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之余!你想造-反吗!”
“你只是皇上的走狗,而不是皇权的执行者,就是杀了你,皇上都不会因为死了条可有可无的狗而伤心难过。”
桓一冷笑着回击:“那里面那位呢?同样是狗,他的处境可不必我好到哪儿去,甚至所做之事还比我多了一条……以身侍君。”
最后半句,他是凑前了些压低声音说的,侍卫十分粗暴地将他扯了回来,秦之余扬手就是两个响亮的耳光。
“他吃苦遭罪,你也别想好受。”
话音刚落,房内又是一声痛极了的呻-吟,秦之余眸色倏然深沉,又是两个巴掌,打得桓一满口是血。
“听见了吗,你敬爱的侯爷哪怕朝不保夕,待朕出了这个门便是生死未知,也愿为你报那一箭之仇,甚至不计后果地得罪了桓一,连前途都不要了,真是令人羡慕。”
羡宗拉开了林溪辞咬在齿间的手腕,抚着上面凹凸不平的伤痕,猝然使力,疼的那人冷汗都流了下来,硬是咬牙没有叫出声,双唇都抿白了去。
“这样都不肯叫,你是想给秦之余留条活路吗?在你心里,他就这么重要?”
惩戒般的一顶,林溪辞难忍痛楚,挣扎着欲推开压在他身上的羡宗,歪着头,将痛苦的神情掩藏在了烛火的阴影下。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喘息也愈加急促粗重,心跳也越发快了。
察觉到他的反应不大对劲,想到他仍有旧疾在身,羡宗心软,怒气顿时消了,抽身而退,愧悔万分将他抱在怀里,心疼地揉着他汗涔涔的头发,贴着他的额头,让他靠在自己肩头,为他揉着后心缓解痛楚。
他听到那人在他怀里有一声没一声地哭着,哭声越来越虚,越来越弱,还当是他终于舒坦了些。
林溪辞合了眼,身子颤抖的厉害,羡宗便用被子将人裹紧了些,片刻后只听一声几不可闻的呜咽,再一低头,两手间已沾满粘稠的血迹。
血……都是血……
林溪辞身子发沉,意识不清,已是晕了过去,他口中鲜血直流,竟然止也止不住,吓坏了羡宗。
他立刻命人传了游医前来诊病,还想质问那人究竟为何突然病发,严重至此,怎知那游医提早猜到情况不妙,已经溜之大吉,根本找不到人了。
无计可施,只得又传了太医,可那太医已有许久没有为林溪辞诊脉,根本不知他的近况,也是束手无策,眼看血止不住,人怕是不成了,只能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老臣无能,老臣无能啊皇上,林大人病到这个份儿已经没救了,他病入膏肓,又心力交瘁受了刺激,怕是熬不过去了……皇上还是趁、趁早……做些准备吧。”
“准备什么!他要是死了,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面对暴跳如雷的皇帝,太医只能无助求饶,恳请万岁爷放过他一家老小,除此之外,就是把刀架在脖子上,他也想不出救人的法子了。
有些曾林溪辞照顾,感激着他的恩德的宫人们都忍不住哭了起来,还特意找了没人的地方偷偷给他烧了些纸钱,都觉着他这一回凶多吉少,怕是熬不过去了。
死寂的几个时辰过去,房里一盆盆的红水往外送着,血是止住了,但人也没了动静。林溪辞就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呼吸渐息,连身子都开始发凉了。
跟着一起凉下去的,还有羡宗的心。
他垂眸凝视自己染了血的双手,天旋地转,不知所措。想擦去那人下巴上的血痕,可那血是源源不断涌出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林溪辞就要死了,是他亲手害死的。
从最初要那人堕落成一把杀人凶器,到现在将人丢入熔炉中化成灰烬,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是他毁了林溪辞,耽误了那人一辈子,到头来连个安生的结局都不肯给他,就让他这么痛苦着,绝望着,带着恨走。
不甘心……
没有想到,临终前他会比起将死的林溪辞更加不甘。
但林溪辞的运气似乎不错,一生中遇到了许多决定命运的转机,会不会……
这一次,羡宗的预感很准,现实没有让他失望,命悬一线时,有二人自京城策快马赶来姑苏,竟是受了太后懿旨的黎三思,与一位相貌陌生的男子。
此人身披黑袍,打扮得极为低调,一眼瞧上去根本识不出身份,很快便自报了家门:“草民姜雾寒拜见皇上。”
一身烟尘的黎三思道:“皇上,这位姜大夫乃是京城名医,医术精湛,妙手回春。臣不才,欲救林大人,便将人请来了江南。”
有了几乎害死林溪辞的江湖游医,羡宗对这些外人还怎么信得起来?
