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逸白看着容煜,仔细思量着,忽在想到一个人时目光滞了一滞。
南梁,大燕以南,梁国以北……
“小殿下,张太医来了!”阿四的声音传到耳边。
江逸白即刻起了身,为张翎让出地方。
张翎放下身上背着的药箱,为容煜把脉,片刻后才道:“不知是何缘故,蛊虫在体内躁动起来,敢问陛下今日午后去了何处?”
容煜道:“太医院,百兽园,还有沿途的几个宫阙。”
张翎思量了片刻,道:“这些地方该是无事的,臣这里有丸药或许可以安抚躁动的蛊虫。”
张翎说罢从箱子中取出了一个瓷瓶。
漆色的小丸药入口,带着些甜甜的味道。
过了许久才觉身上好了一些,可手臂上仍是带着些痛痒之感。
“驱虫之药何时可以制好?”江逸白问了一句。
张翎道:“太医院正在研制,院内有关蛊虫的记载太少,需得等着时日。”
“无妨……”容煜道了一句。
既有安抚蛊虫的药物,那便可以等上一等。
“是……”张翎收拾了东西,又说了些需要注意的事,留下剩余的丸药才退出了宣华殿。
殿里头灯火皆亮着,容煜看了一眼殿内的人,道:“都去歇着吧,朕无事。”
犯不着为他一个,累坏了满宫的人。
所有人都听见容煜的吩咐,却无一人退出去。
江逸白道:“陛下让你们歇着,便去歇息,今日我留下。”
“这……是。”阿四本想说留下来就是两个病患,但还是忍住了。江逸白除了身子弱,照顾人还是很细致的,有时候甚至比自己想的还要周全些。
待人走后,江逸白才吹了两盏灯。
方才那么一闹腾,容煜此刻还没什么睡觉的心思。
两人静静待着,也不说话。
良久,容煜看了江逸白一眼,问道:“你殿内可有话本小书?”
“陛下不睡?”江逸白问他。
容煜道:“身上不舒服,睡不着。”
“稍等。”
江逸白道了一句,即刻起身出了正殿。
前些天徐重阳先生给的小记正放在案上,还没收起来。江逸白直接把书全部拿去了偏殿。
“朕饿了……”在拿到书以后,容煜又道了一句。
一上床就饿是容煜的习惯。
“再等会儿。”江逸白说罢起身又出了内殿。
容煜十分欣慰的笑了笑。
小孩儿怪有孝心的,也算没白疼他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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榻上的书十分新,看着像是悉心保存下来的,容煜随意拿了一本。
只见上面画了两个小人,一男一女,赤着身子,在行云雨之事。
容煜蹙了眉,只当自己拿错了,又换了一本。
这本更绝,是两个男子,其姿势之大胆,画工之精良,都叫人为之惊叹。
“栗子酥到了。”
殿外,江逸白唤了一声。
容煜被吓了一跳,直接扔了手里的书。
江逸白把栗子酥放在凳子上搬到榻前,忽见一本小记孤零零躺在地上。
正要伸手去取,容煜被惊着一般,快速把书捡起来放在了一边。
“手好了?”江逸白问他。
“好多了。”
耳垂比脸先先红起来,容煜想了想措辞,问江逸白道:“这些个书是从何处来的。”
江逸白道:“徐先生的,他知我爱看,所以时常赠予。”
原来是徐重阳,这人看起来正正经经的,不曾想私底下会看这种书。改日得去找他谈谈,自己看就罢了,怎么还带着江逸白一起。
“以后还是不要看了,这些东西拿来看个新鲜就好了,不能耽于其中。梁相说过,美色最易使人沉沦。”容煜提醒了一句。
江逸白有些不明白容煜在说什么,看个小记而已,有什么沉沦不沉沦的。不过有句话他还是同意的,美色使人沉沦,尤其是容煜这样的真绝色。
“不看就不看,大晚上的还是睡觉要紧,吃过东西就快些睡吧。”江逸白把栗子酥放在容煜眼前。
容煜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江逸白身上。
小孩儿确实长大了,身子壮了,肩膀也宽了,连那处他也是见过的,尺寸不小。
或许该给小孩儿找个媳妇了,他自己不成婚,不能耽误了江逸白。
“你有中意的人吗?”蓦地,容煜问了一句。
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叫江逸白心下也有些疑惑,“怎么突然问这个。”
容煜道:“随口问问,明丫头挺好的,你有没有兴趣。”
“我拿她当姐姐。”
“那,银月……”
“银月的心思一直在顾总领身上。”
容煜直接道:“顾总领不值得,那你自己说,哪家的都行,你看中了就告诉我。”
江逸白闻言,问道:“若当真看中了,你会答应?”
