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似乎很满意他这个新绰号,咂摸半天,没有否认,“你该小心,现在想要你命的人不止我一个,出于对猎物的独占心思,我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可别让别人占了便宜。”
君子游扶着墙,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却没有接受“桓三”公公来帮他一把的好意,抬眼幽幽望了对方一眼,笑得意味深长。
“这种事我可说不好,你要知道,死在谁手里都是个死,对我来说没有太大区别,除非你能给出什么让我心动的条件。”
明狱在月光下看着那人苍白的侧颜,哪怕身子已经疼痛难忍,仍要挺直脊背,在人前显露出一身不屈的傲骨……
他摇摇头,“我想,当年初代厂公看着林大人的时候,想法一定和我现在一样,发自内心地觉得,让你再多活几年,死的就该是我了。”
“害怕了吗?”
“是的,很怕。”明狱笑了笑,“怕你死了。”
“那公公可有什么让我活下去的好法子?”
“如果想动司夜,你不妨从这个人入手……”
明狱拉着君子游的手,在他掌心里写下了一个人名,第二字还没写完,那人便握拳收手,显然已经猜到此人的身份,却又抗拒与他的一切交集。
“别想把他拖下水!他与此无关,不该被牵扯进来!”
“你说这话,能说服得了自己吗?当年黎婴负伤,你自己也差点儿死在琅华阁,桩桩件件都与他有关,现在事到临头,你却还想着让他置身事外,是不是太天真了?”
明狱靠近了君子游,拍拍他的肩膀,凑在他耳边低声蛊惑:“是时候承认了,你和他,早就不是当年青梅竹马的玩伴了,人是会变的,注定陌路的刺猬,没必要捧在手心里护着,内外夹击被刺得鲜血淋漓,你就不疼吗?”
君子游想反驳,然而接下来,明狱的举动却让他哑了去。
他能感觉到对方在自己手里塞了什么,待那人哼着小曲儿走后,他背靠着红墙,急促喘息着,颤抖不已的手举到面前。
照着月光,他看清了那东西的真身——是一本沾着陈旧污渍的名册。
作者有话要说:□□pla…这是个危险的发言。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209章 暗鸦
君子游自从回府,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避不见人,其间萧君泽还曾上门“求学”,都被传递口信的丫鬟婉拒在外,连门都没进去。
太子爷吃了个闭门羹,总觉着这事不大对劲,转头又去了长乐宫拜访言贵妃,结果竟得知她身边那名叫小芸的宫女昨夜不知怎么,一时想不开,悬梁自尽了,去的时候几个太监正七手八脚把盖了白布的尸体抬出宫去。
底下的人见这情形,赶紧把他请到一旁,劝他别沾染了晦气,顺便多了两句嘴:“听说昨儿个太傅大人到长乐宫来问话,小芸一时鬼迷心窍,给人下了药,害怕出事,就畏罪自尽了……”
萧君泽摸了摸脑袋,怎么也想不通言贵妃身边侍奉多年的宫女有什么理由对君子游下手,两手叉着腰,斜眼睨着面前点头哈腰的太监,把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问:“你说这话自己信吗?”
那太监很机灵,“当然,小芸和太傅大人素未谋面,没有害他的理由,再者她在长乐宫这么多年,做事很难不让人觉得和贵妃娘娘有关,是挺可疑的……但是她留了遗书,说自己是看中了太傅大人的相貌和官衔,想着要是生米煮成熟饭,她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一时糊涂才下了药。不过太傅大人没等药效发作就离开了长乐宫,她觉着这事传出去自己肯定难逃一死,不想连累贵妃娘娘,所以……”
这话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细一琢磨,又觉得漏洞百出。
也许是跟了君子游几天,萧君泽的脑子也灵光了些,他立即质问:“一个宫女,在宫里这么多年,她从哪儿弄来的药?给我查!不查个水落石出,谁都别想跑!”
他觉出这事不大对劲,立刻让人通知了姜炎青,这几天后者正在临沂打探吴家兄弟的事,一听说京城出事,立刻快马加鞭赶了回来,冲进君府书房的时候,就见君子游倒在地上,不知昏睡了多久,连手脚都僵硬了。
他赶紧将人抬到床上,捂进了被子里,喊了好几声都没听见有人来应,心道不好,出去找了一圈,果然……
方才来得太急没有注意到,府邸的大门是虚掩着的,根本没有上锁,从侍奉的丫鬟到看门的小厮全都不见了踪影,偌大的宅子里,就剩下一个神智不清,半死不活的君子游。
“这都是什么事……”
姜炎青一拍大腿,后悔自己查案心急,就这么丢下了君子游一人,他要是真丧了命,自己绝对是得给他陪葬的。
他几乎把毕生所学都施展在了君子游身上,才让昏睡多时的那人稍稍给了点反应,眼睑连带着睫毛抽动几下,缓缓睁开眼来,张口就是:“我得去见……”
姜炎青真恨不得左右开弓两个大耳刮子给他扇晕过去,“你想见谁?阎王爷??”
