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人就被送进了养心殿。
周炎宗垂眸看着跪在堂下的曹焕,“抬起头来。”
曹焕哪里敢抬头,依旧跪趴着。
汪寿一甩拂尘,便抽在了他的背上,尖声喝道:“陛下让你抬头呢。”
曹焕这才缓缓的抬起了头。
周炎宗见他长相普通,便自顾自的道:“你便是曹焕,先前在钦天监当差?孤记得孤的命格便是你们钦天监批的,也是因为你们的话,孤的母亲生下孤之后便去了,孤也被送去了边地。”
曹焕浑身打着颤,不敢应声。
周炎宗走到他的跟前,定定的望着他。
“你与太后到底有何苟且,竟然敢为了她一而再再而三的犯下这种滔天的死罪。”
曹焕脸色发白,急声辩道,“草民与太后清清白白......”
周炎宗冷笑一声。
“孤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肯乖乖的解了孤身上的血咒,孤可以答应你不牵连其他的曹家人,也会让你得偿所愿跟你的心上人葬在一起。”
曹焕大惊,唇嗫嚅着。
“不...不可以...她此生最重视的便是她皇后,太后的荣耀,我岂可......”
汪寿的手段也是了得,不过几日的功夫便将曹焕跟太后的事情查的一清二楚,两人少时曾有婚约,后来徐家为了攀附皇权,便强行解除婚约,将太后送进了宫里。
说起来这个曹焕也是个痴情种子,竟入了钦天监,为的就是能远远看着昔日的爱人。
痴情虽好,也用错了地方,便是痴傻。
周炎宗又道:“你可要想清楚了,有孤在一日,她便永无进入皇陵的可能,后书史册也不会有她半分的记载,你若知进退,她尚可有个葬身之地,你若不识趣,孤就将她的尸身扔去乱葬岗,被野兽啃食,化作孤魂野鬼,永世不得安宁。”
曹焕大叫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不可以,你不可以这样做,她是太后,是太后啊......”
周炎宗一脚将人踹翻在地。
“就因为你们这些人的野心,害得孤自小孤苦,孤的母亲何其无辜,孤何其无辜,你居然还有脸跟孤说不可以。孤让她死个痛快,已是天大的恩情。”
曹焕虚虚的瘫坐在地上,眼神渐渐开始涣散。
“血咒...血咒乃是天山秘法,我当年学艺不精,只偷学到了下咒之法,并不知晓如何解咒。我这辈子对不起你的母亲,也对不起你,我是个罪人......”
他猛地喷了一口鲜血,整个人歪倒在地。
周炎宗心下大惊,攥着他的衣领将人提了起来。
“你胡说,怎么可能会没有解咒之法,你告诉我......只要你肯告诉我,我就让你和太后葬在一起,这样你们就能永生永世在一起了,你不是很爱她吗?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想跟她在一起吗?”
曹焕的眼睛圆睁着,脖子软软的歪在一侧。
“要想解咒,需得找...找天......”
话还未说人便咽了气。
周炎宗保持着这个姿势很久很久,他不相信上天会这么残忍,在他好容易看到了希望,又生生的将希望夺了去。
如果血咒无解。
清漾该怎么办?
他不怕死,却怕韩清漾会为了他而死。
第54章
天朗气清。
一辆马车悠悠而过。
“好好的怎么想起出宫玩了?”
韩清漾枕在周炎宗的腿上,手里拿着一串葡萄,间或吃上一颗。前几日他得到消息说曹焕已经抓到,便匆匆的赶去了养心殿,谁知到的时候,正瞧见汪寿指挥着人将汪寿的尸体抬了出来。
他瞥了一眼,拉着汪寿问道:“解药呢?”
汪寿点了点头。
“陛下亲自审问,岂有拿不到的。”说完就匆匆离开了,韩清漾心头大石落地,这几日总与周炎宗痴缠在一起,今儿更是难得一起出来踏青。
周炎宗圈手覆在唇边轻咳了两声。
韩清漾一个激灵便坐了起来,瞧着他面色苍白,眼中似有疲累之色,只拿手背贴在了他的额上试了试温度,跟着又嘀咕道:“不是已经解咒了吗?我瞧着怎么还是恹恹的?”
周炎宗对着他笑了笑,又将他的手握在手心里把玩,韩清漾的十指纤细,骨节匀亭,指甲上泛着淡淡的粉嫩颜色。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岂有好的那么快的道理,我瞧着你就是关心则乱。”
韩清漾复又躺下,笑道:“你是我的夫君,是我下半生的指望和靠山,我能不关心吗?”
