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手上那扇子一展,顾清宁呷了一口碧螺春,酒楼下的行人三三两两走过,微风穿过街市上的人间烟火朝着酒楼上飘来,顾清宁只觉得自己的毛孔都是清爽的。
李衡又给他斟满。
顾清宁原本翘着二郎腿躺在那太师椅上,看着李衡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莫名的觉得有些滑稽,便坐了起来,将扇子合上,
“听说皇上甚是重视你,本少爷咋就没看出来你有啥特别的地儿?”
李衡已是听惯了他的这些戏谑的话,只微微一笑,“许是圣上错眼了。”
顾清宁撇了撇嘴,他从来没有见过李衡有被他惹怒的时候。
叫他南蛮状元,说他没有读书人的样子,拿他肤色开玩笑,说他黑如大食国人,可李衡至多是淡淡一笑。
顾清宁觉得有些无趣。
“喂,我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兔儿爷,你待我这么好做什么。”
第7章 召幸
李衡呆呆地望着他,万般没有想到顾清宁会如此直白说了出来。紫砂壶的茶水满溢出来,浇在桌面上,顿时惊醒了他,手忙脚乱地收拾着。
可随即顾清宁朝他扯了一个大大地微笑,
“也是,不就是敬仰老子那老学究的爹么,再请本少爷吃一盅这‘一香阁’的招积鲍鱼盏,说不定咱胃里舒坦了便会想起我爹那些个还没面世的典籍呢!如何,十分神往吧?”
还没等李衡答应,顾清宁已经招呼伙计了,
“来一盅,不、两盅招积鲍鱼盏!现做,麻溜点!”
那伙计应了一声,一甩褡裢,立刻飞奔去吩咐厨房了。
很快,端盘小二便送来两盅陶簋盛着的鲍鱼盏,热气腾腾,氤氲着食物特有的香气,顾清宁眼角弯弯,立刻拿羹匙舀了一点汤汁入嘴,
“还是这个味儿,没换厨子!”咂咂嘴,顾清宁十分满意,然后将两盅鲍鱼盏都往自己这边巴拉,“你要吃自己去叫唤。”
李衡看着他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心里倒是堵得很,他倒宁愿看见那副初遇时防备而富有攻击性的样子。
“若真是喜欢为兄为你再叫两盅。”
“那多不好意思,这一盅鲍鱼盏一两纹银,我今儿都吃了二两,南风楼的小倌儿陪聊也是这个价,本少爷可不敢诳你,”
“你!”李衡听他这么一说,脸上居然带了怒气,“你知道我并非当你是那种人!”
“那种人?”顾清宁放下了羹匙,瞄了一眼外面,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我本来就是那种人。”
“宁弟!”
“难道不是么?”顾清宁低头把玩着自己手上的赤练鞭,又将脑袋抬了起来,换了一种欢喜的神色,“要不你跟梁王讨要了我,本少爷在那梁王那里混得忒差,一点儿也不受宠,最近还得罪了他心头爱,过得可难啦,都喝了三天的粥了——老子嘴里快淡出鸟来了!”
“……”
“算啦,你区区一个状元……只是你几时再唤本少爷作陪,”顾清宁咬了一口那肥厚的鲍鱼,“咱这失宠小爷可没啥机会吃这些好东西呢,下次我要吃春风楼李师傅的杏仁酥酪。”
话音未落,手上便是一紧,李衡将他拉了起来,
“干嘛?”顾清宁一甩他的手,竟发觉他一介书生,气力竟是这般大,他一点都动不了。
“去梁王府。”李衡的手传来暖暖的热意,他看着顾清宁,眼里有着痛惜与一些莫名的情绪。
顾清宁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这般作弄李衡是为了什么。
或许自己是压抑了太久了,或许是这么些年来待在梁王府,他再也没有一个朋友——他如此的寂寞,有时路过平静的湖水,看着湖镜中的自己都仿若一具没有灵魂的尸首。
那天,顾清宁与他约了时间,说是第二日午时便还他钱,可回府时却发生了那么一档子事,等到顾清宁伤愈想起来时已过了三日,顾清宁原本也没记挂心里,只是觉得那南蛮状元看上去呆呆傻傻的,便算是让他见识见识人性的恶劣得了。到了第四日因着自己躺床上着实太过苦闷,墨荷又坚持原则得很,顾清宁在快被憋坏的情况下,趁着墨荷熬药的空档便偷偷溜出梁王府了,没成想那李衡还守在那里。
顾清宁几乎要以为他四日都守在这里了,李衡只跟他说,他也是恰巧路过。
顾清宁也没去追究,只是自此以后,在李衡休沐的日子,二人常常厮混在一起。
他太需要一点别的东西了,他才十八岁,未及弱冠,那个血流成河的夜晚过后,他失去了他的一切,他的那些骄傲与尊严一去不复还,除了对他忠心耿耿的墨荷与黎叔,他的世界黑暗得可怕。
见到李衡的第一眼,只觉得这个南蛮状元如同儿时在太傅府里养的那只乖乖的家犬,老实的让人忍不住想逗他,可此时顾清宁却不敢直视李衡那双眼睛。
那些目光落在他身上,要将他的自私烧灼得无地自容。
顾清宁啊顾清宁,你也不过如此凉薄。
“别去,求你。”顾清宁摇了摇头,“从此时开始,咱不提其他,本少爷只想吃东西,又贵又好吃的东西。”
看见李衡还要再说什么。
顾清宁面露愠怒,“干你娘到底应不应老子!”
