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彩一如既往地准备了正合他眼的新衣服。除此之外,她还做了一件软甲小衫,以灵石粉末与冰魄蚕丝编织的丝线制成,能抵御五段以下的攻击。薄如蝉翼、坚如金石又冬暖夏凉、亲肤舒适。
精致肌肉男铁血给的小玩意儿依旧清奇,他以为玄子枫喜欢用雪松香的东西,便淘来了上好的雪松香薰和精油。正巧那件披风上凇云的味道有些淡了。误打误撞间合了玄子枫的心意。
“霜叶山的枫木小箱。橘妈、烦烦,你们两个人合着送一份礼倒也是省事儿。送的该不会是‘保健组合’吧?”
别说,还真让玄子枫猜对了。
橘清平笑而不语,穆逸凡摊手耸肩认输。
“辰砂清心丸、乌犀韧骨散、小续命汤……多谢橘妈赏赐。”
木匣的夹层下藏着一本秘|戏图,署名正是“塞外寒”。
“烦烦,这是从丹朔北老师那里赢来的‘保健指南’?”玄子枫不着痕迹地把夹层盖上,收入囊中。
穆逸凡压低声音,附在玄子枫耳边道:“里面还用上了‘小小驭灵师’系列的工艺,有留声阵配音、图片能随眼动变化。阅读体验那是相当刺激。”
说罢,两个人齐齐暗戳戳地笑了出来。
想想凇云先生为教育读物开发的工艺,有朝一日会拿来做这种用途,更是格外的刺激了呢。
“这套……女装,是谁送的?”
沧澜坦坦荡荡地举起手,把小仙男打扮成“花姑娘”的邪念已经在她心里存在很久了。今日男装的她有几分“邪魅”地笑着调戏道:“我生日就下个月,记得当天要打扮好哦。”
众人的哄笑声中,玄子枫默默将这套衣服收好。
——这个尺寸师尊也能穿!
“哟!是谁这么大手笔,送我一盒操场上的石头子儿?”
一个白白净净、明眸秀眉的小帅哥颇有些骄傲道:“小玄哥,那可不是普通的石子儿,乃是我用灵能四段技能开过光的转运石,哪天运气不好了,你拿出来一个贴身带着可是能转运的!”
玄子枫盯着他,故意道:“帅哥你谁?”
小帅哥当即更加得意地甩了甩头,却被宫飞絮无情地扯出脸上一捏松松垮垮的皮肤,显然是以前胖过的人瘦下来之后的痕迹。
“宫飞絮!”小帅哥当即上手跟宫飞絮掐了起来。
没错,此人正是羊翟。
托游学的福,与羊翟身上的娇气一同被旅途打磨掉的,是他身上的脂肪。人瘦了、脸小了、眼睛有神,小帅哥的底子就显出来了。
“咩咩,有没有兴趣做些护身锦囊在抱玉城卖?”玄子枫又发现商机了。
正忙着互掐的二人停手,看向玄子枫的方向齐齐道:“你个奸商!”
笑闹声中,玄子枫拆礼物拆到手软。
灵天门小少主郁十六给供采人头子玄老板,牵线了灵天门半年的生活灵具订单。
这个极为贵重的礼物让玄子枫有种抱着郁十六的大腿,高呼“衣食父母”的冲动。那句半开玩笑的“石榴爸爸”,惹得郁十六推上一半自己的面具,对着空气干呕。
柳家兄妹的礼物都是植物系的。柳枝将游学路上收集的各色枫叶做成一盒精美的标本;刘之柳则送了用灵药种植选修课上培育的藏红花,其雄|蕊风干后可是世界上最昂贵的调料之一。
阿尔瑟送了一本记录西洋皇室逸闻八卦的野史;宫飞絮送了仪仗用的剑穗和武剑用的剑疆,正好配秋川……
众人偷偷在灵石灯上画了阵法,让其不断变换光芒的颜色。欢快急促的琴音和沸腾的笑声里,嗦粉、啃肉、咀嚼油炸食品的声音毫不示弱。不少人在“谁管谁叫爹”的酒桌游戏中,认了一圈爸爸。
今夜确实有些吵闹,生生把玄子枫从安静的角落震到了台前、所有人的最中央。可这份喧嚣又是那么的温暖,足以把暗探的身份丢进冰冷的过去埋葬。
直到午夜已至,万籁俱寂。
众人收拾好公共休息室的残局后,互道晚安,纷纷回了自己的宿舍。
只是玄子枫却无法入眠。
他静静地坐在天乾组宿舍的小客厅中,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两坛桃子酒。
这是舒彩亲手酿的,准备大寒日凇云生辰的时候送给他。桃子酒果香馥郁、清冽甘甜,度数还不是很高,凇云很是喜欢。
由于此酒是抱玉城一家酒厂的独家秘方,舒彩试验几次失败后特地拜托玄子枫辗转供采人的关系,才购买到配方。她从去年夏秋开始折腾,直到现在开坛,才选出两坛比较满意的成品。
玄子枫在酿造过程中是帮了忙的。
比如,在里面偷偷放了媚骨纵情的药。
那药很是高级,无色无味,在桃子香甜之气掩盖下,任谁都看不出、尝不出与正常的桃酒有什么不同。
