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冬青说:“你对我可不这样。”
“你这个小毛孩,”宁和尘,“我用的着你吗?”
李冬青说:“哦,你用得着伊稚邪吗?”
“也用不着,”宁和尘笑说,“逗逗他呗,有什么关系。”
“我不喜欢匈奴人,”李冬青说,“伊稚邪看你长得好看而已,他有自己的媳妇,在戏弄你,他也许还觉得你是个随便的人呢!这凭什么?”
宁和尘却觉得他说了什么笑话,道:“我确实是个随便的人。”
“李冬青,我与你不一样,”宁和尘说,“我为了活着,就是个随便都可以的人,你以为呢?”
李冬青哑然失声。
“那你为什么还要报仇呢?”李冬青片刻后找回了自己的思绪,“待在不可得山,不好吗?”
宁和尘:“活着也分怎么活,我就要这样让人惧怕着活着,李冬青,我一家人,败落得太可笑了,就算是个畜生,也苟活不下去,我也还是个人。”
“你分明就是说大话,”李冬青说道,“你自己也没想通,就已经出来报仇了。”
宁和尘震惊了一瞬。
李冬青:“你在不可得山,在江湖上,有朋友,有知己,也有师兄弟和红颜知己,你偏偏不放过自己,哥,你也卧薪尝胆吗?”
“别说了。”宁和尘把狼皮扔在他的身上,说道,“说不通。”
说不通,两个人各说各话,就会都犹疑。其实宁和尘确实不应该带着他这个包袱,李冬青是个拖累,若是交给命运,或许能自求一条生路罢。
李冬青拿了一根针,缝了最后两针,把狼皮大氅缝好,然后搭在他身上,狼头扣在宁和尘的肩头,狼尾巴缝在了脖颈处,看着并不精细,但是确实一针一线都缝实在了,也暖和。
李冬青说:“我知道今天你去干什么了,今日咱们就要分别,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哥,我真心希望你好,真心要认你做哥哥,你不喜欢我,我也喜欢你。”
宁和尘久久未语。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李冬青说,“哥,你是成大事的人,要自强不息,我之前就说过,人与人相遇都是缘分,我这一生没见过生父生母,但是却一路好运,被仁心的养父母养大,教我礼数学问,让我做好人,行好事,后又遇见了你,你也对我好,我都记着,你们都是我的恩人,我不会怪你。”
“今日一别,或许再难相见,”李冬青眼圈泛红,说,“我送你一句话吧。”
李冬青说:“我幼时的老师说‘刀伤药虽好,不破手为高’。人总说,不破不立,又说,要想和平,先要战争,可我却希望你以后不破而立,珍重自己。”
外头响起了鸣镝声,战火拔然而起。
江湖人打了头阵,一时间暗器与乐器声齐鸣。小月氏的歌女的足尖先点在了帐篷尖儿上,琵琶声与琴声铮然。
李冬青从炉火旁站起来,便决然走了出去。这一次宁和尘没有跟上。
匈奴人大声呼喊,伊稚邪从天而降,以一敌百,却抵不过数百的高手游侠,伊稚邪大声呼喊:“猎骄靡何在!”
猎骄靡手拿弯刀,杀入敌人腹中,大喝:“死!”
李冬青站在战火中间,伊稚邪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怒道:“宁和尘呢!”
“他没想过跟你回王庭,”李冬青说,“已经走了。”
伊稚邪大怒!
李冬青却无畏无惧,走出帐的时候,已经存了死志。纵然一死,何足惧,贱命一条,尽管来拿!
伊稚邪连说三个好,狠狠地扔下李冬青,连杀数人,说道:“把他关起来!”
可李冬青却被一男人掳走,那男人的胳膊如钢筋铁骨,小月氏的人摆起了阵,套牢了男人,战乱四起,根本分不清是敌是友。任是再经验丰富的将军,就算是让李广来,也绝对没有打过这样的仗!
不可得山李饮风眉头一蹙,发现不对道:“宁和尘呢?”
伊稚邪大笑,说道:“跑了!我们都中了他的计谋,好一招金蝉脱壳!”
谁都没想到,原来宁和尘根本不想要李冬青。
李饮风对众弟子道:“跑不了,不要恋战,追!”
“应该已经追不到了,”李冬青说道,“有人来救他。”
大歌女笑得矜贵而讽刺,问道:“你忠心耿耿,他没把你带走吗?”
“我留下来救你们的脸面,”李冬青仰头看她,笑道,“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岂不是丢了脸?”
