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古代架空]——BY:渥丹/脉脉

作者:渥丹/脉脉  录入:04-17

  “她也没说是谁么?”
  “怎么会说。只说自己是情愿的。”萧曜苦笑,又留意到程勉穿着和上午不同的便服,便知道他是回过住处又过来的,乌沉沉的头发在灯下闪着幽光,发根处隐着薄汗,有一种两人心知肚明的旖旎情致。萧曜心里微微一动,却知道他守到深夜不是为自己,定定神说,“我怕她自残,让人守着她。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程勉垂下眼:“她如果决意不从,你怎么办?”
  萧曜背后一凉:“……我再劝她。”
  “那就是没有办法了。”程勉看向他,“今天上午薛二来沾光吃朝食,我想到一件事。明天我写一封信,让人送回正和去。如果我错了,费子语宽厚,也会保密的。”
  “什么?”萧曜一惊。
  他又猛地想到临行前,费诩找过他几次,可是事情实在太多,人也多,总被岔开,也没顾得上细谈。一念及此,萧曜猛地抓住程勉的手:“怎么会是他!”
  “不知道是不是。他似乎是久不来蹭饭吃了,原本风雨无阻的,也没听说有什么别的变故。”
  萧曜越想越觉得蹊跷,一时连生气都忘了,看着程勉茫然道:“……我还想过是不是颜延……”
  “元双和我同一天到的易海。”程勉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这才几天。颜延又几时去过正和。”
  “我怎么会知道……”萧曜及时收住话头,“可也没怎么见他们……”
  他实在也想不出异常,又觉得既然程勉看出端倪,那必有程勉的道理。于是萧曜暂时把满心的震惊放在一旁,告诉了程勉早上与元双的对谈,听完后,程勉只是说:“普天下的儿女,本也不是因为自己的心愿出生的。”
  片刻后,他又徐徐说:“也许是我误会了子语也未可知。若不是他,元双又如此坚决,就依了她吧。”
  “你怎么也……她若是后悔怎么办?”
  程勉很奇怪似的看着萧曜:“覆水难收。那也只能后悔。”
  萧曜沉下脸,许久都没有说话,程勉就说:“太迟了。我今夜也不回去了。你分我半张床。”
  萧曜简直疑心自己听错了,程勉平淡地补充:“我怕殿下想不开,半夜找下人撒气。”
  “你……!”萧曜简直被噎得说不出来话。
  程勉蓦地拉了一下萧曜的手,正色低语:“我昨夜也想了一晚。你想顾全元双,可是这事没有两全。即便你为她的身份遮掩,乃至改名换姓,那只不过是亡羊补牢。可人的心意是最可贵的,她本也不该依照你的心意过活,是不是?”
  萧曜反手握住程勉的手心,重重叹了口气:“这话怎么给你说了。”
  在萧曜这句感慨后,程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善人只能你做么?”
  萧曜并没有反驳,他心情低沉之极,连程勉难得的主动留宿,也没有让他高兴起来。前一夜两个人都彻夜未眠,终于躺下后,萧曜明明累得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了,偏偏一时没有睡意,听见程勉也在辗转反侧后,他索性打破了沉寂:“我以为你会和薛沐连夜叙旧。”
  “不是说了么,怕殿下迁怒他人……再说薛二一时半刻也不会走,迟几天也无妨。”
  萧曜闭着眼,很轻地一笑:“你的朋友真多,也是真心待你好。”
  “我问过了。他自请来西北,根结还是和新婚妻子不睦,连一日都呆不住了。看我只是顺道。”
  “顺道也是难得的情谊了。”萧曜有一阵子没有和程勉共枕过,说着说着睡意起来,朝程勉所在的一侧靠近些,声音也含糊起来,“……既然不睦,何必成家呢。”
  “两情相悦,本就是可遇不可求。像赵七的婚姻才是罕见之尤,多得是薛二与他妻子这样的婚姻,门第天作之合,情意一如陌路。”
  “未必。”
  “……什么?”
  萧曜已经听不见程勉在说什么了,闭着眼,自顾自地一笑,喃喃道:“……两情相悦虽然不能尽由我,但情有所钟,从来也不是别人说了算的……”
  在一片更长久的沉寂中,萧曜捏着程勉的衣袖,沉沉地睡了过去。
  程勉的书信是次日上午送出城的,结果第三日的清晨,萧曜就被冯童给叫醒了——
  “殿下……殿下,费郎君求见。”
  隔着门,他的声音仿佛有些变调,萧曜一下醒了,翻坐起来:“就来了?”
  “说是昨夜就到了,没赶在城门闭合前入城,在城门口坐了一夜……”
  萧曜匆匆下榻,扬声召冯童进来:“他说了来意没有?”