黎三思也明白他心如死灰,劝道:“皇上,林大人已经病成这样了,不会有比这再差的结局了,您何不赌上一把,试试呢?”
羡宗不堪重负,合目静思,许久,才松了口:“也罢……你们便去做吧。”
姜雾寒领命,立即为林溪辞诊脉,此前他已从那人服用的药渣中察觉端倪,此举无非是不想出卖定安侯秦之余罢了。
片刻后,姜雾寒从随身药瓶中取出一颗黑里透红的药丸,喂入林溪辞口中,抚着胸口助他咽了下去,回过头来,对羡宗道:“皇上,林大人乃是郁结在心,积劳成疾又受了刺激,一时顶不住才发了病。”
“可他早些日子已经好转,能下地走路,食欲也好了许多,怎会如此?”
“皇上莫急,您是被骗了。林大人的病的确很重,在此前一段时间里都靠服用一种花籽减轻病状。此物名为罂粟,可麻痹身体减轻痛楚,使人保持兴奋状态,但于病症无异,拖累下去只会越发严重,草民只会将这种药材用于绝症无救,临终前痛苦万分的病患。可林大人……”
羡宗神思恍惚,一时没听懂他这话里的意思,黎三思跟着一唱一和,“所以,林大人这病……”
“草民方才已用护心丹保住大人血脉,好在他脏器还未衰竭,人是有救的,接下来的日子须得静养,心情再不能有波动,不知皇上……”
“吩咐下去,即日回京。”
可回了京城,林溪辞就能如他所愿的活下去吗?
“我看未必。”出了门,黎三思啧啧咂嘴。
姜雾寒问:“相爷何出此言?”
“我是说咱们这个皇上,你不觉得……他挺渣的吗?”黎三思是笑着说的不假,可他的眼神却是凝重。
当今世上敢说这话的人统共加起来也不过一只手,屋里躺着那位算之一,面前这位也算之一。
“先是要林溪辞做他的看门狗,后又断了他所有的情念,最后还要他明知不爱,被迫以身侍君,这是人干的事吗?”
“也许,事情并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可我觉着就是我想的那样,林溪辞会有今天可全都是拜圣上所赐,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姜大夫成全。”
姜雾寒深感惶恐,俯首作揖,不敢受他这请求,“相爷真是折煞姜某了,若无相爷,也便没有今日的姜某,相爷就是要取姜某的命,姜某也无半句怨言。”
黎三思被他这话逗笑了,“你这人真是,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其实我的愿望很简单,我只想救林溪辞。”
对方不敢轻信这话的表面意思,试探着问:“相爷,您救他做什么?坊间传言,他可是眼巴巴盯着您的相位,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您为何还要帮他?”
“这话可就是不实之辞了,他林溪辞是什么角色,看上的东西何至于这么多年还得不着,他要是真的想要,我现在也没机会站在这儿跟你说话。”
须臾,黎三思想了想,清浅一笑,又道:“若真要说出个什么原因,大抵便是……谢过他这些年的不杀之恩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177章 皎月
文武百官似乎已经习惯了林溪辞这样两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日子,一个个心里纠结盘算,都有自己的鬼主意。
有想趁他病要他命的宵小之辈,在他将要失势前狠狠踩上一脚,算是报复了这些年的不满。也有觉着他安然无事这些年都没死,就算病是真的,也一定是个能留千年的祸害,抱紧他的大腿就能长命百岁的奸猾之徒。
人们各怀心思,都是静观其变,却不成想羡宗回京第一件事竟是将林溪辞调位门下省侍中,在他还未苏醒时便架空了他的权柄。
这事表面看上去是羡宗对林溪辞不满,贬了他的官,实则万岁爷的本意却是让对那人别有用心的贼子滚远些,不把他当作是眼中钉,暂时便不会急着除掉他。官场水深,总要小心为上。
在姜大夫的精心调理下,林溪辞病情见好,苏醒后烧了几天,迷糊着晕头转向的,人都认不清了,还会说些胡话。
羡宗来了,他便喜欢靠在床沿,轻声细语的嘟囔一句:“想抱抱……”
羡宗闻之愕然,愣怔须臾,僵硬着身子抱了那人,那人便沉在他怀里,合眼浅眠,连眉间褶皱都淡去了些,仿佛他在身边真的能够安心入睡,连痛楚都减轻了。
他突然意识到,或许这就是林溪辞奢求的,也是自己所期待的。
那人从不在意这场感情是否能有善果,所求的只有令他心满意足沉浸其中的过程,哪怕是镜花水月大梦一场也无妨。
起初羡宗还当他大病一场,意识到人生苦短,想及时行乐,才会彻底放下矜持,说出那些大胆的真心话。
随着林溪辞的恢复,对他的态度又恢复了冷淡,他才意识到那终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原来说过那样的话吗?病中梦呓,让皇上见笑了。从前的我也许还需要温情的滋润与浇灌,现在却是不必了。您的一壶沸水烫死了我的根,泡烂了我的茎,这株野花再不能开花结果,只成了一棵枯草,不如连根拔起,来年还会有新枝长出。您身边不乏人才,也不缺我一个,别在一棵老歪脖子树上吊死了。”
“你这人,嘴毒的很,也口是心非。”
“我的嘴哪里有皇上的心狠,”林溪辞朝人绽出了灿烂的笑颜,倏然敛容,浮现出满面悲色,咬着牙将人推了出去,含血质问:“你毁了我一辈子,也好在我面前装善人?你若让我就这么痛痛快快地死了,也许我还会感激你的恩德,萧鹤延,该是你们萧氏逆贼欠靖室的,为什么要报复在我身上?”
