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要是喝了奶之后不吐了,变成高烧,又是怎么回事?”
吞铜。
她面色一凛,急忙问是谁出了这样的情况,必须赶快治,要不然会没命的!
蚕娘说,是大公子。
当年奶娘是第一个发现伍生丝中毒的人,她还发现了伍生丝手里攥着的一片铜蝴蝶的装饰。
奶里根本就没有毒,有毒的是铜蝴蝶,是奶娘见多识广,才救回了伍生丝。
伍府上最喜欢戴蝴蝶饰品的,正是三夫人。没人知道当年她是怎么为自己辩解的,又是怎么嫁祸给奶娘,将奶娘赶出府。
但可以肯定的是,奶娘当时已经认出了铜蝴蝶,才引火烧身。
二夫人没想到大公子的病居然还有隐情,顿时想起之前藏红花的事。
是了,听说老爷从一开始就不想娶三夫人,是大夫人连续小产后才把她和三夫人抬进了门。
若伍生丝没有傻,就算大夫人再没有子嗣,伍家也是后继有人。想到这里,一股寒意顺着脊背冲向她的天灵盖。
所有人都被三夫人玩得团团转,就连伍蚕也不例外。
她不争不抢多年,可现在也想为自己惨死的孩子拼一把了。一旦伍生叶继承伍家,那三夫人肯定是要将她们全都除去的。三夫人不仁在先,就别怪她不义。
蚕娘告诉她,伍生丝在一点点变好,说不定过段时间就能恢复正常。她和蚕娘结盟,悄悄为伍生丝调理身体,帮助他尽早康复。
“你胡说!你有什么证据!”三夫人眼神飘忽,死鸭子嘴硬。
奶娘早就死了,藏红花也无从查起,现在唯一能查到、能定她罪的只有给伍蚕下毒一条!
可公道自在人心,在场所有人都相信了二夫人的话。伍蚕更是一口气撅了过去,不省人事。
“此事并无证据。”沐青天沉吟道。
二夫人说得有理有据,而且作案动机也有了,很难不让人相信。
“大人,妾身并不是想讨个什么。”二夫人莞尔,“只是话亮堂地说出来,总比憋在心里来的舒畅。”
沐青天点点头,“此事还牵扯到蚕娘,必须让她也来对峙。”
“大人请。”
自此,一个小小的“蚕神杀人”案,竟然牵涉到伍家所有的人,无一幸免。
伍生丝和蚕娘早就梳洗好等待县丞的到来。
“三娘,还是我一人去吧,你留在家里。”伍生丝握住她的手,满是疼惜。
娘子为了他受了太多的委屈,做了太多太多。他不能露面,所有的事只能交给她去做。再坚强的人,面对伍家的豺狼虎豹们,也总会力不从心。
“要去就同去,难不成你想丢下我?”蚕娘佯装生气,嗔怪道。
“怎么可能!”
“蚕娘何在!”吏典统领大声喊。
“妾身在,请大人稍后片刻。”
在公堂之上,蚕娘又将自己和二夫人的关系,还有私底下的联系复述了一遍,基本没有差错。
“这伍家大公子,怎么看起来不太对?”
“是啊,好像,一点儿也不傻了。”
“先瞧瞧看,到底什么情况。”
大堂外看热闹的百姓围了一圈儿又一圈儿,都发现了伍生丝的异常。
“你!你居然骗我!”三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满目清明的伍生丝,恨不得冲上去咬掉他的耳朵。
伍生丝轻轻一笑,说:“三夫人没想到吗?”
“骗人的人,有一天居然也会被别人骗过。”
伍蚕恰好在此时悠悠转醒,哆嗦着流下了欣慰的泪水。
“儿,儿……”
蚕娘走过来跪在伍生丝身边,挡住了伍蚕的视线。
大夫人没有上堂,可听说自己的儿子不傻了,变成正常人了,情绪大起大落,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吓坏了看守的吏典。
“父亲。”伍生丝冷漠地点头。
“果然!当时就不该让你进门!”三夫人眼睛好像要喷出火,怨恨地瞪着蚕娘。
沐青天被这出家庭伦理大戏弄得头疼,连拍好几下惊堂木。
“案情至此明了,来人,将犯人伍蚕、伍生叶、金氏、点香、二牛押入大牢!”
三夫人连忙把注意力转到沐青天这边。
“大人错了!错了!下毒的是罪妇,与生叶无关!”
朱敬守觉得该自己出手了,再不展示展示,在卿卿面前显得太没用了。
“大胆。”
王爷开口,全场肃静。
“你可知,是谁将消息透露给二牛的吗?”他摇开扇子,从座位上走出来,站到伍生叶旁边。
“回王爷的话,草民不知。”伍生叶觉察到不对,但还是下意识逃避道。
“你说。”朱敬守嫌恶地踢了一脚二牛。
“小的不是故意偷听的!求王爷饶小的一命!”
