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清楚,听说是调动。”刘大夏说。
“徐大人最近也不跟咱们来往了。”马文升虽然年纪大了, 可头脑却清醒着。
刘大夏身为武将则更谨慎些,说:“许是将近年关,工部事物繁忙。”
“再忙也忙不过叶大人。”马文升“嘿嘿”一笑, “叶大人前些日子说得了几坛好酒,叫你我过去呢。”
“那我可得早早上门,免得都被马大人你喝光了。”
“哈哈哈哈哈……”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就是简单明了, 看似什么都没说,实则两人心里都是门儿清。
朱佑樘只觉得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过去处理八个时辰的政/事都不会觉得疲乏,如今就是躺在床上,也懒得动手指头。
“皇上……”张皇后端着汤药过来,担忧道:“再叫太医来看看吧。”
“无事。”朱佑樘拉住皇后的手,“我只是累了,不打紧。”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天书的预言发展,朱佑樘时常感觉到胸口闷痛,有时心跳还像擂起的战鼓,跳得人心慌。
“太子今日的功课做了吗?”朱佑樘勉强撑起身体问道。
“做了,太傅还夸照儿聪明勤奋。”张皇后不想让朱佑樘再担心,便撒了个小谎。
太子朱厚照虽然天资聪颖,可张皇后和朱佑樘太过溺爱他,导致他在幼年时沉迷骑射,无心学习。
“那就好。”朱佑樘欣慰地笑笑,“皇后每日照顾太子,还要打理后宫,真是辛苦了。”
“能为皇上分忧,是臣妾的福分。”张皇后靠在朱佑樘怀里,“听说皇弟要回来了?”
“是。”提起自家弟弟,朱佑樘总算是来了精神。
上次见他还是一年前的事了,也不知道这小子有没有把心上人追到手。
“皇后可听说了湖州的‘蚕神杀人’案?”朱佑樘问。
“略有耳闻。”
朱佑樘耐心地跟妻子讲了讲案件的经过,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先聊着,时间倒过得很快。
“此次崇明县的县令沐青天立了大功,我特意让昶安把人带来顺天府,看看是不是可用之才。”
张皇后很困惑,直言不讳道:“皇上为何会知道一个县令的名字?”
“是李爱卿的天书告诉我,崇明县方位有文曲星的迹象。”
张皇后登时皱起了眉头。
李广整天跟皇上说什么“天书”“天书”,也没见他真的把天书拿出来过。倒是他自己,从一个小小的传奉官,变成权侵朝野的“李大人”。
李广抓住了朱佑樘偏信天书的弱点,以“真龙归位”引出“蚕神作祟”,再提出崇明县隐隐有文曲星的迹象,用天象推演后,光明正大地让沐青天出现在朱佑樘的眼前。
既然天书说了文曲星能破蚕神奇案,朱佑樘为了不让邪祟影响到自己的身体,病急乱投医,居然真的听了李广的话,派名不见经传的沐青天去查案。
李广虽然不完全信任沐青天,可他很欣赏沐青天的能力,觉得他能侦破“蚕神杀人”案——就算找不出凶手,他也能制造一个凶手出来。
可以说从一开始,沐青天就注定要上京成为工部掌案使。
“皇上是天下的君主,自有分寸。”张皇后没有劝阻。
没过多久,张皇后就被太后叫走了。没了贴心体己的人在身边说话,朱佑樘更无聊了,想了想,还是召了李广进殿。
“李爱卿,蚕神已伏诛,可朕的身体为何还不见好。”
李广跪下,神情激动,说:“恕臣斗胆,若不是文曲星消灭蚕神,就是天书也回天乏术。”
朱佑樘越想越觉得心慌,咳嗽了两声。
“皇上切莫着急,天书已指明破解‘金龙归位’的方法。”
“快说!”朱佑樘一下坐起来,焦急地盯着李广。
万岁山,建毓秀亭。
当晚,叶淇被悄悄宣入宫中,后帝震怒,将叶尚书赶出了宫,还罚他年前禁足。
马文升和刘大夏听说之后赶紧去了叶大人府上。
“叶大人,上次说的酒,老朽可一直馋着呢,你可不能抵赖。”马文升乐呵呵的,挥开旁边想搀扶他的下人,拄着拐杖拎着只烧鸡走进来。
“这可是马大人硬拉着我来的。”刘大夏开着玩笑,也带了好菜进门。
叶淇和二位尚书都是多年的好友,一同辅佐当今圣上,立刻就知晓了他们的来意。
“快请快请,还好马大人你来得早,不然酒可全被叶某喝完了。”
一句话说得滴水不漏。将近年关,叶淇身为户部尚书,和礼部尚书是朝中最忙的两个大臣,按道理是没时间喝酒的。可他却说“酒要喝完了”,就证明他没有处理户部的事物,反倒留在家里饮酒。
看来禁足的事是真的。
酒过三巡,菜也吃得七七八八,马文升最先放下筷子,让屋子里的侍女全都退出去。
“叶大人,宫里出什么事了?”