但那甜美的酒香飘入玄子枫的鼻尖,却让他感到恶心,几乎无法呼吸。清冽的酒液中似乎藏着毒物翻涌,在玄子枫眼里是那般污浊不堪。
玄子枫忍受不了心里的翻江倒海,起身离开小客厅。
推开窗,他顺着神木的树枝爬到观星台,静静地坐着,任由已经十分凛冽的晚风吹拂他的衣角。
抬头,星辰在头顶清晰而灿烂;俯瞰,抱玉城的灯火是人间的星河。
来这里三年多了,玄子枫看得很多,响玉阁的布防、神木塾的机密、见不得人的私情……但也看得很少,至少他从未这样看过这里,无论是星空还是人间的烟火。
前者他不得不看,那是任务、是命令;后者他不敢多看,因为他知道,这些都不是他的。
他究竟是什么人呢?
假的身份、假的年龄、假的生辰,甚至连“玄子枫”这个名字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是聆风堂的暗探、神木塾的弟子还是抱玉城的供采人?
他究竟是为何而来的呢?
响玉阁的机密,他是窃取不成还是根本没想窃取?凇云的床,他到底是真的爬不上去还是没有真心想爬?
秋日的冷风吹着,神木的叶子“沙沙”作响,亦如玄子枫纷乱的心绪。
就在这时,“秋川”轻轻嗡鸣,闪出一道莹白的光。
剑身涌出来的剑意,似乎在冥冥中指引着玄子枫挥舞它,斩断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
顺着神木导管飞下,神木塾的操场上,玄子枫第一次和秋川配合,施展他练过无数遍的剑法。
钩、挂、点、挑、剌、撩、劈。
剑锋所至,惊白帝,鬼母夜啼。
其实玄子枫本不是用剑的,作为暗探成长的他,手中最常用的是粗粝的匕首。草芥之人是没那个资格和福气摸到剑的。为了对凇云下手,聆风堂才培养了一批用剑的暗探。
但玄子枫也是真心喜欢剑,不然未曾有名师指点过的剑法也不会精湛至此。
只是,还差那么一点。
这说不清、道不明的障碍好像永远都拦在玄子枫身前,将他困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泥潭中,越是挣扎就越是深陷。
秋川与玄子枫都明白,他们差了些东西。
不多,只需毫厘,就足以让人愤恨与狂躁。
就在灵力愈发生硬,剑气也乱得一塌糊涂之时。
“玄子枫。”
凇云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落下,断了玄子枫的剑法。
“心乱了剑法也是乱的。先停一停,把自己整理好了再说。”
明明本身只是有些焦躁,可凇云的出现和话语,非但没让玄子枫静下来,反而让他的心愈发的鼓噪,几乎要撞破他的胸膛。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流过下颌,滴落在地面上。玄子枫这才发现,他的灵力竟然已经消耗了六成多,而月影也早已移动了位置。
见玄子枫久久不能平静,凇云掌心凝了清心诀,轻轻拍在他后心。
“从起式开始,运剑。”
被清心诀强行静下来的玄子枫此刻有些混乱,脑子也不怎么好使,顺着身体的记忆照做。
“停。”凇云手持一根竹竿,轻轻挑起玄子枫的手腕,“剑锋偏下,剑气顺势倾泄。剑法要一气呵成,起式便是散的,后边怎么聚得起来?再来。”
玄子枫凝神微动,反复练习起式,直到凇云点头才继续下一式。
“点到即可,不要过多停留。”竹竿借力击在有些凝滞的动作上,让其顺着剑气调转方向。
不过普普通通的一根竹竿,力度的控制却是妙到毫巅。总是能恰到好处地将困扰玄子枫的浓雾,轻描淡写地拨开。
“形、气、劲、意、神。形健但势弱,气、劲实但思虑过重以致游移,意定但神不宁。所以才欠了些火候。”
待到一招一式都分别过了凇云的眼,玄子枫便再次将剑法连缀。不过在原来的基础上稍作调整,秋川的剑气便立竿见影地流畅飘逸起来,剑锋所指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然而,半分半毫的瑕疵都瞒不过凇云的眼睛。
“剑不是耍给人看的。或御敌,或练身,或锻心,或凝神,都不是为了博人眼球,不要介怀旁观之人。习剑时,眼前无敌似有敌,方能战时有敌似无敌。”
“叮”!