大歌女一甩衣袖,冷声说道:“不知死活。”
李冬青对于这些人而言就犹如是一块肉落入了饿虎群中,有人来杀他,有人来救他,有人打算若是救不了他,就杀了他。李冬青看着高手过招,眼花缭乱,也受了无数的伤,转眼间,衣服破碎,血肉淋淋。
郭解的重剑硬是杀了两个歌女,杀出一条血路,拖着重剑而来,拦腰勾起了李冬青,把他扔上马,却被一剑砍断了马蹄,李冬青顿时被掀翻下去,栽倒在地上,一个黑衣男人驾马疾驰而来,冲他伸出手,李冬青没有接,他一把拽住李冬青的一只胳膊把他拎了上来,李冬青被颠簸地五脏六腑都疼,弯腰咳出了一口血水。
迎面一声马的嘶鸣声,李冬青仿佛在混沌中被一道闪雷劈醒了,千机迎面疾驰而来,就要撞上了身下这匹马!
李冬青嘶声吼:“滚啊!”
千机直挺挺地撞上来,被那身后的男人一剑挑得皮开肉绽!李冬青痛彻心脾,又狠狠地吐出一口血。
千机犹狠狠地撞上马身,李冬青被甩下来,千机四蹄跪下,哀鸣一声,掉下血泪,头重重地垂下,砸在地上。李冬青跪倒,嘶声大哭,血泪横流。好苦啊!
我这一生,孝顺父母,善待他人,不曾恨过怨过一个人,我何以至此!
李冬青捡起一把剑,已经恨意横生,他刚刚站起来,迎风却有一阵甜香扑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哭的好狠啊,所以说明天没有了,明天要修文,就算是看见了有更新也不用点。
第16章 踏雪寻梅(十六)
漆黑的夜空中无声地飞来一片漆黑。无声地停在了半空之中。
巨大的、沉默的、一只巨大的物体压在众人的头顶,风从头顶卷起,那风来自飞翔。
宁和尘从天而降,这所谓的从天而降,就是真的从天上飞了下来,接过李冬青的剑,将他环在身前,低声说道:“逼人太甚啊。”
李冬青痛喊:“啊——”
伊稚邪抬头看了一眼,说道:“这又是什么?”
那巨物拖着长长的尾巴,在深沉的夜空里闪着寒光,顿时,伊稚邪的身上乍起鸡皮疙瘩,感到了杀气和恐惧。
巨物上站着两个人,俯视着他们。
所有人一起抬头望,李冬青却望着千机,两步爬了过去,一时间仿佛灵魂出窍,脑袋里已经记不起自己身在何处。
老天爷啊,你还有什么可以从我身边夺走?
宁和尘一甩长剑,亮出寒光,宣战,寒声说道:“来罢!”
李饮风一张嘴,就要说话,宁和尘却一个闪身忽而到他面前,头发丝儿扑到胸前,剑身一立,挡在李饮风的嘴上。宁和尘带笑却没有笑意,说道:“师父莫说了,我心情不大好,听不得。”
剑身贴在嘴上,李饮风毫无防备,连汗毛都没有被吹起,就让宁和尘近身了,李饮风没想到。
细数十三年来,宁和尘出过手吗?
从他十五岁那年算起,黄金台上试好汉,宁和尘一战成名,但那不算出手;季老四逼他,他没出手;马邑之战,没出过;只有乞老村一次,宁和尘似乎被逼上了绝路,出手了。可那不是今天这一剑的水平。
又或者是,乞老村那日,也没有出手,他只是想要试探李冬青。
李饮风霎时心凉到了底。打不过。
李饮风今年四十有三,他若是真的知道宁和尘已经到了无人能敌的地步,他不至于撕了这张老脸追到河朔,他不能。所以他是真的不知道。
“师父啊,”宁和尘叹道,“你何以追我至此。”
李饮风一句话尚未说出口,宁和尘手一抖,霍然亮剑,撕破长空,炸出银光阵阵,李饮风防备之心拔然而起,连躲了数剑,双手一张,向后腾空而去,远远地防备宁和尘。
身后却忽而一阵狂风大作,天空上那巨物一个尾巴甩了下来!砸得尘土四起,砂石崩裂。
一个男人从那甩来的尾巴上跳下来,脸上戴着一个黑色的面罩,只露出一双如鹰般狭长的眼睛。他从身后抽出双刀,利索地一抖,亮出寒光来,走了进来。
那男人身高八尺有余,身着黑衣,长发竖起,身型高大结实,但脚步无声。
“长江,”郭解说道,“你带着面罩,难道我们就不出你们了?”
霍黄河便摘了面罩,依旧冷着一张脸:“忘了摘了。塞北实在太冷了,冻脸,扛不住。”
郭解纳罕问:“你带来的这又是什么玩意儿?你新玩的机关?”
