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敢点油灯,而是摸黑走过去。
“呵!!!!”
伍生叶猛地缩回手,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向后爬了很远。
凉凉凉凉的!
是尸体。
伍家的地窖为什么会有尸体?
伍生叶当即以为是蚕花娘娘的传说应验了,头也不回地向外跑。等摸到石板时,他的手忽然顿住。
难不成,这就是父亲的秘密?
贪婪战胜了恐惧,伍生叶又慢慢爬下来,一点点地靠近那具尸体。恶臭味儿是从尸体上散发出来的,他屏息又碰了碰尸体冰凉的皮肤。
什么也没发生。
“哈,哈,不过是死人罢了。”伍生叶给自己打气。
他转遍了整个地窖都没发现之前哪几筐死蚕,结合刚刚听到的挖土声,他几乎可以确定,父亲对死人的事是知情的,甚至还想用“死蚕”来掩盖!
大家都知道,死了的蚕全停在地窖,所以没人敢下来。
“大人,那些蚕根本就不是染病暴毙,而是被我父亲亲手杀死。还有尸体,他是父亲的朋友,父亲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口说无凭。”沐青天引诱伍生叶上钩。
“死蚕就埋在地窖旁的地里,大人可以去搜!”
伍蚕面如死灰,没想到他自以为是天/衣无缝,却没算到伍生叶这个变数。
“那伍蚕的毒就是你下的了?”沐青天眯眼,“来人!把不忠不孝之伍生叶拿下!”
伍生叶本以为自己稳操胜券,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伍蚕身上,没想到沐青天居然对他发难,霎时间慌了神。
“什么毒药?草民不知!草民不知啊!”他被押着跪到地上,大喊着。
沐青天回头和朱敬守对视一眼,见朱敬守闭眼摇头,心里有了数。
“你还敢狡辩!”沐青天用力拍响惊堂木,“伍蚕中毒时日已久,难道你不知道吗!”
伍生叶真的不知道。他以为是上天开眼,惩罚了伍蚕的不公,可没想到竟然是中毒。
“大人!大人!草民素来仰慕父亲,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啊大人!”
倒在地上的伍蚕也摇摇头,虽然伍生叶揭穿了他,还对他出言不逊,可他也不相信是自己的亲儿子给他下了毒。
“定是二夫人,她精通药理,肯定是她做的!”伍生叶嘶吼着。
“不对,不是二夫人,是蚕娘……”
“她追求草民不成,便怀恨在心,妄图嫁祸给草民。”伍生叶喃喃道,“她最近与二夫人走得很近,八成是从二夫人那里得了毒药。”
沐青天就在等他这句话。
“来啊!”沐青天振臂一挥,“去伍府。”
伍蚕、大夫人、伍生叶,还有点香,全都被官府带走了,伍府现在只剩下二夫人三夫人和伍生丝夫妇。
“到底会怎样……”伍生丝望着窗外来来去去的官兵,担忧道。
“不会有事的。”蚕娘走上前安慰,“有王爷和钦差大人办案,不会冤枉好人,也不会错放一个坏人。”
伍生丝默默攥紧了拳头。
“她害我母子至此,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三夫人作为府上除大夫人外最有权势的人,自然该支持大局。
她揪着帕子上前,眼神飘忽不定,对安吉县县丞行礼道:“妾身有礼了,不知大人来府上,可有什么事?”
县丞板着脸问:“你是伍家三夫人,伍生叶的生母?”
三夫人一愣,说:“是,正是妾身。”
“伍生叶下毒谋害亲父,钦差大人已将他缉拿,三夫人,跟我们走一趟吧。”
“你说叶儿他怎么了?!!”三夫人瞪大了她的美目,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直接扑到县丞面前,紧紧抓住他的小臂。
“放肆!”官兵高声呵斥。
似乎是怕三夫人听不清楚,县丞又重复了一遍:“伍生叶,毒害亲父,不日问斩。”
说完他转头对身后的人说:“还有伍生丝,一并捉拿。”
“是。”
“不不不不不不!!!”三夫人惊声尖叫,“一定是弄错了,我儿心地善良,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县丞冷笑着甩来三夫人的手,头也不回往伍生丝的院子里去。
“是我!!!”
“是我!!!!”
三夫人突然发疯,拔下头上的钗子对住要上前捉拿她的官兵。
“下毒的人是我!与吾儿无关!”