这大夫也是个性情中人,知道三言两语肯定没法劝动这个一意孤行的老王八蛋,索性直接捏了他脖子上的大动脉,赏了他一场美梦。
人醒了,性命也就算保住了,姜炎青终于把心咽到了肚子里,腾出空来去看了眼差点成了那人死亡现场的书房。
房间有些昏暗,桌上的蜡烛已经烧到了底,桌角滴满凝固的蜡油,可见君子游在此奋斗了绝对不止一两个晚上。
如果说他从宫里回来就迫不及待的钻进书房里研究什么,那也许就是……
姜炎青听到身下一声窸窣的脆响,下意识停步,他脚下踩着了张丈二的宣纸,隐约能看出上面的字迹。
他转身出门执了灯烛回来,照亮后发现这就是方才他发现君子游病倒的地方,那会儿救人心切,没注意到其他的细节,现在一看,那人在昏倒前应该就是在创作这幅“画卷”。
没错,有连绵起伏的山脉,也有奔腾而过的河川,该算是一幅壮阔秀丽的画卷,如果……这些图案上没有串联一个个或生或死的人名。
不得不承认,君子游的的确确从他的生父那儿继承到了一些艺术天赋,林溪辞生前没有完成的艺术品,到了他这儿基本勾画出了轮廓,只剩将最后的血肉填充进去了。
“这是……”
“林大人生前一直在谋划的死亡名单。”
君子游这厮居然没有睡着,应该是对姜炎青早有防备,不甘心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荒废了自己为数不多的时日。
后者知道跟他说什么都没用,人话听进了狗耳朵就是白搭,倒不如让自己省口气,好多活几天,“所以呢,这东西是怎么落到你手里的?”
那人一瘸一拐走了过来,扑在纸面上坐下,惨白着脸,朝他勉强一笑:“我朋友多,路子广,多知道点东西很正常。”
“整天想着怎么把你的脑袋摁进粪堆憋死的‘好’朋友吗?”姜炎青特意咬重了字音,借以表达内心不满,而君子游把缩在袖里的两手揣在怀里,并没有否认他的话。
“我一直不明白,宋柏伦、郑益生还有吴凡,看起来没什么关联的三个人,为什么偏偏都和林大人有了交集,他是什么香饽饽吗?”
姜炎青有些无奈,总觉着他提到那个人时总是阴阳怪气的,听着不大舒服,“那是你爹,多少说话也留点余地吧?”
“他不是我爹,姑且可以唤作父亲。其实你可以设身处地地想一下,如果你是这三个被害者,为何会与林大人扯上关系?”
“那还用说,肯定是利益啊。”
“一个非常重要的前提是,他曾是御史大夫,得罪过不少人,后做了门下省侍中,成了个手无实权的摆设,常受人欺凌,自己都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能给别人带来什么利益?打包送死,坟地半价吗?”
姜炎青乖乖闭了嘴,深思几件事之间的关联,君子游适时给出了提示:“宋柏伦时任中书令,这个职位在当时人称‘右相’,可见权力非同一般,说他这样的人会因为把林大人视为早夭之子的替代品而帮助他,你、信、吗?”
他一字一顿地质问,姜炎青果断摇头,“这事本来就离谱,宋柏伦这老东西一把年纪了,就算生不出儿子也能找亲朋过继一个,何苦非得在林大人身上找安慰,抱着个刺猬把自己扎得一身伤,还得随时防备他反咬一口呢?”
“所以他们的利益交集,并不在荒唐的虚假父子情,而是……”
“不会吧,那么罪恶?宋柏伦那时候都多大年纪了,还能硬起来吗?哪来的狗胆去玩先皇的人啊??”
话一说出口,姜炎青就觉着气氛不大对,极其自觉地扇了一嘴巴,希望冷眼瞪着他的君子游能当他刚刚就是放了个带响的屁。
“你知道中书令的职权范围吗?”
