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了雕花的长廊,距离尽头的那间朱漆大门屋子已经越来越近。
“那里真的有吃人的怪物,我不骗你,得从长计议,我们还是回去吧。”
肃冼嗤之以鼻:“放心,死不了。”
黑夜将至,寂静空旷的长廊上“踢踏踢踏”响着两个人的脚步声。失去了朱漆大门的掩盖,那股浓重的血腥味老远就在空气中弥漫。肃冼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火折子,火苗在黑暗中幽幽地跳跃着,照亮了眼前这个鬼气森森的屋子。
此时满屋里已是一地的狼藉,一百来个人头最后仅剩后排那几个零零散散还悬在房梁上,大多只残留下了半张脸。看着眼前这一幕,肃冼紧蹙着眉喃喃道:“蛮头祭?”
宁桓躲在肃冼的身后,探出半个脑袋:“那什么……什么是蛮头祭?”
肃冼将火折子慢慢靠近了一个离得他们最近的人头,鼻子往下的部分已经被怪物一口吃掉。不知道是不是宁桓的错觉,火折子靠近时,他甚至感觉到了人头对光源的反应。苍白臃肿的脸夸张地皱了起来,眼睛痛苦的紧闭,这场面说不出的诡异。
肃冼难得耐心得解释道:“‘蛮头祭’是苗疆地区的一种祭祀传统。他们认为人身有三魂七魄,聚于头顶。所以在祭祀的时候为了防止魂魄散去,他们会将三根食指粗细的‘锁魂钉’敲进活人祭品的天灵盖里,用来锁住三魂七魄。据说被砍下头颅后的祭品仍能像活时一样说话思考。”肃冼打量了一圈,“看来这里并非是一场灭门惨案那么简单。”
祭祀?燕伯父一家究竟惹上了什么人?宁桓盯着肃冼身上的飞鱼服,既然能将锦衣卫牵扯进来,一定是大事。他忽地想到了那封信,里面会不会有线索?
“肃大人,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肃冼哼了声,并没有把宁桓的话放在心上:“说了锦衣卫办案,闲人少打听。”
“那如果我用一个消息和大人交换呢?”宁桓斟酌着字句,小心翼翼地答道。
肃冼终于收起了他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他微微侧过了头,唇角的弧度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什么消息?”
宁桓舔了舔干裂的下嘴唇:“我既然来这肯定有我的道理,可都说了是交换,公平起见,大人得先说您是为什么来这。”
肃冼眯着眼,拇指轻轻在刀鞘上摩挲,他勾起一侧嘴角,火光照着肃冼脸上毫无温度的笑,他的神色晦暗不明:“你,是在和我讲条件?”
完了,生气了!
宁桓凑上前,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我……我这不是知道大人工作辛劳,想替大人分忧,朝廷机密大人不说就不说了,何必这么剑拔弩张的。”肃冼不说话,冷笑了一声,斜睨着打量着宁桓。
宁桓嚎得更卖力了:“大……大人不知,小人自打城南与大人一别后,就一直暗下决心想要发奋读书。大人心系百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精神深深触动了我。小人才疏薄浅,但请允许我为大人赋诗一首。黑夜中飞檐走壁,燃烧自己为百姓安宁。白日里……”宁桓的左手趁机按住肃冼放在刀鞘上的右手。
“有完没完?”肃冼挑剔又嫌恶地蹙紧了眉。飞檐走壁,骂谁呢?正经工作,懂不懂啊?
“没完。”宁桓仰着头理直气壮的说道。
“你是不是以为把手按在我刀鞘上,我就拔不出刀砍你了?”两人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肃冼先败下了阵。
“你可知道镇南王钱冕?”
宁桓不知道肃冼什么意思:“钱冕将军平定西南,立下大功,我听我爹提起过他。”
肃冼道:“数月前锦衣卫收到了探子的密报,钱冕背着皇上在西南招兵买马,恐生异心。皇上以春日祀为由,召他回京。没想到钱冕非但欣然前往,还提出要在春日祀上向皇上进献三份道家至宝。皇上痴迷炼丹数年,闻言后自然大喜,招兵买马之事打算继后追究。”
“一月前,我收到了师父的口谕,说紫微帝星边有荧惑闪现,天下恐有异变,让我小心行事。我怀疑献宝之事有诈,于是跟踪了钱冕数日,发现他自回京之后常常闭门不出。三日前,他突然出门,我跟着他一直到了这儿。”
“我派锦衣卫的人前去调查,回来的人报告说大约一月前燕子言在京城外招了一群能工巧匠进府,具体事宜尚不清楚。于是我又派人去燕府内查探,不料周围都是龙烻草。而前几日负责盯梢的锦衣卫回来说,燕府里头动静诡异,已经三日里没有人进出府邸。所以我才亲自过来。”
宁桓心中一颤:“所以,燕伯父一家的死可能和镇南王有关。”
肃冼点了点头:“也许。”
“那群工匠现在在哪?”