审讯嘛,是朱敬守最擅长的事了,就连锦衣卫诏狱出身的小捌,手段都不及朱敬守。
“案子是钦差审的,求本王没用。”朱敬守咧开个恶劣的笑,还冲沐青天眨眨眼。
怎么样,不管在哪儿,王爷都听王妃的。
二牛听后急忙对着沐青天磕头求饶。
“大人。”伍生叶松了口气,马上抱拳说:“二牛本来是伍生丝房里的人,想必假扮蚕花娘娘的主意也是蚕娘出的!”
蚕娘冷笑,说:“二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不知道你之前对我说的‘合作’,究竟是合作些什么呢?”
安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伍蚕、金氏、点香有罪他是明白,可二牛和伍生叶是什么罪,他就想不懂了。
“三个时间。”沐青天言简意赅地说。
沐青天不是平白无故放三个家丁回去的,还让他们带了自己故意泄露出去的“消息”。
栓子听到的是廿六晚上,沐青天会跟朱敬守出去。
成荣是廿八。
二牛听到的是廿七。
廿六那日沐青天就派人等了,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发生,说明栓子根本没在意他和朱敬守的行踪。
廿七,蚕花娘娘出现了——二牛不仅在关注他们的行动,还将这些事传递给了伍家的人。
沐青天也不能确认点香和二牛的主人是谁,直到伍生叶闯进来不打自招,一切都明了了。
伍生叶是个明白人,马上就意识到二牛和自己都中了圈套,气得牙痒痒。
“说吧。”朱敬守又踢踢抖成筛糠的二牛,“还是你想上刑?”
“都是二公子让小的去做的,说将来等他成了伍家的主人,就封小的做管家!”二牛也是个软骨头,毫不犹豫地供出了幕后主使,伍生叶。
“一派胡言。”伍生叶抱臂,“本公子怎会与你这辈同流合污。”
“再说,点香是伍生丝房里的人,大人不去怀疑伍生丝,反倒要冤枉我这个好人。”
沐青天很生气,觉得伍生叶实在是死性不改。
“铁证如山,你还在狡辩。来人,上刑!”
伍生叶完全不怕沐青天,跪着了身体,掷地有声。
“大人可是要屈打成招!”
不能打,也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证明分尸抛尸的人是伍生叶,在结案当头,又陷入了瓶颈。
点香求救地看向伍生叶,而伍生叶则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用嘴型说“别怕”。
点香瞬间就有了力量,慕恋地看着伍生叶,发誓绝不供出她的二公子。
“大人。”她抬起头,“假扮蚕花娘娘的主意是二牛出的,目的就是为了给自己脱罪!”
“哦?”沐青天觉得好笑,“那你与他非亲非故,怎么会帮他?”
“这……”
“二牛贪图点香美色,想据为己有,还抓住了点香的把柄,三番五次威胁于她。”伍生叶有了底气,说话都顺畅了许多。
什么把柄?好事的人伸长了脖子去听。
“大人,那日点香趁草民熟睡,给草民下药。”伍生丝适时开口道。
哦!原来是这样!
大家都知道伍生丝早就不傻了,只是一直装傻。那点香下药的时候,伍生丝肯定是清醒的。
“啧啧,麻雀就是麻雀,总想飞上枝头做凤凰。”
“看着眉清目秀,没想到居然生了蛇蝎心肠。”
“我是大公子的妾!谁给你们的胆子敢议论我!!”点香怒吼,而后小心翼翼地偷瞄伍生叶,害怕他因为别人的话而疏远自己。
大公子的妾?沐青天眼睛一亮,又有了计策。
“案情复杂,今日不能再审。”
伍蚕、金氏和二牛全都被押入牢中,等候处置。伍生叶和点香则是因为证据不足,再加上“威胁说”,被释放了。不过说是释放,因为案子还没有解决,所以他们只能暂时住在县衙里。
今天的午膳是胡瓜炖肉,羊肉锅,松鼠鱼,还有几碟摆盘精美的素菜。
沐青天与伍生叶交谈着,时不时还爽朗地笑几声,伸出筷子就要去夹松鼠鱼。
“大人不能吃!”伍生叶突然打掉了沐青天的筷子。
沐青天被吓得一抖,筷子里的鱼肉也掉在盘子里。
可惜了,我的鱼肉。沐青天边惋惜,边跟朱敬守偷偷比了个“耶”。
“怎么了?”他板起脸,好像因为伍生叶的打断变得不太高兴。
伍生叶硬着头皮说:“是谁做的菜,难道不知道大人吃了鱼肉会起疹子吗!”
