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萧慎玉很虚弱,可他依旧背脊挺直,好似一株永不弯曲的修竹。散开的头发柔顺地披在肩后,侧颈修长,喉结突兀。美人的侧脸隐于朦胧中,叫人摸不清看不透、只能通过影子却窥探他的姿色。高挺的鼻梁,轻颤的睫毛和处处精雕玉琢般的模样。
啧。江砚祈在心里想:不怪我第一次夜里做绮梦,梦见他,也不怪我每一次梦中都是他、只是他,实在是因为他生得太好啦,还没见过比他更俏的郎君。
美色害人,人间真理。他馋两眼又怎么了?
“啪!”江砚祈合上了殿门。
在那一瞬间,萧慎玉轻轻地呼了口气,他低头看着被扯得微微变形的淡蓝色锦帕,看着角上的玉色芙蓉绣花,那一瞬间,那些孟浪无耻的轻薄话语合着江砚祈的声音疯了似的往他脑子里涌!
我要绑你……
要摸你……
要……
“还要如何!”萧慎玉捏着帕子低低地喘息,他想:还要如何?还敢如何!
江易安的胆子比天大,什么荒唐的念头都敢想,什么无耻的话都敢说,什么……人都敢肖想。也不怕玩火自焚,赔了自己的小命进去。
“主子。”
纾俞暗含担忧的嗓音在门外响起,萧慎玉拂了把额间的虚汗,道:“进来。”
大老远偷溜进来的纾俞闻言松了口气,连忙利落地滚了进去,直接走到床边道:“我就知道您今日不带我,准要做好事,急死我算了!”
“别婆妈心了。”萧慎玉打断他即将要出口的大篇老母经书,“你来的正好,你现在就去把元都各大花楼中折腾人的法子全部收集起来,一条不落地写在本上,送进宫来。”
纾俞的瞳孔如老虎出笼,瞬间发出惊天地泣鬼神的颤动,“什么玩意儿?”
大晚上的发什么疯?!
“不是,您要那玩意儿干嘛?那玩意儿不正经,看不得!”纾俞走近,语气急切又严厉,“别被小郡王带坏了,那东西咱别看也别知道。”
“不,对付轻薄孟浪之人就得用轻薄孟浪之法,寻常法子不管用。”萧慎玉冷静而笃定地看着他,“否则如抱薪救火。”
纾俞迟钝地道:“您要对付谁?做什么?”
“江易安。”萧慎玉面色隐忍地闭上了眼,“我要收拾他。”
第25章 赐婚 不正经的铃铛,不正经的主仆……
“啊切!”
江砚祈伸腿儿坐在廊下的长椅上,靠着红木圆柱猛地往前一靠,搓搓鼻子嘟囔道:“谁念叨我呢!”
“呵。”前方传来一声冷笑。
江砚祈偏头道:“哟,出来啦?”
“可不是嘛!”纾俞朝他露出一记堪称温柔的笑容,唇齿生“花”,“拜小郡王所赐,在下还得来回一趟。”
“哟?你家主子让你出去给我买零嘴啊?这么客气?”江砚祈笑呵呵地道,“多买点儿。”
“……果然无耻太甚!”纾俞暗自咬牙,冷哼着离开了。
“嘿!这一主一仆的都一个怪脾气。”江砚祈嘁了一声,仰头看着挂在深色夜空中的那一弯弦月,思绪翻涌了起来——
在话本里,萧瑛的确是死于萧慎玉之手。说来他的死因十分粗糙,就是在某个不知名的深夜,醉酒后遇上了刚刚做了噩梦、出门散心的萧慎玉,然后极其大胆地将萧慎玉从头到脚、从内到外辱骂了一顿,这不是最致命的。
致命的是他提及了萧慎玉的母亲,那个已经去世很久的女子。
在话本里,作者提及过萧慎玉的母妃,说她是萧慎玉藏在内心深处的最为锋利致命的一把利剑,它无时无刻不在剐着萧慎玉,也会让萧慎玉在任何时刻都乖顺地成为它手中的一把刀,去发泄、发疯。
萧瑛说萧慎玉的母妃是被人采撷过又丢在泥泞中,一脚踩烂的花,是被人欺骗利用又无情舍弃的废子,是可怜人,是活该早死的傻子。这句直白难听却又真实的话让萧慎玉心底深处的那把利剑猛然出鞘,它将煞气全部渡给了萧慎玉——一个本就半疯魔的人。
那日深夜,一处寂静的小巷,萧慎玉没有用任何利器杀,就那么杀死了萧瑛。从那一刻起,他厌弃了十年如一日的伪装,放弃了继续隐忍,他开始暴露自己的疯狂,向所有人展露他的残忍,用沾满了鲜血的双手去向曾经亏欠他的、践踏他的人报复。
所有人在他眼里好比猪猡,包括他自己。
他如愿以偿地握住了大周的命脉,让还活着的文武百官惧怕他却又不得不将期待托付到他身上,他戴天子冕旒,坐大庙朝堂,看着臣民们高呼万岁,然后毫不犹豫地让大周的天下、萧氏的江山在他手中倾颓。
一把火烧了巍峨的帝宫,烧了萧家坐拥数百年的江山,也烧了彻底疯魔的大周新帝。
“……”江砚祈神色复杂地看着那一弯清冷的月亮。他不会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希望萧慎玉放弃仇恨,他没资格也没理由这么做。人家自己受了苦,自己尝了恨,他去悲天悯人地唱喏什么呢?
