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古代架空]——BY:渥丹/脉脉

作者:渥丹/脉脉  录入:04-17

  刚回家不足一盏茶的光景,门房忽然来禀报,说是有监察御史到了易海,正在堂外候见。
  萧曜前日从正和出发时还没听说有御史来访,不免意外,可听到御史的姓名后,倒是程勉更诧异些,在萧曜下令传召后,程勉说:“薛长泽是刑部尚书薛岳的次子,也是我多年的旧识,没想到他去了御史台……还巡查到了西北。”
  “这不是正好。说不定就是因为你在,他才专程来的西北。”
  “为我?”程勉摇头,“那实在是不值得如此车马劳顿。”
  不多时薛沐在冯童的引领下到了堂前,待他向萧曜见过礼,程勉立刻起身寒暄:“长泽兄要来连州,怎么不先递一封书信来,也好为你接风。”
  薛沐比程勉年长个四五岁,面孔团团,天生一张笑脸。不过经过一路车马劳顿,憔悴之色一望而知。听见程勉的声音后,他也一扫应对萧曜时的毕恭毕敬,格外热切地说:“许久不见五郎,真是想念得紧。我昨日傍晚赶到正和,听说陈王殿下和你都已迁去了易海,我又马不停蹄地赶来了。不过这连州也真是太干太热,你自小在扬州长大,真是吃苦头了。”
  他拉着程勉絮絮说了一大通,程勉听完笑了:“几年不见,听说长泽兄已经娶了妻子,脾气还是如往日无二。”
  “人说西北音书难通,我看也未必嘛,去年秋天的事,你已经知道了,消息真是灵通……是了,一听说我要来西北巡查,许多人都托我给你捎信,陆槿的信就有好几封……她姐姐上个月出嫁了。”
  即便知道两人相识在先,但眼看着前一刻还是风尘仆仆车马劳顿的人下一刻手舞足蹈眉飞色舞和程勉叙旧,全不把同样在座的陈王当回事,萧曜反而觉得又新鲜又有趣,专门示意冯童不要打断,只管由他们闲谈。
  不过程勉素来警觉,恰到好处地打断了他:“你一路辛苦,又有公务在身,还是先略作歇息,再叙旧也不迟。”
  薛沐一挥袖子:“不打紧,见到你就不累了。你怎么不问陆檀嫁给了谁。”
  程勉轻轻挑眉:“她还能嫁给谁?即便是她爷娘另有打算,赵七郎决计是不肯的。”
  薛沐快活地拍了拍手,“正是正是!不过是不是有人告诉你了……”
  他飞快地对程勉说了句悄悄话,说完立刻掩嘴笑起来,程勉一顿,也笑了,又很快抿住嘴角,说:“没人告诉我。不过你这般得意,又从中做了什么好事?”
  “我可没有!七郎娶新妇,能有我什么好事?但这是今年最大的一件好事,说不定陆槿的信里也告诉你了,我先与你说了,要你也开心开心。”
  忽然冯童清了清嗓子,走到薛沐身旁,温声提醒:“薛御史一行不远千里来到连州,想必十分辛苦。今夜是在驿站歇息么?”
  “韩县丞已经安排了驿站,不过我与程五多年不见,今晚无论如何,也是要和他联床夜话的。”薛沐像是终于想起了此时主座上还坐了人,转身朝着萧曜一揖,“某受命巡查连州与昆州,本应先行沐浴更衣,将朝廷的旨意与殿下过目,然而下官与程五是多年的好友,久不相见,实在难掩思念之意,也没有顾得上整理衣冠,就赶来拜见殿下、兼会一会老友,还望殿下恕我心急之下的失仪罪状。”
  萧曜好整以暇地微微一笑,京洛音都比平日说得更雅致:“薛御史不拘小节,此乃名士之风,何罪之有。孤也是今日才到易海,尚顾不上去刺史府,本无从会商公务。今夜孤设了酒席,正好为御史接风……御史此行可带了仆僮?冯童是服侍孤的内侍,如要在开宴前更衣休整,只管支使他就是。”
  萧曜这一番话,总算是把满身尘灰的薛沐暂时打发走了。待堂上只余自己和程勉后,他看了好几眼程勉,才说:“你这个朋友说的赵七郎,是不是赵泓?”
  “是他。”程勉点头。
  萧曜依稀知道他这位表兄心仪的女郎,且两人还是青梅竹马,却不知道程勉也知情,便说:“你从没说过你认识赵七。”
  “只是见过几面。”
  “那是认识他的岳家了?方才听你们闲聊,他这门亲事有什么风波不成?”
