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策拥着林司衍,低头看他安静的睡颜。
林司衍睡觉时很乖,安安静静地躺着,连呼吸都是轻轻的。
他睡着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也是乖巧的,没有平日里一丝的清冷锐利,像是寻常富家人里的漂亮公子,齐策越看越喜欢。
“阿衍,你是不是给朕下了什么蛊?”黑暗中,不知是谁叹息着喃喃道。
高处不胜寒么?
倒也未必。
他是不想要一个空壳,但是他更不想连个空壳都没有。
其实喜来说错了,齐策并不是吃软不吃硬,他心肠硬得很,可以说是软硬不吃的,但是他要让林司衍认清事实,所以便给了林司衍一个服软的机会,而显然,林司衍悟性极高。
年轻的帝王吻了吻枕边人左眉头上那颗小小的朱砂痣,合上眼安心地入睡了。
恨也好,爱也罢,阿衍,只要你还在朕的身边,过去的事朕都可以不再追究。
第85章
苏泊云被放了出来,打了三十大板,外加罚俸一年。
林司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耐着性子写完最后一笔,将狼毫搁下。
他这几日似乎迷上了书法,除却本职任务和服侍齐策,其余的空闲时间都安安静静地呆在房里写字,连大理寺也很少去了。
“如何?”林司衍问周顺。
方要转身出去的周顺有些愕然,估计是没料到林司衍会突然开口问自己。
周顺朝前走了几步,只见白色的宣纸上一篇幼儿启蒙便学的《千字文》,字迹工整,如行云流水。
周顺认认真真地看着那些工整的字迹,好看自然是好看的,但他总觉得与林司衍之前的字迹有些不同了,似乎是局限起来了,没了之前的那种洒脱?
但是周顺也不懂书法,只能将心中所想说出来。
案台上只点了一盏蜡烛,周顺因为角度关系,只能看到林司衍大半边侧脸。
另外半边侧脸陷在黑暗中,半明半暗间,看得整人都有些不真切,像是幻化出来的鬼魅。
林司衍听罢没说什么,让周顺出去。
周顺到如今还是有些畏林司衍,照往常他都是低着头乖顺地退出去的,但今夜不知是因为林司衍突然跟他搭话还是其他,他退出去前鬼使神差地望了林司衍一眼。
清冷的眉目,紧抿的唇瓣,一副衿贵不可侵犯的模样,周顺怎么都想不通,这样衿贵的人怎么会是奴才,又怎么会是帝王的禁脔。
烛火突然跳动了一下,明灭间照得林司衍眉头那颗朱砂痣愈加夺目,艳艳灼人,周顺又觉得这般灼灼的人,又是这般的处境,怎会不是帝王的禁脔。
矛盾。
周顺不敢多看,低下头轻脚退了出去。
林司衍垂着眼睫,用手指碰了碰未干的墨迹,污了雪白的宣纸,也污了他干净的指腹。
不同了么?
早就该不同的。
林司衍用灯帽盖灭烛火,黑暗中只余一双冷清的眸子。
*
*
今日齐策兴致颇好,将下人赶出去后,搂着林司衍揉揉捏捏的,倒是没真进去,只是将林司衍的唇吻肿了。
林司衍对白日行这些事还有几分阴影,却不敢多反抗,半推半就地任由齐策轻薄。
“苏格今日告了假,没来上朝,说是病了。”齐策搂着人让他坐在自己大腿上,然后抓着林司衍的手指把玩,“朕听说还是被气病的。”
林司衍心中一紧,这几天齐策都没有提到过苏泊云,他还真以为那事就这么过去了,现在突然说到苏格,恐怕是在等着他呢。
林司衍安静地听着,并不插话。
多说多错,且先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吧。
“你这手上怎么这么多小伤口?”
正当林司衍屏神凝气等待齐策下文时,齐策突然不满地转了个话题。
林司衍被这一打岔,自然而然地跟着看向自己的手指,圆润粉嫩的五指指腹上留着一些斑驳的伤痕,似乎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给划到的一样。
林司衍下意识地就想缩手,无奈却被齐策给抓牢了。
“躲什么?让朕看看。”
齐策不满地看了林司衍一眼,强硬地拉开他的手,那些小伤痕淡淡的,应该是已经结过痂好了的,又是在指腹上,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有它们的存在。
“怎么弄的?”齐策剑眉微皱,看着林司衍问道,那神色、语气,像是林司衍把他的宝贝给弄坏了似的。
“扶着东西走路时不小心割伤的。”林司衍解释道。
都扶着东西了还会被割伤?还是这么多细小伤口?