  “说是收到了五郎的信,想求见殿下。”
  程勉写给费诩的那封信萧曜也看了,信中绝口不提元双的近况,只说她与外人私通,又不肯供出对方,为了陈王的名誉,还望费诩不要声张,若是知道一二线索,待他办完了州府搬迁的大事,亲自到易海后再说也不迟。
  有了这句话,萧曜心中已经有了七八分的把握,沉吟片刻,吩咐冯童:“找一找程五在哪里,请他来一趟。”
  “……是。”
  冯童答得为难,萧曜看他一眼,又说:“我先去见元双。不用管费诩。早干什么去了。不写信,他就不来么?他倒是沉得住气。”
  自从向萧曜请罪后,元双等不来堕胎药,竟开始自绝水米。萧曜从未想过元双竟会决意求死,震惊到了难以名状的地步,又不得不以自己的绝食来强迫她服下汤药。在这度日如年的每一天里,萧曜不止一次地动摇过,自己的坚持是否有意义,也数次想过,无论那个男人到底是谁,也无论他和元双是否是真的情投意合,只要能找出来,无论如何也要先揍一顿解气。现如今费诩真如程勉猜想的那样出现了,来得甚至比他们想的还要更早些,可萧曜松了口气之余,还是难解心中的不豫,无论如何也不肯先见他。
  服侍元双的侍女看见萧曜,一时露出忧心忡忡又如释重负的神情,萧曜知道她们忧从何来,挥挥手,待旁人都退下后,他在榻旁坐下,陪着昏昏沉沉、似睡非睡的元双坐了一柱香的工夫,见她始终不开口,轻声开口:“费子语到易海了。”
  元双仿若充耳不闻,良久,两行泪顺着陡然间枯瘦下去的脸颊流进了颈窝。
  “你不要怨恨我。我没有告诉他孩子的事情,你不敢问的,我一定要替你问一问。他如果有别的打算,或是稍有推脱,我就依你的心意。”
  说到这里,他蓦地也眼热了,伸手轻轻擦去了元双的泪水,又说:“元双,我心里是希望你们能陪着我一辈子。可这是因为我生来是皇子,这并不是理所应当。”
  说完,萧曜离开了元双的住所,命冯童将费诩领到书房,不料他还没开口,浑身上下看不出一点原本颜色的费诩直截了当不问自答:“殿下,与元双有私的人是我。”
  他坦荡至此,萧曜顿了顿,面无表情地应了句“知道了”,一时再没有说话。
  他不作声,费诩却是一改以往的寡言,面不改色继续说:“殿下动身往易海前,我几次求见殿下,就是为了此事。我真心倾慕元双,几次三番纠缠……去年恰逢母丧周年,她怜悯我丧母孤苦,前来宽慰,是我引诱……强求于她。我此次来,一是向殿下认罪,望殿下不要听信流言,惩罚元双,她是清洁坚贞的女子,对殿下素无二心,二来,则是斗胆恳求殿下,望殿下成全,能够许婚。”
  萧曜始终垂着眼,面无表情,待他都说完了,才抬眼淡淡问:“你一个官人,怎么与元双成婚?我是绝不会许她给你作姬妾的。”
  费诩显然是思虑良久,答道:“我知道有些人家,会不纳正妻,待妾室如妻,我不愿如此……这就是我之前想求殿下的。殿下宽厚,望殿下为元双放良,即可婚配了。”
  “她可曾告诉你,她是罪臣之后,即便是我,也无法自行为她放良?”
  费诩脸色一白,神色黯淡下去:“……她虽没有说。我却猜到了。”
  “本朝良贱不可通婚,官民亦不可通婚。你虽然不是士族,也有了官职,即便是我求来了元双放良,你辞官不成?”
  费诩倒是极坦然地点头:“我是有此打算。不瞒殿下,我甚至妄想过,即便她不能放良,只要她肯答应,我可以辞官。她是南方人,少年时就入宫做宫女,而我是无父无母之人,识得字,少年时也务过农……我有办法带她离开连州,天地宽广,哪里没有我们容身的地方?”
  萧曜盯着费诩:“你们要做流民不成?”
  “殿下,天下无籍的流民何其多,就是连州境内,许多人家也是括户造籍才得以安居的。”
  萧曜沉思片刻,忽然说:“可是元双没有答应你。”
  “……”费诩握紧了拳头,黯然道,“我出身孤寒,侥幸读了书,在刺史府充任文吏……如果不是殿下来连州,以我的出身,终其一生也就是个普通的老吏。我本配不上她……她长在宫廷,不愿答应,正是人之常情。”
  “她甚至也没有提及你。你大可不必前来,也顾全了她的名声。”
  说到这里,费诩的眼睛反而亮了:“我强求于她,她大可说出我的名字,可她偏不说。我……我这才又有了侥幸之心,求殿下准我见她一面。容我再与她说几句话,我再来领罚。之后任由殿下处置。”
  萧曜奇道:“你为什么还要见她?”