周炎宗牵了牵唇角。
“一会儿见了人,可得客气着些。”
韩清漾泛起了疑惑,“咱们今儿到底要见谁啊?我自打认识你以来,还从未见过你对谁这么慎重呢?从昨儿就开始交代个没完,我现在瞧着你愈发像个小老头似的,总爱唠叨个没完。”
周炎宗垂着眸子,曲指勾住了他鬓边的一缕长发。
曹焕到死都没说清楚该如何解咒,由不得他不做最坏的打算,他病着这些日子,瞧着韩清漾于政事上颇有几分见地,再加上先前赈灾一事,周炎宗觉得如若有一日他真的不在了,他相信韩清漾能照顾好自己,也能替他撑起这偌大的王朝。
韩清漾絮絮的说这话,久久没听见回应,抬眸一看,见周炎宗神思悠远,倚在车壁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伸手给了他一个爆栗,“我方才说的话你听见了没?”
周炎宗“嗯”了一声。
韩清漾睨着他,问:“那我说什么了?”
周炎宗薄唇紧抿,两人对视半晌之后,他先发制人,俯身吻住了那水润红艳的唇。
待到一吻结束,韩清漾的双颊绯红,眼睛里都泛起了潋滟的水雾,他半趴在他身上,轻声道:“我方才说就算你变成了小老头,也是我的夫君,我照样喜欢的。”
周炎宗的眼底有了深深的笑意,只这笑意下头藏着浓浓的不舍。
马车出城后行了一段便进了山路,一路颠簸至晌午时分终于到了一个小村落。这村子不大,约莫只有二三十户人家,许是临近中午,有袅袅炊烟升起,随着风儿直上了青天。
马车停在了村口的位置。
周炎宗先下了车,又扶着韩清漾下来,然后两人手牵着手去了村东头的一间茅草屋。
茅草屋很是简陋,外面用篱笆围了个院子,院子里种了不少的花木,大片的藤蔓缠在篱笆上,将整个院落点缀的颇为不俗。
“请问桑老先生在吗?晚辈周炎宗有事求见。”
韩清漾歪着头打量着身旁之人,总觉得周炎宗这些日子有些奇怪,但具体奇怪在哪里他又说不上来。
少倾便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自屋子里走了出来,老者虽上了年纪,穿的也只是寻常的粗布麻衣,可头发却梳的一丝不苟,衣裳也整齐干净。
他走了过来,一双浑浊的老眼里透着睿智的光,他看了看周炎宗,又看了看韩清漾,打开了院门。
“你们找老朽有何事啊?”
周炎宗恭敬的行了礼,韩清漾见他如此,也跟着行了礼。
“可否入内一谈?”
周炎宗难得礼数周全,又格外的有耐心。
桑知冷哼一声,拂袖往屋里走去,“姓周的进来,至于你旁边那位在外头候着。”话说的极为不客气,态度桀骜无比。
韩清漾虽不知此人到底是谁,有何能耐,但见他即使年迈也风骨犹存,精神矍铄,便知他不是常人,且连周炎宗都对其另眼相待,他更不敢小觑,只恭敬的道了声是,守在外头,自顾的赏着小院里的景。
周炎宗跟着桑知进了屋内。
屋内虽简陋,但却布置的很有意境,或以鲜花插瓶,或以各式农具乃至树枝作为点缀。
桑知在桌旁坐下,又拿了小火炉烧了水,沏了茶。
周炎宗也不催促,只安静的坐着。待茶水过了三四遍色之后,桑知倒了杯茶水递了给他,他道谢接过后尝了一口,只觉茶香四溢,回味无穷。
桑知眉眼低垂。
“此茶如何?”
周炎宗难得有些局促,只照实道:“老先生也知道我是行伍出身,就是个大老粗,也品不出这茶到底好在何处,只觉得有股淡淡的幽香,论口感倒不如我平时喝的粗茶味道浓些。”
桑知笑了笑。
“你倒难得是个实在的。”
他一生辅佐过三代帝王,见过无数的人,更难得的是周炎宗虽为帝王却肯纡尊降贵亲自前来,言行更是讨喜,不似那些弄虚作假之人。
“陛下此来所谓何事?”