“答应!”容煜一口咬定,“你只说是谁家的,朕扛也要给你扛回来。”
江逸白看着他,唇角带了些微妙的弧度。
他看上的这个人,可不太好扛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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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枕头就着的人,不出一刻钟便见了周公。
容煜是军营里练出来的本事,想睡觉时即便是雷雨交加也可安枕而眠。
正殿的床榻很大,睡下两三个人绰绰有余。
江逸白躺在榻上,借着轻纱帐外微弱的烛火,用目光描摹着枕边人的容颜。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江逸白的眸光就再未离开过眼前的人。
开始只是仰望,到后来这仰望就变了,变得愈发不可言说。
头一次意识到这样的感情,心底下还有些害怕,容煜可是帝王,怎么可以被人觊觎,可很快他就想明白了。
高高在上的帝王,大燕臣民眼中不可最亵渎的圣人。
这样的人,谁不喜欢呢?
他与那众人一样,但又不大一样,旁人只能瞧着,而他在容煜身侧。
鼻息间传来淡淡的丸药味,也不知是什么药草制的,居然闻起来带着些甜味儿。
梦里的人不大老实,为了不碰到伤口,胳膊伸的老远,眉头也微微蹙着。
容煜平时是不大蹙眉的,他的脸上总是挂着笑意,淡淡的,叫人忍不住驻足,去端详。
“唔……”似乎是做了噩梦,容煜的眉头紧了一些。
江逸白能感觉到,容煜整个人的身子都是僵的,或许是为了克制自己的睡姿,还保留这几分意识。
这样睡一晚,是很累的。
江逸白凑近了几分,将容煜揽了一揽,学着小时候容煜拍他的姿势,轻轻顺了顺容煜的后背。
似乎有那么一点用,怀里的人呼吸匀称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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蛊虫一类,北方少有。
太医们经验不足,一时判断不了,找不到驱虫的法子便只能一点点用药慢慢来试。
不到五日,容煜已经喝了好几副不同的药。
芳香避讳的香囊也在殿中挂了不少,可仿佛并没有什么用。
碗中的药冒着热气,容煜突然明白了江逸白小时候喝补药的心情。怪不得总是吃的不多,这么多药喝下去,肚子里哪里还有地儿吃东西呢。
“这个……朕不想喝了。”容煜说罢,将眼前的药碗推了一推。
江逸白挡住另一侧,道:“良药苦口。”
“不是苦口不苦口的事儿,朕都喝撑了。”
小孩儿这几天老盯着他喝药,自己的事也不做,就这么看着他,不喝怪不好意思的。
江逸白闻言看了药碗一眼,道:“张太医的一番心意,陛下不喝待会儿凉了损了药效,太医院又得重新煎药。”
“朕喝还不成。”容煜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江逸白拿起一旁的巾帕为容煜擦去唇角的药渣。
二人正坐着,阿四进殿来说黎国的折兰使者求见。
容煜正打算开口,江逸白直接道:“不见,张太医说了服药以后要卧床静养的。”
“这……”阿四看了容煜一眼。
容煜道:“找个人去陪她罢。”
阿四正为难着,江逸白起了身,道:“我去。”
“您……”这小祖宗在容煜面前温顺乖巧的,见了旁人可没一句好话,又怎么能去见黎国使者呢。
江逸白点了头,言罢取了木架子上的外袍。
小孩儿喜欢穿素色的衣裳,一身月牙白的锦衣,将人衬得温润而又干净。
容煜默许了这个提议,阿四便带着江逸白去了露水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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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坐在露水阁湖边的石栏上,正往池子里扔鱼食。
原本带笑的脸,在见到江逸白后滞了一滞。
“你是什么人,陛下呢?”折兰往他身后看了看,除了阿四再见不到旁。
江逸白不曾开口,阿四先介绍道:“姑娘,这位是西云的太子殿下。”
“西云的太子,怎么会在燕国的……”折兰说到一半,顿了顿,笑道,“我知道了,质子嘛,你来做什么,我要找的是你们的陛下。”
江逸白看着他,眸中带了些雾气。
这人看起来,不像是使者倒像是被惯坏了的小姑娘。
折兰见江逸白不说话,心下也有些生气。前些日子燕国的皇帝还亲自陪着她,这会子就换了什么质子来,实在敷衍。
她看了江逸白一眼,对阿四道:“你们回去吧,陛下不来,我就不出去了。回去告诉你们陛下,不想来大可以直说,派什么质子来,是看不起我黎国吗?”