  “算不上风波,他娶了陆览的长女,两人两情相悦,是一门好婚事。”
  萧曜撇撇嘴:“我这些表兄弟中,赵七自小就是第一流的人物,才华人品都不凡,他娶到心仪的女子,那是再好没有。我虽然没有什么千里迢迢来的朋友,专程告诉这件喜事,但也不必打马虎眼。”
  程勉闻言,半晌,叹了口气:“长泽小事上素来糊涂,肯定是不记得赵七是你的亲戚了。就是陆览势利,想将女儿嫁给你的兄弟,但你自己也说赵七是个人物,他人缘素来好,朋友们便想了个法子,撮合了婚事。”
  “我哪个兄弟能比得上七郎?那当然是嫁给七郎好。”萧曜顿了顿,双眼发亮望向程勉,“怎么你都知道?……所以是什么好法子?”
  程勉见他满脸期待之色,一时神色有些复杂,但还是说了:“……两个人先有了夫妻之事,陆檀还有了身孕,婚事自然就成了。”
  “……啊呀。”
  “怎么了?”
  “我舅母家几代都在太常寺任职,她的祖父还做过太常寺卿,七郎先斩后奏,舅母就算是同意了婚事,新妇嫁过去,恐怕还是要为难。”萧曜记忆里,他这舅母似乎就没笑过,“七郎是最知道他母亲的,一定是没有别的法子了,才用这个法子。”
  程勉一听,脸色也沉下来:“天底下多管闲事的爷娘委实太多。两个人从小要好,门第也无不般配,还要闹出这荒唐事。”
  萧曜转念一想,又笑起来,还走下主座坐到程勉近前,继续说:“赵七自小少言寡语,行为举止都和旁人大不相同。你知道么,他少年时一心想修道,独自去翠屏山上的道观住了好些年,我舅母怎么哭劝都不为所动。谁想到为了娶新娘子……不知道他的新娘子生得什么模样。你见过没有?”
  “见过。赵七勉强配得上吧。”
  “其实要是真想拆散,也有的是办法,顺水推舟,到底是成全了。”
  程勉似乎是冷笑了一下:“殿下宽厚,总把人往好处想。”
  萧曜也不生气,心平气和继续说:“这不是往好处想。两情相悦不能厮守,实在是人间惨剧,同床异梦的夫妻也没意思吧……男女间两情相悦,还能有比结成婚姻更好的么?你自己都说,这是一门好婚事,赵七的人缘看来是真的不错。”
  程勉不以为然地说:“陆檀这样的聪明女子,宁可出此下策也要嫁给赵七,不知道看中了他什么……你看着我做什么?”
  萧曜决不敢把此刻的荒唐念头告诉程勉,定一定神说:“……我得送一份礼回去。你要不要一道送?薛长泽平素喜欢什么?”
  程勉对萧曜这突然岔开话题的举动不免露出怀疑的目光,但还是回答了他:“你送你的,我自己会送。他喜欢的事情多了。不过他这是第一次来西北,可以找些胡人伎乐来助兴。”
  萧曜笑着点点头:“说起来我这陈王也确实寒酸,开酒宴还要去外头找乐伎。那等颜延来了,问问他吧。”
  不多时,薛沐已经更衣完毕,继续回来拉着程勉叙旧,萧曜难得见程勉如此松弛舒展,索性也不插话了,一心与稍后抵达的裴翊和颜延叙旧。再后来乐队也到了堂下,一顿便饭倒真成了一场正经的宴席。吃着元双精心安排的菜肴,颜延不忘拿依然留守正和的费诩玩笑:“幸好今天赶来的不是子语,不然我们哪里还下得了筷子。”
  萧曜乐不可支,酒洒的一案都是,拿手巾擦拭几案时萧曜猛地察觉,这一晚上冯童不声不响地出去了好几次,就连眼下,也不在室内。
  冯童的异常举动让萧曜留了心思,等他再回来时,萧曜问:“出什么事了?”
  “求殿下移步,奴婢有事要禀报。”
  萧曜不动声色地避了席,来到堂外后,刚要再问,冯童抢先伏倒在地:“奴婢厚颜,求殿下宽恕。不要动怒。”
  “起来说话。”心中猜测一旦落实,萧曜反而镇静了。
  冯童始终不肯起身,直到堂上又起了一支新曲,他终于再度开口:“奴婢刚才是去送葛大夫……”
  萧曜心里一沉,想也不想地就问:“元双怎么了?”
  “她有了身孕。”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萧曜等到了冯童迟疑而尴尬的回答。


第廿七章 不曾远别离
  久违的晕眩让萧曜差点没站稳。看着久久不起身的冯童,萧曜表无表情地问:“另一个人是谁?”
  冯童始终不说话,萧曜沉下声来:“我去问元双。”
  “求殿下宽容几日……”忽然,冯童抱住转身要走的萧曜,哀求道,“元双糊涂,自己偷偷服了药……”
  萧曜怒道:“这么大的事,你一点风声都不知道么?”