做错事情的人本该受到惩罚。
可原话本的结局实在是让他感慨。
他成了话本里的江砚祈,身后是长陵郡王府,还有他爹的煊云军,这些活生生的人命本不该被牵连。还有萧慎玉,萧怀川……那样的美人儿若带着满身的血债堕入地狱,也忒可惜了。
江砚祈竟然不愿意去猜想,何况萧慎玉虽说在仇恨欺辱中长出了一副残忍压抑的性子,可他其实并非尤其极端之人,若不是……想着想着,江砚祈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他不清醒的暗自祈祷:今儿别让我做绮梦,否则在这离萧慎玉一门之隔的廊下,得多尴尬啊!
长夜彻底沉寂,院中的风吹过屋檐,轻轻地盖在他身上。
翌日,兢兢业业来干活的陈院首刚刚踏入苑中,便听见一声愤怒的咆哮——
“萧慎玉!你搞的什么玩意儿!”
陈院首吓得脚下一个踉跄,连忙抱着药箱往殿中跑,待他跑进去时,江砚祈已经顶着一脸的愤怒将柔弱带病的萧慎玉摁在了榻上,扬起的拳头——
诶!不对。
陈院首看着那高高扬起的拳头,充满了怒气和杀气不错,可那悬挂在手腕上的东西是什么?红线……怎么还挂着个小铃铛?
鲜红色的线缠着小郡王那白皙劲瘦的手腕,衬着那腕上的青筋也鲜艳了起来,再加上那叮叮当当直脆响的小铃铛,怎么看怎么活色生香,怎么看怎么不正经!
萧慎玉也再次欣赏了一番,片刻后才赞叹道:“好看,适合你。”
见江砚祈恼得面颊微红,他又好心地解释道:“这是花楼里的物事,主要有三个用处:其一,衬得人肤更白更俏;其二,满足恩客的特殊需要;其三是我觉得适合用在你身上的原因。”
江砚祈咬牙:“是什么?”
“在楼里经常有些想要逃跑或者不听话的人,为了惩罚这些人,便会将他们绑起来受刑。可是为了不在他们身上留下痕迹,弄坏了皮肉,便选择这种红绳,好看又韧。”萧慎玉伸手勾了勾他腕上的铃铛,“受刑时,人会颤抖,这铃铛便会跟着响,可以满足施刑者的特殊癖好、增加情趣,当然——”
他无辜地替自己声名道:“我并无此类怪癖,只是单纯觉得这两样物件极为衬你。”
“我衬你祖宗!”江砚祈手腕颤抖,怒不可遏,“我就知道除了你,没人跟个憨包似的折腾这一出!昨夜我睡得太沉,今日一早就发现手上有这见不得人的玩意儿,你他娘搞我就算了,还他娘下药!老子在外面守夜,你不感恩就罢了,还他娘往我身上戴这东西。萧慎玉,你知不知羞的!”
“是你先不知羞的。”萧慎玉平静地跟他讲道理,“你趁机轻薄我,我只是想给你个教训,一报还一报,很公平。不……”
他顿了顿,近乎施恩般地道:“我已经很疼惜你了。”
“疼疼惜我?”江砚祈心口疼,脑瓜疼,手腕也疼,瞪着这憨包疯子的眼睛也疼。
那模样好似要气得捂心吐血,又好似好落下两颗豆大的热泪来,更像是要一拳砸死那无辜的容王爷,看得陈院首忙走过去抱住他,一边往后面拽一边吆道:“小郡王息怒,王爷还是病人啊!”
“病人?哪有这样的病人,我看他好着呢,还能在半夜三更起床给人家下药,趁机报复!你这是拿老子当小倌儿罚!”江砚祈喘着粗气,瞪着萧慎玉、咬牙切齿地道,“姓萧的,我没见过你这么欠的!”
萧慎玉起身,一边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衫,一边强调道:“是你孟浪,别怪我轻薄。江易安,我不妨告诉你,比这还适合你的法子,我那有一整本。”
“什么?”江砚祈被这闷雷劈得往后一倒,靠着一脸狰狞的陈院首,不可置信地道,“你都是在什么时候学了些什么不正经的玩意儿?”