齐策显然是不信的,但他又恼林司衍拿话搪塞他,还是这么不经推敲的借口,心中那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怒火烧得他心更烦,这段时间林司衍事事顺从他,无论是白天还是夜里,他心中舒坦,但却总是感到烦躁,他想要的是这样,但似乎又不是这样。
“你是三岁稚童么?扶着东西都能被伤到?”齐策恶狠狠地道。
他想激起一点林司衍的反应,然这通气却像是打在了棉花上一般,连半点回响也不见。
林司衍只是低眉顺眼地应着“奴才知错了”。
齐策心中烦躁,“朕方才说到哪了?”
还未等林司衍回答,他便自个儿接了话:“是了,苏格告了病假,似乎还是因为苏泊云的婚事。”
“若朕没记错的话,苏泊云今年应该也有二十四了吧?这么大了也未有婚配,难怪苏格会气得病倒。”齐策兀自笑了笑,见林司衍没有反应,心中的恶劣更甚,他扯了扯林司衍的手,笑着逼问道:“阿衍,你说呢?”
“……皇上说的是。”林司衍心中苦涩,面上却还要忍着不漏出破绽。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苏家世代为官,苏格现在又是三公之一,为我天启操劳了大半辈子,功劳甚笃,要不然就赏苏泊云一个驸马,如何?”
林司衍心神一震,被袖子掩着的手猝然捏紧了,齐策这是......要毁了苏泊云!
驸马地位虽高,但既不得入仕,亦不得领兵,当了驸马,算是前途尽毁。
“三哥今日与小虎子说的话,是认真的吗?”
“哪句?”
“兼济天下。”
“不说其他,我天启的臣子,岂能不让天启的百姓福寿安康?”
“可朝中之人并非人人都如三哥一般作想!”
“那便是他人的事了,但若他忘祖背宗,扰乱社稷,残害百姓……先祖有训,其罪当诛!”
昔日在小村庄的对话仿佛又重现在林司衍的耳边,那意气风发的一字字仿佛都敲击在林司衍的心坎上,敲得他心碎欲裂。
苏泊云满腹经纶,心怀天下,若是让他当驸马,无异于废了他这个人。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他这些天百般忍让,事事顺从,却终究还是未能消除齐策心中的猜疑。
齐策,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不杀人,却是要直接诛心啊!
林司衍冷汗直冒,只觉得手脚冰凉,如坠寒泉,四周暖烘烘的地龙烤着室内,却仿佛独独隔开了他。
第86章
“怎么?朕这个驸马还配不上苏泊云?”齐策看着林司衍愈加苍白的脸,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奴才不敢......”
不能慌,他不能慌......
林司衍在心里不断地暗示自己。
“皇上,驸马乃一国之帝婿,地位尊贵无比,苏大人才高八斗,自是相配,但长乐公主如今尚未及笄,若是要成婚,恐怕还得再等两年。”
先帝遗留下来的子嗣不多,公主仅有两位,一位是遗腹子,如今方才九岁,一位是长乐公主,今年不过也才十三,都未达到成婚的年纪。
“但苏大人再过两年便已二十有六了,苏家向来一脉单传,御史大人怕是会等不及抱孙子......”
“皇上若是想给苏大人赐婚,何不再另选一位大家闺秀?一来彰显皇上的隆恩,二来也可解了御史大人的心病。”
林司衍垂着眼帘,遮下了眼中的思绪,他控制着声线犹如往常的回话一般答道。
齐策对他和苏伯云还有怀疑,他不能打消齐策的怀疑, 只愿尽可能地保住苏伯云的仕途。
他已经很对不起苏伯云了,不能再毁了他。
“你这般说也有几分道理,那你倒是说说,哪家的闺秀适合?”齐策将一手搭在龙案上,食指不紧不慢地点着案面,发出轻微的“扣扣”声,在静谧的御书房里听得格外清晰。
齐策可能自己都没发觉,他若是心里不舒服,想整人的时候,通常会无意识地用食指点着龙案。
“此事关乎朝堂,奴才不敢逾越。”林司衍心神一紧,恭敬地答道。
“无妨,朕恕你无罪便好。”
“若是奴才没有记错的话,国公府的嫡次女今年方十六,尚未有婚配,若是能与苏大人皆为连理,应是一桩好姻缘。”
若是真的要赐婚,那倒不如赐一位与苏伯云相配的小姐,国公府如今虽落没了,但好歹也是有个爵位,与苏家也算是门当户对的,同时也不会招惹齐策的疑心。
再说,听闻二小姐是个难得的贤良女子,娶妻当娶贤,三哥以后......