  冯童连声恳求萧曜息怒,萧曜也不听,用力甩开他,只想去找元双。刚进后院,又被人按住了肩膀,定睛一看,竟是程勉追来了。
  他一口气全噎在了胸口,不知道从何说起。而程勉看来尚不知情,颇诧异地问:“怎么了?发这样大的脾气?”
  一想到两个人不久前还在那赵泓的婚事玩笑,萧曜又气又悔,撒气般地反问:“你也不知道么?”
  程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久不回来,我以为你喝醉了。冯童还跪在堂下呢。”
  萧曜硬生生咽了口气,可事关元双,真不知如何说起。见他眼睛都红了,程勉难得追问起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是元双。”萧曜踌躇许久,终于一咬牙,附耳说了。
  得知消息的一刻,程勉果然也愣住了,片刻后却反问:“确诊了?”
  “我怎么知道?”
  “是她自己情愿的么?有没有被强迫?”程勉又问。
  像是凭空泼下来一盆冷水,萧曜被问得一个哆嗦,顿时心慌得厉害。程勉微微皱眉:“一问三不知,你发什么脾气?你先回席吧,我去问冯童。”
  萧曜哪里还有回去喝酒的心思,摇头说:“我不去。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得问清楚。”
  “她要是有心上人,就不是大事。”程勉看他一眼。
  萧曜气得直咬牙:“冯童说她吃了药,还不是大事!”
  “这种要害事,怎么不早说。”程勉沉下脸,“小孩子又不会凭空来。还是要问元双。”
  这时,萧曜又莫名畏惧起来,一动不动看着程勉。程勉被他一直盯着,也没了计较,叹口气:“冯童多半是知道端倪的。他不说是么?”
  萧曜胡乱点了个头,程勉再没多问,转身找冯童去了,丢下萧曜一个人在院子里生闷气。萧曜许久没有为什么事心烦意乱至此,一想到元双吃了堕胎药,竟有些六神无主起来。
  好在程勉很快和冯童一起来了。萧曜极不耐烦地阻止了又要跪倒的冯童:“你赶快让人把葛大夫找回来!元双的孩子呢?还……”
  他问不下去了。
  冯童压低声音:“五郎已经吩咐了。殿下……求殿下不要动怒,也顾全元双的颜面。”
  萧曜手脚都麻了,又伤心又愤怒,声音却也放低了:“她竟然瞒到现在。”
  “殿下息怒。奴婢实在是不知情……”冯童几乎哽咽了。
  萧曜下意识望了一眼程勉。程勉始终是三人中最镇定的一个,待冯童略平复了情绪,他缓缓开口道:“我先陪殿下回席,待葛大夫到了,殿下再过问也不迟。孩子还在不在?”
  “不知她找谁讨的药,不怎么见效,孩子没打下来……”
  正在两人僵持之际,颜延又找了过来。他一见所有人都神色凝重,刚要问,反而被萧曜截过了话头:“我这里出了一桩急事,再无心饮酒了。”
  “那就不喝。要紧么?”
  萧曜摇头,又点头,坦诚地说:“事关他人,我也不能细说。请你回去转告一声景彦,替我道个歉。我改日再补上。”
  颜延深深看他一眼,点头答应后,还问了一句帮不帮得上忙,萧曜一味摇头,又让冯童将薛沐一并送走,只恨不得立刻清净了才好。
  可是当庭院中只剩下程勉和自己后,萧曜又觉得这院子里静得骇人,以至于让他都心慌气短起来。蓦地,他听见程勉的声音:“你要不要去见元双?”
  萧曜狠狠摇头,又很快回过神,迟疑地反问:“……我要不要去见她?见了问她什么?”
  “她总归是心里害怕,才出此下策。你们一直亲近,也许有些她不敢和旁人说的话,对着你就说了。 ”程勉神色比之前缓和得多。
  直到此时,萧曜初次意识到在自己和元双之间,原来也是有“男女之别”。她服侍他十余载,是他生命里最亲近的人之一,可是在她遭受莫大痛苦之时,他一无所知,亦无能为力。
  “不去了。我等一等葛大夫吧。”萧曜颓然说。
  可他甚至都没和葛大夫打照面,默不作声地回到了卧室后,便一言不发地看着徐徐跳动的灯烛出神。脑中虽然千头万绪落不到实处,但反复浮现在眼前的,是早前京中的一封来函——池真生下了个男孩,这近十年来宫中诞生的唯一的孩子迅速被封为信王,几个月后,所有的封赏和庆祝再没了痕迹。
  大内多年来没有生育,无论是内廷还是外朝,都不是秘密。宫中上下心照不宣的至大秘密,是那些无法出生、或是早早夭折的婴孩。每次看到元双虔诚地为池真祈祷,萧曜都能感觉到其中隐秘的恐惧。可她的恐惧不仅成了真,连她自己,也要坠入萧曜不可碰触的恐惧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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