羡宗眸色深沉,“所以,你承认了自己是前朝皇室之后?”
那人大笑出声,笑得前仰后合,歇斯底里,笑得满眼含泪,声声泣血:“就因为这,你否认了我付出的一切,就因为这,我在你眼里成为了一个须得时刻提防反咬一口的恶犬,永远也走不进你的心……萧鹤延,你不想要我,为何要我?”
听似矛盾,个中的苦,只有林溪辞一人深刻入骨。
“那么你口口声声说着爱,心里又在盘算什么呢?”
羡宗平静质问,然而下一刻,他却猝然震怒,掐住林溪辞的脖子,将他拖到面前,压在身下,像只发狂的野兽般,咆哮如雷。
“你把朕身边的女人一个个除去,只因为挡了你的路就得去死,凭什么!这对她们公平吗!!”
那人只是静静与他对视,眸子里流淌着他看不懂的悲伤,他见之便愈加愤怒,当年那种不顾一切想要毁了他的恶劣欲-望再次涌上心头,他强忍着将那人粉身碎骨的冲动,高声吼道:“你以为将当年行刺朕的杀手养在府中,朕就不知吗!你为了除掉陈太师究竟打着什么主意?报复了一个老太师是稳赚不赔,顺带着杀了朕就是一石二鸟,私仇世仇一并清算,林溪辞,你好深的心机啊”
扼着他脖颈的力道愈发的大了,似要将他的喉咙生生扭断。
林溪辞呼吸困难,更是被这话刺痛了心,两手抓着那人的手腕,为自己挣扎出了一丝空间,连吸气都不顾了,嘶喊着为自己辩解:“我为何杀你!我若想你死,伴在你身边的哪一天不能动手!我自己是贱命一条,与你同归于尽,拖着你一起下地狱有何不可!”
他可以背着肮脏的恶名去死,可以被钉在耻辱柱上遗臭万年,可以被万世唾弃永遭詈骂,唯独这个男人,不能对他有丁点儿误解!
“那你为何不杀!!”
“生时不爱,还指望死后强求吗……”
此话一出,羡宗不自觉便放了手,看着那人在他面前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却是哑然,半字都说不出。
“你若爱上贤良淑德的女子,我巴不得你与她夫妻修好,百岁无忧……大渊的皇帝与子民都需要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我不配觊觎,也无资格染指,所以从不奢求。可我……绝不容许能毁了你的人留在你身边!”
他咬牙推开了压在身上的羡宗,拖着枯瘦的病体爬下床,每一步都走的艰难而痛苦,停步在数步外,缓缓回身,屈膝跪在了那人面前。
“我很脏,脏到不肯多看镜中的自己一眼,也不敢去直视旁人厌恶的目光,羞怯到几乎想深埋进地底,在肮脏黑暗的夹缝里苟延残喘。但只要想到所做的一切是为你,再多苦泪也能和着血咽下去。我狠心把自己逼成了无情的刽子手,做了你的行刑人,杀掉一个个可怜的无辜者,连身体里的血都冷了,遭了天谴,惹了报应,落了一身老病风尘……可是为什么,嫌弃我至此的人,也是害我至此的你呢……”
羡宗哑口无言,竟连去触碰他的勇气都没有。
“说你对此早就有所预谋,精心设计我,染黑我,毁掉我,吾皇可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