金玉碰撞之声入耳。
玄子枫清楚地知道自己入了幻境。因为自己身前多了一个黑发棕眸的少年,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少年时期的凇云。
可那张比现在稚嫩上些许的脸,却全无少年人的锐意和轻狂,宛如深潭般沉静。
黑发的少年凇云动了,不过起式攻来就让玄子枫有些招架不住。
弘正剑法乃是天下第一剑法,少年凇云自幼苦练、精益求精,自然是半路出家的玄子枫所不能敌的。
不过几招,秋川便转着圈飞了出去。
玄子枫有些狼狈地跌坐在地,被寒刃逼近喉管要害。
但那剑无意伤人,转手收回。
“再来。”
两个凇云的声音重叠,在耳畔撞出回响,激起了玄子枫心底的斗志。
待秋川重新回到玄子枫的手中之时,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仿佛那一人一剑本就是一体。
没有比这更加酣畅淋漓的切磋,玄子枫从未像这般尽兴过。
剑锋相对,铮铮然激起锐利的剑意,直至天边隐约泛起朦胧的浅蓝。
熟悉的灵力拍在玄子枫衣衫湿透的后背,中正平和带着清凉,入体后却又泛起暖意。
“悟性不错。回去自己再好好想想,学完的东西别又还给我了。”
玄子枫拭去额前的汗水,将几缕落下的碎发抹平,缓缓平复下起伏的胸口。
他只是怔怔望着凇云。
清心诀未消,可心早就不静了。
因为这如松如玉如竹的人在眼前,哪怕仅仅是那人浅淡的吐息,就足以掀起他肆意流淌的心潮,一次比一次强烈地拍打在朽木般的躯壳。
凇云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对了,此前你的通行文牒不是被殷其雷劈坏了吗?通实楼那边出了纰漏,一直没做出来,这会儿才做好,叫我转交给你。这回可要收好了。”
说着,他便将通行文牒连同折起来的一张宣纸交给玄子枫。
“我虽说过可以不守宵禁,但也别熬通宵,早点回去休息。”
他转身正欲离开,却又停下,微微侧身,道了句,“恭贺生辰”。
秋风落叶,飞扬时便可一叶障目。待到风停,那人的身影早已不知所踪。
玄子枫将通行文牒收入灵玉佩中,展开那张宣纸。
墨香萦绕,那字是熟悉的飘若游云、遒美俊秀、自然平和。
【劝君慎所用,无作神兵羞。】
玄子枫久久地定在那里,出神地望着那笔锋流转间的气韵。
……
清晨,舒彩永远是最早醒来的。
简单洗漱后,她将客厅内的桃子酒收入灵玉佩中。所有的动作十分小心,生怕弄出声响,惊醒了浅眠的玄子枫。
离开宿舍之前,她轻轻带上玄子枫忘关了的卧室房门,瞥一眼小仙男睡得香甜的模样,不由得露出姨母笑。
她不知道的是,不过半个时辰前,有两坛桃子酒摔碎在抱玉城的城郊。
一把火把那芳香的酒液烧得一干二净,也将暗探的身份焚烧成缕缕青烟散去,了无踪迹。
☆、天下宴罢酒未消
香炉是飞鸟之形,燃着袅袅青烟,把室内熏成沉稳的檀香味。
凇云将青瓷茶盏放在唇边轻呷,赞了声“好茶”。
并无过多寒暄,阁主王珏秉承他一贯以来开门见山的风格,道:“五年一度的驭灵师宗门集会过一阵子就要开始了,这次集会各门派的意思都是‘炫娃’。”
“阁主放心,那群小崽子不会给响玉阁丢脸的。作为东道主,自然是要把奖品都赢回自己的口袋,万不会便宜了外人。”凇云狡黠地笑着,指尖摩挲小巧的茶杯,在手中把玩起来。
王珏轻轻点头,轻纱斗笠微微摇晃,不见真容。
“依他们的意思,二十岁以下的都可以参加。连胜峰二十岁以下的弟子,多半都跟过你,也可以勉强当作‘孩子’凑数。”
可凇云却笑道:“这倒不必,怎么也要给其他宗门留半分面子,也别给孩子们招来祸端。神木塾那些半大鸡苗儿足够应付了。”
“行,那就按凇云长老的意思办。”王珏也拿起茶杯,只不过那杯子停在手中,迟迟未有其他动作。
见此,凇云轻轻问道:“阁主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