“我做了一只凤凰。”霍黄河说。
郭解不解,又抬头端详了端详,还是不解,转头看霍黄河:“这他娘的是凤凰?”
“货真价实。”霍黄河说。
郭解:“不像。”
霍黄河:“滚。”
叶阿梅从上头喊道:“霍黄河,墨迹!”
“哦,”郭解说,“阿莲也来了。”
霍黄河冷着脸说:“就打,出手罢各位,赶时间。”
“长江,”雷被站在大帐尖儿上,沉声说道,“你要为了宁和尘,与天下人为敌吗?”
霍黄河:“要。”
他长腿一扫,刀柄紧紧贴着小臂,微微弓起身子,像是绷紧了的弓。“要”字说出口,他身边便围上了一群人。
雷被、郭解、伊稚邪、众位高手被一声细碎的拔剑声唤醒,不知道是谁拔剑了,于是所有人霍然出手,却是冲着李冬青而去!霍黄河双剑互震,发出一声巨响,砸在众人的耳膜上,也杀进去,李冬青与此同时站了起来,一转身,视线将人望了一个遍。他手中有一把出鞘的剑,看来刚那拔剑声来自于他手中。
天底下数的上的高手都冲着李冬青而去,可一股气却盘旋在李冬青的身边,使他衣角发丝无风自动。宁和尘神色瞬间一变,在须臾间做了两难的抉择,他没出手。
李饮风一看,便明白了,看着宁和尘,说道:“如你,也会被骗吗?”
“有情就要被骗,”宁和尘说,“可无情那不叫人。”
李冬青举起长剑,霍然砸向地面,爆喝一声,天地卷起一片风沙,风沙迷眼,所有人挥袖去挡,李冬青用剑仿佛用刀,双手举着向前冲去,眼圈通红,仿佛是已经失了理智。
这天下若不容我,为何生我?!
李冬青仰天怒道:“我隐忍至此!”
这变故横生,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郭解率先杀出砂石,高高的剑低低地落下,一招蜻蜓点水直冲着李冬青喉咙而去,李冬青一抖剑身,用剑身抵住剑尖,向后搓出数米,瞪大双眼发出力来,狠狠向外一顶,郭解从半空中转了数圈落到地上,顿时防备起来。霍黄河两步挑开匈奴骑兵,李冬青与他背靠背。
伊稚邪马上挥手,用匈奴语向猎骄靡吩咐了什么,李冬青剑尖擦过地面,一甩指向了伊稚邪,用匈奴语道:“伊稚邪,我借你一个胆子。”
宁和尘笑了一声,颇觉无趣。
伊稚邪负手而立,说道:“我早猜到了你能听懂。”
“我本来也可以听不懂,”李冬青说,“你猜到没有?”
宁和尘说:“他没。”
气氛瞬间一变,李冬青一挥手,示意先停,指着人群之中的一个黑瘦的男人,说道:“出来。”
那男人站出来一步,手上并无兵器。
“先帝在时,我父亲的太子被废,周亚夫将军和窦婴丞相,是唯二两人向皇帝告书,要保我父亲,”李冬青说,“我父亲身死,周亚夫将军也因我父亲而死,父债子承,我欠他的。”
男人没说什么。
李冬青继续道:“将军若在世,我伤你他会伤心,剧孟。”
剧孟说:“我也是皇帝的臣子。”
“皇帝要你杀我?”李冬青说,“我不觉得,回去好好问问罢。”
剧孟看着他,半晌后道:“谁说你像你爹?分明半点不像。”
“莫提死者。”李冬青说。
李冬青眼睛通红,似乎这就是唯一的证明,证明刚才哭马的人是他,除此之外仿佛是变了一个人。他对剧孟说道:“不过,都随你。”
剧孟沉默一息,忽然冲着郭解磕了一个头,说道:“失约了,郭大侠。”
郭解叹了一口气:“行罢行罢,路上小心。”
剧孟深深看了一眼李冬青,转身便走,两步间便消失踪影,那身法,比宁和尘刚才那一剑有过之而无不及,李饮风看了脸色更差了,几乎藏不住。真是江湖代有才人出,修行无止境。只待在不可得山闭门不出,他到底落后了多少人?可笑还自诩为高手,可真是一只井底之蛙!
剧孟一走,李冬青便活了,转眼瞥了霍黄河,霍黄河说:“放心。”
“别死就行。”李冬青低声说。他足尖一点,飞出数米,生生像一颗石子落入了滚油之中,激活了一锅飞沫,这里有多少人?算上匈奴人的骑兵,三千不止。
伊稚邪还是那句话,对猎骄靡说:“召兵白羊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