刘大夏也放下酒杯,紧张地看着叶淇。
各部的活动其实都与户部扯不开关系,礼部办宴会要钱,吏部给官员发俸禄要钱,工部土木要钱,兵部打仗也要粮草,也就刑部要的少。
皇上召见户部尚书,无非是问问今年朝廷收入如何,国库还剩多少余银。再者,就是土木和打仗了。年前年后不宜动土,所以与工部应该没什么关系。
叶大人恪尽职守,“盐引变法”的实行也让国库充盈了许多,户部的账不会出问题。
北方小王子最近几年一直不太安分,若皇上有心出手整治,那兵部必须要提前动起来。
叶淇摆摆手,很憋屈。
“我以为皇上宣我进宫是想问问户部和国库的情况,结果你们猜皇上说了什么。”
“叶大人就别绕弯子了。”刘大夏催促道。
“五十万两白银。”叶淇压低声音,冲对面的两个人比了个“五”。
朱佑樘对李广的话深信不疑,当即决定要修建毓秀亭。因为是镇压金龙真身的,所以毓秀亭的规模只能大不能小,耗费的钱财和人力数不胜数。
这次叫叶淇过去,就是想问问国库里有没有五十万两白银,能直接拿出来用的。
如此巨大的数额,叶淇当然不会一口答应,全都划给皇上。天下人要吃饭,文武百官也要俸禄,拿了五十万两出来,国库里就不剩多少银子了。
朱佑樘遵照天书的嘱咐,没有细讲,只是对叶淇说要建亭子。
建什么亭子都用不了五十万两白银。
说是“毓秀亭”,其实是一座与太和殿对应的“复制宫”。
叶淇百般劝阻,没想到却触怒了朱佑樘,被赶了出来。
“工部那边是不是早就得到消息了。”马文升眯起眼睛。
叶淇借着酒劲,心里更是不爽快,嘟囔着:“等皇上召见徐大人就知道了。”
也是,如果要修建毓秀亭,必定需要工部的大臣勘测地形,再去画图纸。
元月初,沐青天和朱敬守紧赶慢赶,终于来到顺天府的地界。
沐青天好奇地把头探出马车外张望,惊异道:“这里就是顺天府吗!”
他本以为苏州已经很繁华了,可没想到跟顺天府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北方少雨,所以房子的外形与南方也不同,也多了很多木制的屋子。还没进城,就能听到城内人声鼎沸,吆喝声杂耍欢呼声,不绝于耳。
“这就是盛世。”沐青天心中澎湃。
朱敬守早见惯了顺天府的风景,本觉得没什么,听沐青天这么一说,倒也有些心潮腾涌。
“红果!卖红果嘞!”马车经过卖糖葫芦的小贩身前,叫卖声从窗户中飘了进来。
鲜嫩诱人的红果在朱敬守面前略过,朱敬守眼神一花,好像有什么画面在他脑海中闪过。
“停车!”
朱敬守捂住脑袋,死死抠住木扶手。
车夫没听见朱敬守的话,依旧向前走着。
沐青天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把人扶住,担心道:“昶安?昶安你怎么了,是头晕吗?”
【我想吃串红果。】
杂乱无章的画面不断在朱敬守的脑海中闪过,他想抓住说话的那个人,却始终看不清,仿佛身处迷雾之中。
“昶安!!!”
把沐青天的惊叫声抛在身后,朱敬守竟然一跃从马车车窗翻了出去,落在地上。
“诶你这人!”
“小心点儿啊!”