肃冼道:“京城十里地外有个乱葬岗,全死那了。”肃冼看着宁桓,“所以你要告诉我什么。”
宁桓沉默了片刻,从怀中掏出了父亲交给他的信封道:“这是一个月前我燕伯父留给我爹的一封信,说他近日里有桩大生意要做,假若哪日联系不上,便拿着信去城南的旧宅里找他。”
肃冼接过信,凑在鼻尖一闻:“龙綖根的味道,难怪你对龙綖花没反应。”他撕开信封上的封条,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纸。
“这是什么?”宁桓凑过身问道。
“一张地图。”肃冼盯着纸沉默了片刻,照着上面的图形朝着眼前的朱漆大门屋子比划了一番,哼声道,“看来钱冕的东西就藏在这了。”
他回过头看着一旁愣愣出神的宁桓道:“屋子里头有密室,你是要同我一同过去吗?”
黑夜带走了西苑内的最后一丝温度,月光下周围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古怪的幽蓝,犹如明明灭灭的磷火闪烁于荒野坟丘之中。宁桓看了一眼身后幽深漆黑的长廊,迟疑了一会儿道:“行,我……我同你一块儿过去。”
宁桓跟着肃冼跨过了高高的门槛,屋内的青石板被鲜血沾染地一片滑腻,他黑色的靴尖已经溅上了不少血迹:“这都多久了,这儿的血还没干吗?”
“怨念未散,血自然不会干。听说过‘血尸棺’吗?含冤而死的人下葬时有人发现棺缝内在不断地溢出血,因为他冤屈未了。”肃冼在屋内翻找了一阵,发现密室的大门就藏在北边的角落,正好位于蛮头祭的正中央。周边的墙上有个放蜡烛的固定烛台,肃冼走过去将其朝着顺时针一旋转,只见地上出现了一个三尺宽的黑洞。
“上回一样的老规矩。”宁桓接过了肃冼抛过来的短刀,点了点头。
肃冼举着火折子走在前边,微弱的火光只能照亮他脚下几步远的台阶。宁桓紧跟在他的身后,时不时地回头确认,唯恐后边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跟着。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腥臭味,整个密道极为阴湿,青藓覆盖了几乎所有的台阶,宁桓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扎稳每一步。
第13章
青石板砖铺成的地面,暗道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腥臭味儿,愈往深处走愈重。台阶走到了最尽头,肃冼停下了脚步,火折子点燃了墙上的烛台,照亮了整个密室。四四方方的密室中央被挖出了一个深坑,可惜灯火幽暗,看不清里面的状况。
肃冼走近了几步,被身旁的宁桓扯住了袖子。“怎么?”肃冼面带疑惑地看着宁桓。
“看这。”宁桓指了指头顶上方,只见一个巨大的铁钩悬挂在上边,约莫百千斤的重量,末端连着一根有大腿粗细的铁链,延伸至了密室的另一头。“这上面有血,你小心。”
肃冼点了点头:“你留在原地。”
肃冼在距深坑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待他看到坑底全部的全貌时,握刀的右手兀得攥紧了。
“怎么了?”宁桓问道。
“你可以过来了。”肃冼没有回头,凝视着深坑内的景象一时间不知在想些什么。宁桓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周围的气氛变得更加诡谲了。宁桓向前迈了几步,走到肃冼身边。
这是一个十几丈深的巨坑,坑内遍布了人类的残肢断骸,一条几丈长的黑鳞巨蟒直挺的躺在中央,腹部处被撕开了一个足有半人多高的大口子,几乎将蛇身分成了两半,锥形的蛇头紧咬着另一只身形同样庞大的蜈蚣,蜈蚣的牙爪穿透过了坚硬的鳞片深深扎进了巨蛇的头颅中。金色的巨蟾倒在深坑的另一侧,蛙嘴中露出了半截蝎尾,除了长满的毒泡的脑袋和背脊外,身体已经被蚕食的只剩下了一副空白的骨架……
宁桓站在坑前,一时间忘记了呼吸:“这……这是什么?”
“五毒入瓮,经年开之,必有一虫尽食诸虫,是为蛊王。”肃冼面无表情地回道。
“蛊……蛊王?燕伯父练蛊做什么?”宁桓的手死死地捏住了袖角。
肃冼的眉眼有些郁结,他冷声道:“这就得问镇南王想要做什么了。”
宁桓心道不妙,若燕伯父真与镇南王勾结了,那可就是造反的罪。而他又在这个时间带着信出现在了燕府,保不齐会被肃冼怀疑……
“燕子言是不是与镇南王勾结现在还不好说,不过你和你爹大概是真不知情。”肃冼看透了宁桓的心思,“不然也不会这时候派你来燕家送死了。”
“五毒池里独少了毒虫蜒蚰,看来蛊王已经练成了,走了,留在这里也无用了。”
见肃冼并不打算追究自己,宁桓也舒了口气。二人顺着阶梯原路返回,这次宁桓走前肃冼殿后。待到快到出口时,肃冼突然停下脚步。宁桓的鼻子恰好撞上了肃冼挺直的背脊上:“嘶,怎……唔?”