男子与男子相恋总归是异数,更何况是他与苏伯云这样云泥之别的身份,苏泊云成了家也好,成了家,他就不会总惦记着他,他也不会总为了他牵连受累。
林司衍哀默地想着,他心中明明钝钝地疼,犹如被活生生剔去了半边一般,面上却仍是冷冷淡淡的。
哀莫大于心死,应是如此了吧。
齐策眯着眼睛斜眼睇着林司衍,林司衍知道齐策在审视他,也知道他此刻应该再说一些什么冠冕堂皇的话搪塞齐策,好散去齐策心中的疑云,这事关乎他三哥,他必须得说些什么。
但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的脑袋似乎都变成了一团浆糊,什么话都想不出来。
于是林司衍便只能这么沉默地任齐策审视。
“好,既然阿衍觉得好,那便是好。”齐策忽地一笑,眼中密云消散,那爽朗的语气似乎是为了博红颜展颜一笑的昏君。
林司衍低垂着眼睫,澄亮的烛光打在他如玉的容颜上,照得眉头那颗朱砂痣更是妖艳了几分。
可是,他或许会是红颜,齐策却永远不会是昏君。
第87章
齐策问林司衍那婚赐在什么时候好,林司衍说三月应是适合的时候,齐策想了想,便笑道确实是合适,三月桃花盛极,正宜女子出嫁。
齐策许是兴致来了,命人连夜拟好了圣旨,第二日便传了下去。
众官员皆是心中惊讶,这苏泊云前脚才从囹圄中出来,还是被打了三十大板,这后脚又被圣上给赐婚了,不过这怪事年年有,诧异了一两下,也就过去了,还是纷纷堆起一副恭喜的模样向苏格贺喜。
苏格面上也是满面红光,圣旨一下便亲自来了宫中谢旨,完全看不出半点抱恙之态。
很快便又到了上元节,赐婚这一事的话题便也渐渐地淡了下来。
林司衍作为秉笔太监,本是在御书房给齐策看折子的,却被人叫去前殿,说是皇上喝醉了,不肯回去。
林司衍无奈,只好停了笔,起身去前殿。
等林司衍到达前殿的时候已是戌时了,空无一人的前殿上,齐策穿着明黄宽大的吉服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庄重,威严,却似乎又透着无尽的寂寥。
寂寥?
林司衍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有些荒唐,齐策又岂会是觉得孤寂的人?
再者,人去殿空,本就不会热闹,应是他想太多了。
距离太远了,林司衍只看得齐策的一个大致轮廓,宴席早已被撤了下去,许是齐策的命令,大殿上一个下人都没有,空荡荡的,显得殿上愈加冷清。
铺着厚重黄毯的高高台阶犹如神圣不可跨越的鸿沟,每往上一步都像是在冲锋陷阵,须得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林司衍没有踩着那高台阶上去,而是绕到一侧的小台阶走上前。
走得近了,林司衍才看清了齐策的动作。
齐策一手支着头,正阖着双眸假寐,刀削般冷硬的面庞没有因为其人闭着目而柔和半分,依旧是威严不可侵犯。
说来也奇怪,明明大殿上被烛光照得灯火通明,齐策却仍有半边脸是陷在了黑暗中的。
“皇上?”林司衍收敛了心中的情绪,走上前,弯着腰轻声询问道。
林司衍一出声,齐策便醒了。
齐策眼下有些青黛,面容也显著几分憔悴的白,他静静地看着林司衍,林司衍也没有动,维持着弯腰的姿势与齐策对视,片刻后齐策才低低“嗯”了一声。
“夜里凉,皇上若是累了,还是回干清宫休息吧,奴才去找人备轿?”林司衍道。
“不必了。”齐策收回目光,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过来陪朕待会。”
林司衍看着齐策的大腿,犹豫了片刻,还是坐了上去。
齐策圈着林司衍的细腰,自然而然地将脑袋埋在他的脖颈处,还嗅着他的味道深吸了一口气。
夜深露重,齐策又在大殿上待了那么久,面上有些凉,冻得林司衍下意识地向后躲了躲。
齐策似是觉得有趣,低低笑了一声,继续拿脸冷林司衍。
“别动。”齐策圈紧了人,不让后退,他似乎是累极了,语气都有些低弱,“让朕好好靠一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