李衡叹了一口气,垂下手来。
一丝微风吹了进来,将二人的衣摆吹得一晃一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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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里的时候,墨荷已在小院子里生火熬粥了,顾清宁吞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地将手上的食盒给她,面露讨好,
“墨荷小美人,别熬这劳什子粥,本少爷带好东西给你了。”
墨荷回首淡淡地应了一声,便继续倒腾她的小炉子了。
顾清宁只好走到他面前,再次软声,“我下次不敢了,保证老老实实躺着,老老实实听咱墨荷大人的话成不成?”
“少爷说这些做什么,奴婢一介丫鬟,哪里敢让主子听话。”墨荷的声音冷冷的。
这小丫头愈发难伺候了,可惜他又拿她没有法子,连她的薪俸都是萧玄衍发的,顾清宁只能再度嬉皮笑脸,
“本少爷都躺了三日了,再躺下去这腿都不利索了,好墨荷,快起来,这一香阁的十色翡翠点心,好吃着呢!”
“奴婢没这口福,禁足令刚撤,可这粥还要再喝上七日呢,奴婢只是寻思着奴婢命苦,只盼望这一个月快快些过,让膳房恢复咱院里的食盒,好让咱吃上一口安稳饭。”
这平日里老老实实的丫鬟讥讽起来口齿竟是这般伶俐,顾清宁堵得一张俊脸红通通的,却无可奈何,唯有三番四次地保证,墨荷才翻了翻眼,勉强接了他手上的食盒——这主子做派可把顾清宁膈应得不行。
吃了饭将黎叔扶去睡觉后,墨荷跟顾清宁说了一个她听来的消息,梁王最近又有新宠了,是南阳王敬献的舞姬,据说这舞姬身有异香,但凡经过之处,香气便会绕梁三日,绵延不绝。
“这厮色心不改,卧病还不忘四处收罗美人,真他娘的……”顾清宁思来想去仍旧没有一个好的形容词来形容。
“那赵公子可惨了,还去舞姬那里闹来着,结果被总管赶出西厢,现在住的地儿可没比咱好得了多少。”
“哼!”顾清宁一听那赵公子三个字当下便怒火上头,“老子还没找他算账呢!”
墨荷眉头一皱,“少爷,你又忘记你答应过奴婢的,不再惹是生非,徨说少爷你找他算账,便是其他院里曾受了他气的都赶不及整治他了,你就别再多事了,小心王爷发起火来又将你禁足断食了!”
顾清宁没有说话,他倒不是担心萧玄衍拿他怎么样,只是他唯有靠着萧玄衍这厮争取去春猎的机会。原本他打算让李衡想法子,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果可以,他希望李衡永远都不要淌进这趟浑水里。
离春猎还有两个月,顾清宁有些发愁,对于自己的失宠,顾清宁又是欢欣又是担忧。
欢欣的是他不用再虚与委蛇地去陪他,担忧的是萧玄衍彻底对他没了任何兴趣。
还没等到顾清宁从那些患得患失地情绪中脱离出来,梁王再次召见了他。
顾清宁首先是一阵瑟缩,其次又有些莫名其妙,但心里暗暗还有些自轻自贱的庆幸,自己还算没有失宠的那么彻底,想到黎叔那个暴脾气,顾清宁找来了墨荷,让她务必瞒了黎叔后才去的。
这回是直接叫他去了书房。
掌灯的婢女拿剪子将烛花剪了,盖上了灯盏,书房里顿时亮了不少,萧玄衍穿了一身玄袍,正盘膝端坐在矮桌那里看书,一段时间不见,他似乎瘦削了不少,但一双锐利的鹰目仍旧是那般可恶的明亮,令顾清宁畏惧与厌恶。
见着顾清宁来了,他便合上了手上的册子,顺手丢在一旁,吩咐下人道,
“下去吧。”
那些伺候的奴婢应了是便退下去了。
萧玄衍就这么看着他,顾清宁被他看得心里发虚,勉强扯出一丝笑来。
“过来。”