“是吗?”沐青天疑惑。
说着,他又夹了一筷子鱼肉送进嘴里。
“本官怎么不知道。”他侧过头阴阴地对伍生叶笑。
伍生叶“蹭”地站起来,指着点香怒道:“你竟敢陷害我!”
点香不明就里,很是委屈。
“饭呢,也别吃了,把人拿下吧。”沐青天拍拍手,门外的官兵马上冲进来,将伍生叶拿下。
三十六计,嘿嘿,老祖宗的智慧,离间计!
伍生叶招供,点香独木难支,很快也招了。
伍蚕杀人不假,杀人的原因也很简单。那个客人远道而来,带来了新的蚕种,吐出的丝比现在伍家有的蚕更强韧。
可商人开价很高,还说若伍蚕不愿意出价,就将蚕种卖给其他蚕户。要是其他人得到蚕种,伍家的地位岌岌可危。
伍蚕只想把伍家发扬光大,一时间动了杀心,假意去谈判,而后杀人夺蚕。
他先是把尸体藏在地窖里,又杀了好几筐蚕,全都送入地窖。如此,就没人会发现尸体了。可尸体一直放在伍府总会出事,于是他想到了分尸的计划。
可还没行动,尸体就被伍生叶发现了。伍生叶不愧是伍蚕的儿子,与他想法出奇一致。他打算帮伍蚕处理掉尸体,再用这件事来威胁伍蚕,让他把伍家传给自己。
杀人的是伍蚕,分尸的却是伍生叶。他串通二牛,利用出航抛尸。可不凑巧,当天大雾,船上的家丁都很警惕,二牛根本找不到机会动手,无奈只能等船靠岸,再想办法。
没想到陈峰的出现,让船舱中的人腿重见天日。
伍蚕听说自家的船上发现人腿后大惊,第一反应就是去地窖查看——尸体缺了一条腿。
他不知道是谁发现了地窖里的尸体,事到如今只能将计就计,编出了蚕神杀人的故事散播出去。
伍生叶也没想到第一次抛尸就不成功,不过他很快平静下来,毕竟杀人的不是他,而是伍蚕。他决定利用二牛的身份,栽赃嫁祸给伍生丝。
他和蚕娘私会的消息也是他自己传出去的,为的就是逼蚕娘就范。谁知道蚕娘根本不怕,伍蚕也护着蚕娘,计划只能作罢。不过他没有放弃,在注意到点香对自己的感情后,稍加暗示,就把她变成了安插在伍生丝身边的棋子。
只可惜伍生丝早就清醒,并且和蚕娘合作演了场好戏,不然伍生丝的计划说不定真的可以成功。
无数的巧合和算谋揉杂在一起,将一起小小的谋财害命案变成了“蚕神杀人”案,何其可笑。
“卿卿是怎么知道伍生丝装傻的?”朱敬守搂着人,好奇地问。
“之前伍生丝与蚕娘吵架,向她扔东西。”
朱敬守明白了。所有的东西都绕开了蚕娘,没有一件砸在她身上,在外人看起来声势浩大,很恐怖,可蚕娘一点儿伤都没受。
想来蚕娘脸上的伤也都是伪装,刻意制造出她和伍生丝不和的假象。
临走前沐青天和朱敬守特意去了趟伍家。
大夫人受的打击太大,直接病倒了。伍蚕伍生叶全都被斩,府中乱作一团,全靠伍生丝和蚕娘努力维持着。
听说王爷和钦差大人到了,伍生丝和蚕娘连忙出门迎接。
“都是些粗茶淡饭,还望王爷和大人不要嫌弃。”蚕娘此时才有了点女儿家的情态,把垂在鬓旁的碎发别到耳后。
“不嫌弃不嫌弃。”沐青天看到桌子上的大肘子就流口水,一点儿也不客气。
“接下来尔等打算如何。”相比之下,朱敬守就靠谱了很多。
伍生丝和蚕娘对视,而后谨慎道:“草民不会重蹈覆辙,只有尽全力将伍家经营下去。”
“人心不足蛇吞象,妾身与夫君都是体会过的。”蚕娘说。
朱敬守用手指点了点桌面,瞧着那边不停往嘴里塞饭,还不忘点头的沐青天,轻笑出声。
“可有伍家的丝织出来的绸缎?”
伍生丝愣住,反倒是蚕娘一脸欣喜,急忙说:“有的有的,王爷若想看,妾身现在就去拿来。”
与此同时,疯狂干饭的沐青天像卡壳了一样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半张着嘴,嘴角还挂着米粒,愣愣地望着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