  费诩闭上眼,又睁开,痛苦说:“她与我之间,论性情品貌无异于云泥,我本不该痴心妄想,但……求殿下让我见她。我已经许久没有听过她的声音了……只是……她还愿意见我么?若是不愿,我远远看她一眼,也心满意足。”
  萧曜扬声唤冯童进来,指着费诩对他说:“你去问问元双,说费子语要见她一面,她见还是不见?”
  话音刚落,程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殿下何必还要冯童多跑一趟,就让他引着子语去,元双要见,自然见到了。”
  萧曜也不知道程勉几时来的,又听到了多少,但既然他这么说了,只好转向费诩,正色中略带几分好奇地问:“她若不愿意见你,你怎么办?”
  费诩几乎都恍惚了,绝望又顽强地盯着萧曜:“我绝不强求她。只是,她如果还愿意见我,又假若侥幸她答允了我,殿下能成全我们么?”
  萧曜很轻地一笑,没有答他;程勉见状,冲费诩招招手,附耳对他说了句话,顿时间,费诩愁苦的面色一扫而空,难以置信地盯着程勉,也不知道是要哭还是要笑。
  程勉总归是笑了,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你快去吧。元双心软,你求她,把话说开了,总有办法。”
  费诩哪里还有心思多待,连寒暄都顾不得了,转头就往门外跑,鞋子没穿好,直接在走廊上摔了个大马趴,却根本不觉得痛,爬起来抓住冯童的手,只要去找元双。
  萧曜看得目瞪口呆,一直到费诩一瘸一拐连滚带爬走远了,才埋怨程勉:“你怎么说了?”
  “我和冯童在门口听了大半程。实在不忍心。这两个人怪有意思的,都往自己身上揽。子语说得很对,如果元双不是喜欢他,大可以供出他……元双未必不愿意给子语作妾,为他生儿育女,可是……你也听见了。”
  程勉不紧不慢地进了书房:“往后怎么办呢?殿下怎么成全他们?”
  萧曜瞄他一眼:“元双还没答应呢。”
  程勉笑了笑:“哦。”
  萧曜见他这神情,忍不住也笑了:“我偷偷向景彦打听过怎么造籍了。”
  “只这个恐怕不够吧。”
  “还得替元双找个人家。幸好费子语不是士族子弟,我实在不愿意与正和的那些士族打交道。”萧曜忽然感慨,“你听见了么?他居然想要带着元双去做流民。”
  程勉又有些不以为然:“真是人不可貌相,颜延都要甘拜下风了。不过这真是疯病了。男女之间,因为要生儿育女,就有这些麻烦……”
  “婚姻是人之大伦,你不信,也不能不准旁人信吧。”
  程勉还是笑笑,倒了一盏茶喝:“殿下说得极是。”
  萧曜岂能听不出程勉的阳奉阴违。他默默看了一会儿程勉,轻描淡写地说:“如果不是两情相悦,只为人伦和门第,成家也没什么意思。要是心上人有志一同,就更不必约为婚姻了。”
  程勉根本没接话茬,萧曜继续对他一笑,又忽然一拍几案,懊恼地说:“啊呀,忘记棒打一顿费子语解气了!”
  程勉一怔,继而倚案扬眉而笑:“不必心急,待元双出嫁那天,棒打新郎官难道还跑得掉么?”


第46章 惟有落花知
  费诩平日里除了公事,一日里难得说上几句话,可自从得知心上人有了自己的孩子,整个人简直疯疯癫癫起来,不出几日,颜延自不必说了,连裴翊都知晓了消息。元双气得躲起来不肯见人,他也不管,“避嫌”二字更是抛去了天外,恨不得就在萧曜府上打地铺。最后居然颜延都看不下去了,亲自出马把人拖走。不过这样一来,倒也免了萧曜一番口舌,直接找到裴翊,请他这易海的父母官想想法子。
  管理户籍是县令的份内事,因为涉及一县的赋税和徭役,其中的关窍也极多。萧曜和程勉一起去找裴翊时还拉上了颜延,本以为无论如何要费上一番口舌,没想到裴翊很平淡地就答应了,还答应以他早年在昆州故乡家中去世的表妹的身份为元双造籍,进而改名换姓,从裴家出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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