顾清宁耸着肩走了过去,还没等顾清宁装出一副乖巧的模样迎合上去,萧玄衍已经大步走了过来,打横抱起了他,顾清宁天生对着他就有着慌乱,但他压抑住了自己想挣扎的欲望。
绕过屏风,后边便是一张叠席,顾清宁被放在上面,身上的人毫不客气埋进了他的脖颈。
“……我还没净身……唔……”
嘤咛被吞吃了下去,灯火明明灭灭,蜡烛滴了热泪积攒底部,然后慢慢形成一堆,泼墨山河的屏风倒映出一双交缠的人影,久久不歇。
顾清宁眼角挂着泪,他面色潮红,浑身湿透,粘腻得紧,迷迷糊糊感觉到萧玄衍稍稍放开了他,心里松了一口气,正打算拖过一旁的被萧玄衍扯得乱七八糟的衣物穿上,没想到身子又被缠了过去,顾清宁看着萧玄衍发光的眼睛,欲哭无泪,这厮哪里看得出病重的模样。
“王爷……”
身下重重一记,顾清宁咬紧了下唇,下巴高高扬起,指甲深深掐进那肌肉盘虬的背。
第8章 热
热,黏腻,仿佛抱了个巨大的火炉一点点温吞地烤着。
顾清宁皱了皱眉从那些微白的晨光中醒来,稍稍一动,浑身无比的酸软,腿间更是一片胀痛,他嘤咛一声,微微睁眼一看,登时匡大了眼睛,萧、萧玄衍。
他居然浑身赤~裸趴在萧玄衍身上睡着了。
唇边一阵凉意,目光落到萧玄衍的胸口,都已经被他的哈喇子给湿了一片,拿手背擦了擦唇角,顾清宁心间一阵惶恐。
完了,完了!
萧玄衍毫无预兆睁开了眼睛,可把顾清宁吓了一跳。
“王……王爷……”
萧玄衍只看了他一会儿,眼睛里浮动着一些光芒,旋即他似乎感到了什么,皱眉看了看自己胸口的一片水渍,顾清宁吞了吞口水,将八爪鱼似得四肢从萧玄衍身上放了下来,
“我,我去叫婢女来为王爷沐浴更衣。”
顾清宁忍着浑身的不适,站了起来,可双腿已然麻木,当下便向前扑了下去,眼见着额角便要被那一旁的床角撞一个大包,身子却被一把拦住,被搂进一个炽热的胸膛,顾清宁几乎是要惊得跳起来了。
手忙脚乱推着眼前精悍的胸,梗着脖子等他叱骂,耳边却是朗朗一声:“来人!”
很快便有婢女回应一声进来了,恭恭敬敬在一旁敛眉垂手待命。
“备浴桶。”
“是。”
不一会儿,四个灰衣仆从扛着一个偌大的木桶进来了,木桶里氤氲着热腾腾的水汽。
顾清宁被迫与梁王一道沐浴,他还让婢女们都下去了,只让顾清宁伺候他,萧玄衍半躺在浴桶里,闭目养神,顾清宁双腿跨坐在他大腿上,一动也不敢动,小心翼翼地拿澡巾搓洗着他的胸口与四肢。
这厮身形高大,猿臂蜂腰,令弱鸡似的顾清宁十分生羡,随即眼角不小心瞥见腿间那令他吃尽苦头的巨物,心间一阵抖,连忙将目光移到其他处。
好容易洗好,起身,顾清宁连忙去屏风后粗粗给自己擦干,手忙脚乱给穿了一件小衣,才将婢女们备好的蟒袍给拿过来,伺候梁王穿衣。
顾清宁少爷出身,哪里做过伺候别人的活,笨手笨脚的,萧玄衍倒是不急,只面无表情看着他。
王侯的衣物本就繁琐,顾清宁都出了一身汗了,也没弄明白那腰上的玉带是正着扣还是反着。只能无助地看着萧玄衍。
萧玄衍今日的脾气难得的好,居然不以为意,自己三两下便穿好了,顺道还帮顾清宁穿起衣服来,顾清宁肌肤胜雪,穿上白的更是世外仙人一般,萧玄衍似乎很是满意自己的作品,在顾清宁颊边轻轻一吻。
顾清宁轻轻松了口气,知道便要让自己走了。
然而萧玄衍却是吩咐了婢女将早膳端进书房,见着顾清宁愣愣地站在那里,薄唇一勾,吐出两个字,
才知道叫他一起吃的意思,顾清宁不敢怠慢,只乖乖地盘腿坐在萧玄衍的身侧。
没成想堂堂梁王饮食竟是这般简单,香米粥、翡翠腌瓜、清炒小菜、卤肚丝,旁边再一碗羊乳酥酪。
顾清宁着意讨好他,还不等萧玄衍动手,他早就拿起桌上的玉柄小勺给萧玄衍盛了碗粥,置好筷子,萧玄衍嘴角微微上扬,勾起顾清宁的下巴,
“真乖。”
顾清宁谄媚一笑,有样学样往萧玄衍的唇角亲了一下,又狗腿地往他碗里夹了片腌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