肃冼捂着宁桓的嘴,挪开了半边身子,火光下只见一条巨大的蜒蚰伏趴在门前,半个脑袋已经探进了屋内。全身滑腻,蚯蚓般的身躯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鳞甲,没有眼睛,更让整个脑袋看上去像是一个巨型口器。所幸蜒蚰像是睡着了,对火光和人声并没有多大反应,可它硕大的身躯死死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肃冼指了指后面,宁桓看明白了,这是原路返回的意思。
密室里的空气浑浊不堪,腐尸的臭味和血腥味混杂着从坑底泛了上来。宁桓捂着鼻子,问道:“我们是要在这里待到那大虫走了吗?”
“可以换条路离开。”肃冼回道。
“这密室有别的出口?”宁桓惊讶地道。
肃冼“嗯”了一声:“这蛊王体型硕大,不像是能从密道中出去,况且能在燕府中畅通无阻,这就说明这里应该还有一条通道通往外边。不过……”肃冼声音一顿,看向宁桓。
“看我做什么?”宁桓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微微瞪大了眼眸,“你说得另一条出路不会在那边吧!”肃冼点了点头。
宁桓站在深坑前犹豫了片刻,满脸纠结:“你确定我们真的要下去吗?”
肃冼在一旁琢磨墙上的机关,坑底下有个一人多高的洞穴入口,他打算利用正中央的铁钩下去。闻言,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头,难得没有反怼宁桓:“如果可以,我也想从正门出去。”
“哐当”一声,巨大的铁钩顺着碗口粗细的铁链朝肃冼这边慢慢靠近。肃冼拨动了铁索上的机关,他走上前,扶稳了铁钩一脚踩在了它的凹槽处:“快点,过来。”
宁桓拧着脸,不情愿地走了过去。铁钩的凹槽表面覆盖着一层滑腻的褐色薄膜,肃冼放在指尖轻轻碾了碾,正如宁桓猜测的那样,这是鲜血干涸后在上面留下的痕迹。可究竟是人血还是动物血,宁桓不敢细想。
“站上来。“宁桓小心翼翼地站了上去,四周都是血迹,几乎无处扶手,宁桓想了想,索性抱紧了肃冼的腰,一脸无赖的摸样:“好了,赶紧走吧。”
肃冼一愣,“啧"了一声,胳膊肘往后抵了抵:“松开,边上去。”宁桓坚定地摇了摇头,搂在肃冼腰侧的手捁得更紧了。
肃冼本想直接一脚将宁桓踹下去,可当宁桓眼巴巴得看过来时,咬着后槽牙半天只憋出来一句:“不许乱摸,听见没!”
宁桓巴不得,连连点头应着:“嗯嗯,不乱摸不乱摸。”
肃冼怀中掏出一枚袖珍短刀,朝着墙上一丢,机关便瞬间启动了。肃冼右手紧握着钩柄,宁桓的双手紧搂在他的腰,铁钩带着二人缓缓地向下。而正底下,就是巨蛇的尸体。
周围的腥臭味变得愈发浓重,铁钩停了下来。宁桓抬起脑袋,左右打量着四周。坑内的景象比起在上边看到的显得更为壮观。无论是纠缠的巨蛇和蜈蚣,还是早已化为了枯骨的毒蟾和蝎子,每一个都像座小山般的立在他们眼前。
“诶哟。”宁桓被脚下的东西绊倒,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了前边的巨蛇身上。黑蛇的尸身已经腐烂,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恶臭,腹部的伤口处遍布了层层白蛆,道不出的恶心。
肃冼一把拉住了宁桓,将他往自己身后带了带。
宁桓回过头,才发现方才绊住他脚的是什么东西。只见不远处的地上躺着半截腐烂肿胀的人类断肢,中指上还戴着一只价格不菲的翡翠戒指。这里遍地都是这样的残肢断骸,伤口处切的整齐,像是分尸过后被抛进了坑底,手、脚、躯干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头。
“这……这不会是……”宁桓想起燕府的宅子四处不见的尸身,而这里……
“嘘,别四处乱看。”
第14章
周侧一边的墙上果然有个洞穴,洞口周围裂了无数条口子,看大小,像是巨蚰钻出来的。而奇怪的是,洞穴边上还有一个一人高的入口。只是入口铁门的颜色与周围的岩壁相仿,再加上灯火昏暗,实在不易察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