“也就是帮着皇上处理一些杂事,主要是整理朝廷与地方呈上来的密折,谁打个小报告什么的,都得先过他的目,他点了头,折子才能递到皇上那儿。”
“所以,他对官场的了解在某些方面是多于先皇的,可以认为林大人就是为了这个才接近他,并且付出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代价。门下省侍中也是个仅次于丞相的官位,算是散职,一切听命于皇上,直受皇命,无需经由任何人,你说这两条臭鱼聚在一起,能谋算什么好事?”
姜炎青心道哪有这么说自己老爹的,要不是林溪辞的遗骨已经在景陵被他一把火烧了,指不定都要蹦出来掐死他这个不孝子了。
不过道理似乎说得通……一个中书令,一个门下侍中,勾结在一起,确实让人想不出什么好事。
君子游的手顺着画卷上“林溪辞”与“宋柏伦”这两条标注了名字的支线指下去,很快就汇聚成了一条较粗的线,通往的时间点是“乾德六年”,那年朝中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乾德之变……那时先皇彻底清洗了朝局,将慕王与晗王的手脚折尽,忍痛剔除了败坏朝纲的腐肉,一时朝中人人自危,涉事不深的纷纷辞官保命,眼看洗清不了罪名,为了一家老小而自尽的也不在少数。先皇在数月内怒杀十数文官,至于那些武将,大多发配边疆戍守边关了,一直到新皇继位大赦天下,才把人放回来。”
“我觉着,这场剿杀恐怕就是林大人与宋柏伦一手策划的,目的很简单,割掉了不听使唤的残枝,剩下的花叶再少,也能为自己所用。我的好朋友给了我一份当时被肃清的人员名册,你可以看看里面有没有眼熟的名字。”
没有深究他口中那位“朋友”的身份,姜炎青接过他抛来的名单,才翻到第一页,就发现了一个眼熟的名字。
“……章、章弘毅?”
“还记得那个赤身裸-体跟小倌儿一起死在南风阁的章将军吗?就是整个脑袋都让人剁了下来,在血泊中身首异处的那位。那是我到京城后经手的第四件案子,当时有几个关键点被忽略了,那便是章弘毅的身份、现场的异状,以及真正的凶手,还有他被杀的原因。”
君子游揉了揉干涩的双眼,把冻得发白的双手放到嘴边,呵着热气暖着。
“众所周知,章弘毅是太后的人,他不明不白地死了,太后第一个坐不住,这也就解释了当年他被放逐边疆的原因,先皇多疑,自然不可能把跟慕王及慕王之母关系密切的人留在身边,但文官易得,武将难求,统统杀了未免可惜,倒不如废物利用,都派去边关打蛮子,章保全一条命,承了先皇的恩,就得记着先皇的德,稳赚不赔。”
看他冷得连声音都在发颤,姜炎青搬了个火盆进来,点着草叶尝试引燃炭火,但这几日长安转暖,雪融了不少,木炭受了潮,不那么容易烧着,趁着他点火的工夫,君子游又接着说了下去。
“当时章弘毅之死以凶手江君被灭口结案,出来顶包的杀手还没等到审问,也在狱里被灭了口,我被尸体掌下的一字‘鸦’误导,认为此案是暗鸦所为,苦于当时没有与之抗衡的能耐,还打算秋后算账,现在想来的确是冤枉了秦南归,他根本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去杀章弘毅,三年已去,这案子怕是得翻。”
姜炎青左耳听着他的话,从右耳又冒了出去,一心只想着这什么垃圾玩意儿光点不着,最后没了耐心,把东西往地上一扔,没好气地问道:“你给家仆放假也看个时候行不行?我又不是三头六臂的哪吒,照顾不过来的。”
君子游似乎有些耳鸣,听他这话半天才反应过来,追问:“你说什么?”
“你府上连个鬼影都没有,不然你至于在书房里昏这么久都没人发现吗……不是你给人放的假?”
话说到这儿,两人异口同声道:“糟了!”
君府的宅子是秦南归帮忙置办的,府里上上下下伺候的家仆也都是暗鸦的人,就是怕他有个三长两短。
现在人都不明不白的撤了出去,半个字都没来得及留下,只说明……
——暗鸦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210章 乾德
“不是,现在、现在这到底什么情况……能不能劳烦您老人家给我解释一嘴,我一无所知跑在宵禁之后的街上,好像个等着被抓去吃牢饭、解决下半辈子温饱问题的傻子……”
姜炎青不明所以地背着无力走动的君子游,狂奔在夜幕下的长安街道。
自从出了之前的诡棺案,家家户户害怕被冤魂厉鬼缠上,都早早熄灯上-床,没几处亮着灯火,尤其还是在冬天,寒风一吹,就跟进了鬼城似的,让人心里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