萧慎玉道:“昨夜学的。”
“昨夜……昨夜……纾俞,那王八犊子是什么东西,让自己的主子去学这些东西!”江砚祈七魂八魄碎了一半,另一半摇摇欲坠,支撑着他“泣血”,“好样的……你好样的。被我轻薄了几句便要发疯,萧慎玉,我还拿你当清纯的白莲花,未曾想你骨子里住的是个不正经的小浪蹄子——”
“你说什么?”萧慎玉脸上的平静陡然碎裂,他猛地伸手拽住江砚祈的手腕,将人往榻上一甩,欺身而上,咬牙道,“谁是小浪蹄子!”
江砚祈此时才不怕他,怒声道:“就你,萧慎玉,萧怀川,满肚子坏心眼的小浪蹄子!”
陈院首看着一瞬间就从自己手上消失的人,好半晌才颤声:“……诶?”
手腕被拧得咯咯作响,江砚祈拧眉正欲说话,便见萧慎玉极快地控制住了自己发疯的趋势,一反常态地笑了。那笑容极为温柔,简直称得上一句温柔如水,却叫他心里一跳。
“好……很好,十分好……江砚祈,江易安。”萧慎玉手指一绕,捏住了他手腕上那颤抖不安的铃铛,“你要及冠了吧?”
诶,什么走向?江砚祈警惕地道:“是啊,怎么了?”
“及冠了,可以成亲了。”萧慎玉在对方懵然的瞪视中俯身,靠近他的耳朵,“我想法子让皇帝把你赐给我,如何?”
等等等等,我是真的接不上你的脑子走向!江砚祈和陈院首同时怒吼。
“咕咚!”
江砚祈莫名咽了咽口水,惊疑道:“啊?”
“让他把你赐给我做王妃,我便可以有名分上郡王府,将那张盖了印玺的认罪书递给江郡王,让他瞧瞧自己的好儿子是如何言而无信的,这是其一。其二,届时你便要搬过来与我一起住,然后……”萧慎玉神色认真,似乎是在思考这法子的可行性,声音竟含着跃跃欲试的感觉——
“然后我就日日夜夜用这红绳绑着你,再堵着你的嘴,将那本子上所有残忍的法子都用在你身上,如何?”
“我……”江砚祈呐呐道,“我觉得不可,你别冲动。”
萧慎玉用危险的呼吸磨着他的耳朵和神经,笃定地道:“就算我只能再活一年、半年甚至是一个月,也足以将你彻底驯服,训乖。”
“等等!”江砚祈颤声道,“祖宗,我觉得您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点——我是男人,你也是男人,你是怎么如此顺畅又自然地说出让皇帝把我赐给你这种话的?!”
“男人?”萧慎玉微微一笑,“你在我眼里只是一只胆大包天、闹腾不已的小狗,瞪着这双眼睛求我收拾你,还是一只喜欢轻薄别人的狗。”
“你他娘才是狗!”江砚祈踹他,怒道,“滚!”
萧慎玉眼疾手快地躲了这一脚重踹,俯视着他道:“我这便去找皇帝,赐婚。”
第26章 哥哥 哎哟,多大了,还撒娇?……
一切都发生得那么快,那么急!
江砚祈完全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从气势汹汹的问罪者变成了即将要被赐婚的男妻,等他起身时,萧慎玉已经步履如风地出了殿门,完全看不出丝毫病重之人的孱弱之态。
陈院首焦急大喝道:“拦住王爷!”
对,拦住这憨包!
江砚祈一个闪身往外冲,嚷道:“王爷!萧慎玉!怀川!心肝!好人!祖宗!王八蛋!混账玩意儿!气死人不偿命的狗东西!”
面对小炮仗般的威力,萧慎玉脚步不停,眼看着就要踏上阶梯了,江砚祈气沉丹田——
“亲爷爷!”
“亲爹!”
“亲哥!”
“哥哥!”
那一瞬间,萧慎玉停住了脚步,他遽然回首,像是听见了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脸色怪异到几近狰狞扭曲。他未簪发,黑发被风一吹,毫不客气地往侧方吹去,大半张脸都被挡住,那双眼睛却从缝隙中透了出来。
怔然的、惊怖的、恐惧的……许多情绪杂糅在一起,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极为复杂的眼神。
江砚祈已经后悔了方才那一句不该喊出口的话。
以前看话本的时候,上面写着男性主角惹了女性主角生气,便叫“好妹妹”,相反便叫“好哥哥”,他虽不是女子,但都是哄男子,只得叫“好哥哥”啊,可这一个“好”字实在耻于开口,一声“哥哥”便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可现在,他十分后悔。
就在他后悔苦恼之际,萧慎玉已经在陈院首的惊恐眼神防备下走到了他面前,在他脚前站定。萧慎玉直直地看着他,还是用那样让人无法全然看懂的幽深的眼神。他的嘴唇好似在颤,叫人莫名怜惜,也莫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