公堂之上,所有人都安安静静的,等待吏典统领的通传。
朱敬守坐回沐青天身边,没安生多久就动了歪心思。
他戳了戳台桌下沐青天的小臂。
沐青天正襟危坐。
他又戳了戳沐青天的大腿。
“干什么。”沐青天横了他一眼,小声道。
朱敬守伸出手,对着沐青天勾了勾。
沐青天不明所以,慢慢把手伸过去。
【认真的卿卿真漂亮。】
嘶——朱敬守倒抽一口冷气。
【生气的卿卿也很可爱。】
【没完了是吧,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沐青天忍无可忍,拽过朱敬守的手,在他的掌心上写。
【卿卿想不想和本王打个赌?】
【赌什么?】
【赌下毒的人是谁。】
【好,彩头呢?】
【本王要是猜错了,就亲你一口;本王要是猜对了,那卿卿要亲本王一口。】
沐青天面无表情。
【横竖都是你占便宜。】
朱敬守和善地笑着,写到。
【怎么会呢?看样子,卿卿是不想跟本王比?难不成卿卿怕了?】
这么明显的激将法,傻子才会上当!
【比就比,我说下毒的人是三夫人。】
【巧了。】朱敬守笑得奸诈,【本王也赌三夫人。诶呀诶呀,这可如何是好。】
【两个人都赢了,那本王亲卿卿一次,卿卿也亲本王一次。】
不愧是老奸巨猾的庆王,下起套来那是溜溜的。
沐青天还没来得及回复,就听见吏典统领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报!三夫人认罪!”
吏典统领走上大堂跪下抱拳,看着沐青天那是满脸的佩服:“大人差小的去问,结果还没到伍生丝的院子,三夫人就不打自招了。”
“大人神机妙算。”安白也从下手站起来说。
找到下毒的真凶,大家都很高兴,除了一人。
伍生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声喊道:“你说什么?”
他的娘亲,给伍蚕下毒?这不可能!!
沐青天沉下脸,冷哼一声说:“是与不是,等她过来便知。”
三夫人浑浑噩噩的,见周围百姓指着自己也丝毫不在意。她花了那么多心血来培养叶儿,不能功亏一篑!
到了县衙大堂,她一眼就看见了垂着头的伍生叶,还没跪下就大声说:“大人!毒是妾身下的!与吾儿没有关系!”
伍生叶身体一颤,没有回头。
娘亲在保他,他决不能回头。大恩大德,只有来世再报了。
“将你下毒之经过,一一道来。”惊堂木响,揭开了当年的真相。
伍蚕年轻时是名冠安吉的好男子,样貌俊逸,还操持着庞大的伍家,是无数女儿倾慕的对象。
她只见了伍蚕一面,就深深爱上了他,不可自拔。
可伍蚕对她无意,仅仅当她是小妹。这并不能阻挡她的爱慕,反倒让伍蚕在她心中变得更好。
一个如此尊敬宠爱妻子的男人,谁不心动呢?
她像只飞蛾,义无反顾地扑向烈火,想在爱情的火焰中燃烧自己,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终于,她的机会来了。
她嫁进伍家,如愿以偿地成了伍蚕的夫人。
不够,不够!伍蚕的心被分成了两份,一份给大夫人,一份给她!
她喜欢的不是这样的伍蚕,而是那个视妻子为唯一,独宠爱一人的伍蚕!
伍生叶出生了,她没有想着去看自己的儿子,而是努力伸长了脖子,拖着疲惫的身体去望外面。
伍蚕没有在她身边,他在外面打赏下人。
她以为,有了伍生叶,正妻的位置就是她的。但她错了,错得离谱。伍蚕对大夫人的爱没有分毫减少,却把本属于她的爱分给了伍生叶。
生活磨平了她的爱情,暮然回首,她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没得到。她永远比不过大夫人,就连她的儿子也比不过那个痴傻的伍生丝!
爱慕变成了怨恨,再归于平静。她看着自己的儿子受苦,她不甘心。从伍蚕这里得到的痛苦,她要加倍返还回去。
叶儿是她的孩子,才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该去爱的人。
伍蚕从来没有想让伍生叶继承伍家,这点她看得清清楚楚。伍蚕想,她偏不如他的意。只是伍蚕活着一天,她的叶儿就永远不能继承伍家。
唯有伍蚕早早死了,她才能成为这府上唯一的大夫人。
“毒药是妾身自己准备的,与任何人无关。”诉说完心中的苦恨,三夫人非但没觉得轻松,反而濒临爆发的边缘。
“大人,伍蚕他该死,该死啊!”她重重地跪在地上,掩面痛哭。
沐青天并不同情三夫人,反问她:“那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把伍生丝赶出伍府,他该怎么活下去?”