周炎宗愣了一下。
桑知又道:“我虽不在京中,可消息却也时不时的传进我的耳朵里。”
周炎宗行了拜师的大礼。
“老先生一生阅人无数,也该瞧出我的本事只在战场上,于政务上着实平庸了些,倒是我的内人.....”他朝着外头看了一眼。
“还请老先生收他为徒,教他治国的本事,我代大周的百姓谢过老先生。”
桑知虽也听说周炎宗娶了位男妃,可着实没想到两人竟感情如此之深,他皱着眉头,“老朽已经年迈......”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周炎宗给打断了。
“老先生先别忙着拒绝,细细听我一言,去岁雍州等地大旱,老百姓苦不堪言,内子心善不辞辛劳亲去赈灾,这一条条,一桩桩的事做不得假,老先生若是不信大可以遣人去问,雍州诸地的老百姓上至耋耄老者,下至牙牙学语的孩童,无人不识韩清漾。”
桑知默了默,苍老的手摩挲着茶盏。
周炎宗又道:“且我命不久矣,未免大周再陷动乱,百姓流离失所,唯有将帝位交给有能有德之人我方能放心。老先生若有顾虑,觉得我被美色所迷惑,又或是存了私心,不妨跟内子多接触一段时间,想来您定会喜欢上他的。”
他定定的看着桑知。
“他会是一位合格的学生,也会是一位明君。”
屋子里很静。
桑知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明儿派人来接我回京吧。”
......
回城的路上,韩清漾几次想问周炎宗到底跟桑知在屋里说了什么,可见他面上满是疲倦之色,只小心的替他按着额角。
入城后,天刚刚暗下来,大团的火烧云将天边印成了层层叠叠的橘色。
周炎宗睁开了眼睛,“清漾,你先回宫,我找戚猛他们说点事。”
韩清漾不依,挽着他的手臂不撒手。
“若是有事让汪寿叫人进宫一趟就是,况你们兄弟有何事是我不知晓的,为何今儿偏偏要撇下我,想来定不是什么好事?”
周炎宗无奈的笑了笑。
他家清漾黏糊起来,真叫人舍不得松手。
只好言劝道:“我悄悄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放在戚猛他们那儿,你若是一同去了,岂不是失了惊喜了?”
韩清漾在他的唇上轻啄了一下,细细的叮嘱道。
“早些回来,另外也少喝些酒,你身子还未痊愈......”
周炎宗伸手将人勾进了怀里。
“到底谁像小老头啊?”
......
戚府。
李壮和戚猛并其他的一干将士们皆都沉声不说话。
周炎宗端起桌上的酒,仰头饮尽。
“你们也别丧着个脸,我这不还没死吗?况且今儿叫你们来就是跟你们说件事,用不着如此沉重。”
李壮眼圈微红,拱手道:“都是自家兄弟,九哥有事只管吩咐,兄弟们绝不推辞。”
周炎宗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我若是死了,唯有一人放不下,还得烦请兄弟们帮着多照顾着点,无论何种境况下,答应我好好替我护着他。”
他。
即使不说名姓,众人也知道他说的是韩清漾。
戚猛拿衣袖抹了下眼泪。
“九哥,你说这话就见外了,他一日是我们九嫂,终身便都是。你放心就是......”
周炎宗双手抱拳,郑重的道了谢。
“谢谢兄弟们了。”
戚猛又给他倒了酒,周炎宗却推脱着道:“清漾不让我多喝,等回头我病好了,咱们再痛饮他三天三夜,如何?”
......
这头韩清漾回了宫。
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大对劲,他思索再三还是把汪寿给叫进来了。
“汪公公,你可知桑知是何人?”
汪寿拧着眉头,思索了好大一会儿,才猛地一拍脑门,惊呼道:“主子说的可是三朝元老桑知桑老先生?他可是咱们大周的功臣,在朝几十载,清正廉明,为人刚正不阿,最是受人敬重爱戴。只桑老先生致仕多年,主子好端端的怎么提起他老人家了?”
韩清漾心里咯噔一下,缓缓道:“陛下今儿带着我去见他了。”
“啊?”
汪寿失声,面上神色不定。
韩清漾敏锐的察觉到了他定是知道些什么,径直走到他的跟前,抓着他的手臂急切的问道:“汪公公,你我也算是旧相识了,今日不论主仆,我只问你,是不是陛下出事了?”
汪寿的手臂被他捏的一阵钻心的疼,末了叹了口气。
“其实,陛下身上的血咒压根就没解开。那一日抓了曹焕来,只还没说几句话,他就死了,这几日陛下都是靠着参汤和药强撑着精神,这才骗过了主子你......”
余下的话韩清漾就没听清了,他的耳朵里嗡嗡的,颓然的跌坐在了地上,身上的力气似是被尽数抽走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