“姑娘,陛下不是这个意思。小殿下……”阿四说罢,又看向了江逸白。
江逸白却不着急,他垂了垂眸,启唇道:“晨起前往宣华殿请安,午前在太医院张翎处学习。这些安排内府是制了册子送过来的,使者不知吗?”
折兰闻言,愣了一愣道:“这些东西我才懒得看,叫你们陛下过来。”
“有要是,来不了。”
江逸白的回答很干脆。
容煜需要养病,更有看不完的奏章,原是不必为了一个小姑娘分心。
折兰是个火爆脾气,听见这句直接凝了眉,冷笑道:“你不过是个质子,来燕国为奴为仆的东西,也敢这样跟我说话。”
这些话,江逸白早就听厌了。
见江逸白不为所动神情依旧,折兰心里的火猛地窜了上来。
她将手放在腰侧,软鞭从腰上落下来,直接照着江逸白的脸甩过去。
阿四还不曾反应过来,江逸白直接赤手接住了折兰的软鞭。
折兰向后挣,江逸白却纹丝不动。
“你……”折兰没有想到,一个病秧子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按规矩宫中是不准带这些的。”江逸白一手握着软鞭,在手上饶了几圈。
折兰的力气比不过他,人也被拉过去几分。
一个质子居然会有这样的功夫。
两人正对峙着,远处传来脚步声。
江逸白的眸子动了一动,直接松开了手里的软鞭。
骤然撤力,折兰被哄了一哄,人往后退了几步。手中的软鞭被扯回来,在空中甩了一个弧度,不凑巧刚好碰到江逸白的脸。
“逸儿……”
容煜过来的时候正好瞧见这一幕。
红痕落在江逸白如雪的面颊上,格外触目惊心。
江逸白正要行礼,容煜直接把人拉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他问了一句。
阿四还没反应过来,脑海中只有折兰冲着江逸白挥鞭的那一幕,即刻跪下来,道:“陛下,使者与小殿下起了冲突,是奴才的错,奴才没有保护好小殿下。”
有那么一瞬间,折兰的是懵的,她明明没有打中,刚才一直是这个质子在扯着她的鞭子。
这个狗奴才,眼睛是瞎了吗。
“陛下……”
“朕宫里的人不会说话,得罪了使者,朕代待他陪不是。但宫墙禁地,挥鞭伤人,便是使者的不是,这软鞭朕代使者存着,来日出宫再奉还。”容煜言罢,看了阿四一眼。
阿四俯了身子走过去,“使者……”
折兰觉得胸口赌了些血,可又不能说什么。确实是她先动的手,这伤痕也确实落在了江逸白的身上。
握着鞭子的手松了一松,软鞭落在阿四手里。
折兰抬眸去看江逸白,在那双雾蒙蒙的眼睛里,折兰看到了一丝藏匿于其中的笑意。
“……”
自古以来,祸国殃民妖姬都有颠倒是非黑白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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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华殿,丫头明然将药化在水中,帮江逸白敷在脸上。
“你与她说什么了,起了这样大的争执。”容煜坐在对面的软垫上,问了一句。
江逸白垂眸道:“回来的路上阿四都同你说了,怎么还问。”
容煜道:“朕只是觉得,没什么值得动手的地方。”
要动手,也不该是那小姑娘动手才是。
江逸白看了他一眼,没有言语。
一旁跪坐着的阿四道:“回陛下,小殿下真的没说什么,是那使者知道小殿下质……质子的身份,所以说了几句不好听的。又见小殿下没听进耳中,才恼火动了手。这还是在咱们大燕呢,就这么厉害,要是黎国……”
“黎国向来如此。”
容煜想起小时候去黎国的时候,宫里头的人便喜欢攀高踩低。莫说江逸白是西云过来的质子,便是他们黎国的皇子,不得宠,也是要被人糟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