“他怎么活,与我何干!”三夫人愤恨道。
伍蚕捂着胸口拼尽全力坐起来,想要给三夫人一巴掌。他风光了一辈子,脸全都被这个恶毒的女人丢尽了!
“贱呵……人!”
三夫人毫不费力地抓住伍蚕打过来的手,如妖邪般盯着他混浊的眼睛。
“伍蚕,你敢说,你的心里没有一点儿愧疚吗?”
“叶儿也是你的孩子,他也是你的骨肉!!是你伍家的血脉!”
伍蚕不为所动,仍旧用力想挣开三夫人的手。
三夫人瞳孔微缩,眼中的失望一览无遗。她泄下气,把已是风中缠住的伍蚕甩开。
“罢了,我早该知道的。”
她膝行向前,跪着仰视沐青天,说:“大人,下毒是我一人所为,吾儿无辜,还请大人放他一条生路。”
沐青天还没开口,突然被朱敬守攥住手腕。
朱敬守对他使了个眼色,让他朝大堂外面看。
咦?那里什么时候又跪了一个人?
“堂下何人,为何跪而不发!”沐青天大声说。
“妾身李氏,是伍蚕的妾室。”那女人恭敬地对沐青天叩拜,“妾身有要事禀告。”
原来是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二夫人。
三夫人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上前说话!”
“是。”
二夫人站起身,一步一步个脚印,每步都踏在了三夫人心上。
“三夫人刚刚说,‘他怎么活,与我何干’?”
“是……”三夫人额头上冒起冷汗。
二夫人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出声。
“不仅与你有关。”
“害大公子变成今日这样的人,正是你啊!!”
三夫人暴起,怒视着二夫人:“你不要胡说,血口喷人!”
马上,她又被官兵压了下去。
“怎么?”二夫人蹲下与她直视,“三夫人敢做不敢当吗?”
这是怎么回事?事情发展已经超出沐青天的估计了。
“大人。”二夫人起身行礼,“陈年往事,不知大人可愿一听。”
二夫人的父亲是江湖郎中,一辈子走遍天下,没攒下几个子儿。到他死的时候,女儿甚至拿不出钱来安葬。女儿跟着父亲学了些医术,奈何名气小,谁也不愿意找她看病。眼见快到头七,父亲的尸体还停在草席里,她只能卖/身葬父。
嫁进伍家的时候,她松了口气。伍蚕的名声大家都知道,能做他的妾,总归不会太难过。伍蚕出钱帮她安葬了父亲,还说她聪慧。
怀着感恩的心,她很快就有了第一个孩子——四月夭折。
起初她以为是伍蚕害死了这个孩子,因为她只喝过一碗伍蚕派厨房送来的安胎药。她偷偷去翻了药渣,发现了本不该出现在里面的藏红花。
她很痛苦,思念着枉死的孩子,对伍蚕更是多了一分怀疑。她和伍蚕本就没什么感情,之后她更是赌气,冷落伍蚕。很快,她的院子就成了无人踏足之地。
可后来,她无意间发现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怪也怪三夫人太张扬,竟叫她发现了藏红花的碎屑。她以为伍蚕也要加害三夫人,想方设法地提醒她,去阻拦。她想检查汤药,但是府里的下人很谨慎,从来不让她碰。
一碗碗安胎药送进三夫人的房间里,二夫人觉得回天乏术,就回房间专心研究调养身体的药方。她不希望三夫人重蹈自己的覆辙。
但三夫人却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了,这绝不可能。
除非,最开始下毒的人根本就是三夫人。太巧合了,大夫人和她怎么都有不了儿子,唯独三夫人,顺利生下伍生叶。
她不敢相信,平常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三夫人竟然会下如此毒手,便把这件事埋藏在心里,不说,不问,不看。她已经被锁在伍家了,逃不走了。
直到前段时间,蚕娘突然来找她。
她知道伍生丝娶了妻,不过她既不是伍生丝的生母,又是妾,所以就没多打听。
蚕娘开门见山表明来意,想让略懂些医术的二夫人看一个症状。
呕吐不止,当是吃了什么东西。她还记得自己是这么跟蚕娘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