到纸张,流复才稳住心神。
第36章 谪仙私排梧桐纪 悲客暗怀论春秋
却说彼薪三人此时不在京中,京城天气比往年热得早些,今儿是五月二十七,整个五月都在热浪之中盘桓,烈日底下更站不得人。卯时,内务府的人赶着日头未上就把冰送来,琴欢让宫人们把冰盛进青花缸中,又取了个描金转轴的风轮让小宫女转着,边上的人又放下紫竹的窗户帘子把热气挡住。
寝宫里凉风阵阵,绾昭被两个宫人服侍着洗漱。琴欢见绾昭在梳妆台前坐下,取了檀木篦子蘸着桂花油为其梳头。
绾昭笑道:“隔着帘子就知道今儿又是个火辣辣的天。”琴欢道:“可惜皇上没带娘娘去行宫,听说那儿不放冰坐在屋子里都凉飕飕的。”
绾昭对着铜镜笑道:“别人忙着在外头奔走,咱们躲在屋子里偷凉就是了。”琴欢点头道:“也是,今儿到底是个好日子,好些人免不了要走动的。”
南方罢考一事渐渐平息,熙熙攘攘的街头看不出腥风血雨的痕迹。辰时,时申细细穿着了一番,出了茅庐一路往贤儒书院去,沿街与街坊攀谈几句,眼瞧着快到书院了,他拐了个弯走小巷穿进莞音戏苑。
戏苑里今日格外热闹,远离京师,许多规矩便管的不严,虽是在国丧期间,但到底不是新丧,只要没有御史来查谁管你地方上唱曲狎妓。说来这几年戏苑里的相公们定了个不在案的日子,唤作“桐音纪”。
原是先帝还在时带着彼薪流复去行宫避暑,二人排了白朴的《梧桐雨》第四折 ,说得是唐玄宗晚年闲居西院,日日对着死去的杨贵妃像追思,终于在梦中与之相会。可惜梧桐雨惊醒玄宗,到头来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二人一扮唐明皇,一扮杨贵妃唱上这段凄美惆怅的旧事,又配上白朴“风骨磊块,词源傍沛”的曲风真真是段佳话。只因二人琴瑟般浑如天成,虽无梨园相公们的歌喉那样千回百折,但正是二人不加雕饰的表演才显得天造地设,连先帝都为之赞赏。
于是京城里的戏子们都学着在这天唱《梧桐雨》,后来相好的相公们又定着这天当纪念日,要结下永世之好,以求如彼薪流复一般富贵安乐。后来传到各地,相公们都学了起来,故事也越传越邪,演绎出许多闲话来。
坊间二人分桃断袖之癖的传言也是一年胜过一年,后来不光戏子们过这日子,连契兄契弟们也在这天上香祈愿。难怪今日时申进了戏苑,到处人声鼎沸,节日举办得浩浩荡荡,连园子外头都挤满了卖小货的贩子,快赶上庙会的热闹。
时申直上了二楼被个小厮挡住,那小厮笑嘻嘻的道:“举人老爷不去书堂吗?今儿这好日子来这,怕不是要找我家相公定个终身,好让他当个‘状元夫人’。”
时申晃得被问竟臊了个脸红,下头人声吵得脸热辣辣的。“哗”得一声门被推开,苏筵杞面色含嗔,轻啐了口道:“小忘八东西,又想吃巴掌!”纤掌相击,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小厮侧身一站,笑道:“阿从这就准备茶果,请爷赏戏。”说罢一溜烟就跑了。
苏筵杞见阿从走了这才柔柔的道了句:“这会子来了?”时申答是。
筵杞近了两步朝楼下看去,莞尔道:“闹哄哄的,你也要凑热闹。”
时申执了他手轻声耳语道:“他们唱的不好,到你宅子去就咱两人唱。”筵杞抿嘴一笑,抽了手道:“在这就不规矩。”然后二人一道去了筵杞的宅子。
一路到了苏宅,时申的小童已经候在那里,捧着一盆令箭荷花开得正艳。时申道:“莲,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这花倒可以暂代莲花养在院子里观赏。”筵杞笑道:“我可没好的送你,白欠你人情。”时申也笑道:“你那养的美人蕉我瞧着正好。”
筵杞进了宅,手指院中道:“那盆宿根福禄考倒合适你,美人蕉可不糟蹋了?”时申道:“连你也以为我是那些赶秋闱的酸腐书生?”筵杞沾了些水洒在花上道:“只怕没得选,爷不是一辈子待在茅庐里的人。”
时家虽然清廉,但也不至于住在茅庐,时申不喜家中酸腐死板的气息,作出不肖样子搬到茅庐里独居,但算起来他还是大家子弟,科举入仕势在必行。
时申不愿再提,转言道:“让阿从烧些谷壳炭施进去,花会开得好些。”筵杞侍弄着花道:“他懒得很,不叫他,他才不来我宅子,还要做这些事。”
二人装扮一番唱了段《梧桐雨》,但时申又想起马上要入京参加恩科秋闱,不禁散了心神,好一声雨滴人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