朱敬守跌跌撞撞,眼睛里只有如血色般鲜红的果子。
他喘着粗气,眼睛布满血丝,抬起头瞪着小贩,说。
“来一串红果。”
小贩早被他吓得魂不附体,当场就从草棍上抽了好几根下来全塞进朱敬守手里。
“大大大爷您拿着,不要钱,不要钱。”
沐青天急急忙忙从后面追上来,不好意思地对小贩笑笑,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小贩,而后扶着朱敬守慢慢回了马车。
“庆王殿下?”酒楼二层有人认出当街闹事的人。
朱敬守拿着红果,心情一下就平静了下来。
“卿卿,我……”
沐青天伸出手堵住朱敬守的嘴,柔声道:“不要着急。”
朱敬守拉下他的手放在嘴边疼惜地亲了亲,深吸一口气,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脑子里突然多了很多东西,很乱。”
他以前不是没见过红果,也给沐青天买过,可从来没出现这种情况。不仅是沐青天,就连他自己也有些惊讶。
“卿卿,你吃。”朱敬守拿出一串递给沐青天。
他们刚刚才吃过饭,沐青天现在还不是很饿,于是说:“你那么着急去买的糖葫芦,要送给我?”
朱敬守郑重地点点头。
沐青天笑得很甜,甚至比糖葫芦上裹的糖壳还要甜。
“你吃吧,我不饿。”
朱敬守急了,像个野兽一样一把抓住沐青天的手腕,用力道:“卿卿,吃。”
沐青天吃痛,不知道朱敬守发什么疯,也生气了。
“放手!”
脑中又是尖锐的疼痛。
“不放!我永远也不放手!”
朱敬守喊完突然晕倒在沐青天怀里。
沐青天不知所措,赶紧去探他的鼻息,发现他气息平稳,好像只是睡过去了。
“下次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沐青天放轻声音,把朱敬守的脑袋移动到自己腿上,拍着他的背,嘴里哼着摇篮曲。
别走……
红果我买来了,你不要走……
沐青天闲着没事,看着红艳艳的山楂,口水不由自主地开始分泌。他使劲从朱敬守的手里把三根糖葫芦棍子抽出来,挑了一串咬下去。
噫——齁甜。
皇宫里的朱佑樘很快就得知弟弟刚一进城就在城里闹事,头疼得不行,只能派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大人,让小壹跟着去吧。”牟斌换好衣服,就见到朱敬守的侍卫堵在他门口。
朱敬守微服没带上全部的暗卫,还留下小壹小贰小肆小捌小玖在顺天府,时刻洞察李广的动向。
小叁小伍小柒都在崇明县,小陆从苏州府出发,再过几天也能在顺天府汇合。
“走吧。”牟斌板着脸整理了下佩刀,跨出大门。
马车和车夫都是苏州府那边准备的,车夫没来过顺天府,也不知道庆王府在哪里。现在朱敬守昏迷着,面对车夫的问题,沐青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过好在牟斌是个非常负责的指挥使,得了皇上的令后带人马上出发,很快就找到了停在路边的、挂着苏州流苏的马车。
“恭迎王爷!”小壹率先对着马车门跪下。
“指挥使牟斌奉皇上命令,特来迎接庆王殿下回府。”牟斌抱拳道。
等等!沐青天睁大眼睛。
明朝能被叫做“指挥使”的,好像只有锦衣卫了吧……
“昶安,昶安,快醒醒,咱们惹大祸了。”沐青天压低声音不停地拍打朱敬守的脸。
他一个小县令,哦不,现在是暂时没有品级的工部掌案使,要是被别人发现跟王爷同乘一车,几个脑袋都不够他掉的!!
奈何朱敬守似乎还陷在梦魇之中,根本没有醒来的迹象。
“王爷?”小壹疑惑道。
“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奉皇上命令,特来迎接庆王殿下回府!”牟斌提高声音。
沐青天的胆子还没大到敢伪装王爷的声音。
半晌,小壹和牟斌听见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
“内个,你们家王爷睡着了。”
……
“有刺客!”
苦逼的沐青天还没感受完顺天府的风土人情,就先感受了下大理寺大牢的风土人情。
车夫见沐青天被押走,急得满头是汗,大着胆子拉住牟斌说:“大人,沐大人不是刺客啊。”
“沐大人?”牟斌蹙眉。
“不管是何人,与王爷同乘都是不敬!”
“什么?!沐青天被抓了!”同样着急的还有李广。
来报信的官员擦擦额头上的冷汗,对李广说:“下官碰巧路过,就瞧见沐大人被指挥使大人拖走了。”
李广扶着额头坐下,半天缓不过神来。
“牟斌把他带到哪里去了?”
“许是大理寺?”那官员猜测道。
李广心烦意乱,看着眼前一无是处的人更是暴躁,大喝道:“滚!!!”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