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崇拧着眉,伸手说:“给本宫吧,是本宫叫他查的。”
“是,殿下。”
等小太监走了,周崇借着昏暗的烛光,将那信封里的看了个遍。
严舟去内务府查的不是别的什么,是那后宫妃子分例。
这有什么好查的?
周崇将那信封塞进了内衬里,皱着眉回了内殿。
雷鸣不断,传话的小太监到了镇国府,他就是九殿下身边的人,不是严伯,更不是蒋玉,府中只有傅骁玉见了他。
小太监拍拍衣摆的湿痕,说道:“祭酒大人,今日雨太大了,九殿下让奴才来知会您一声,少将军就宿在九殿下宫里了。”
雨是大了些。
傅骁玉想着,那小调皮蛋今日又嫌麻烦穿了薄底靴到处晃荡,怕是湿了鞋底回家担心被自己夫人念叨,这才大着胆子借宿宫中。
“有劳小公公了。”傅骁玉说着,起身去里屋柜子里拿了一套干净衣物出来,用丝绸包裹住,和着一小荷包一并递给那小太监,说,“倒春寒,天冷了些,少将军畏寒,劳烦公公跑一趟将衣物带给少将军。”
小太监笑着接过,将那荷包揣到了自己怀里,说:“祭酒大人这是哪儿的话,奴才一定亲手将物件儿递到少将军那儿,铁定不让他受寒。”
“那先谢谢小公公了。”
小太监怕赶上宫门关闭,传了话之后就火急火燎地走了。
柳树刚发的新叶被那春雨打得蔫兮兮的,小太监打着伞回了九殿下的宫里,借着光亮打开那小荷包,里头装了七八颗金子物件儿,有小金龟小金鸟儿,总之都是金子做的,看着亮得很。
小太监笑得嘴都合不拢,进屋当前还对一旁伺候的宫女说:“去小厨房给少将军沏一壶姜茶来,晚上耳朵都竖着,仔细听好,少将军若是咳嗽一声,明日一早就去请太医来瞧瞧,知道吗?”
宫女连声答应,拿上小伞就跑向雨中,生怕姜茶沏得迟了,招人不喜。
周崇马上及冠出宫,文帝还没想好给他的封地是哪儿。作为伴读的文乐彻底失业,在家发了小半个月的懒。
又是一日清晨,文乐听到傅骁玉起床的动静,托着腮帮子看他换衣服。
自从他俩成亲之后,马骋就不再闷着头进屋了。
生怕撞见什么亲亲抱抱的。
傅骁玉取了架子上的腰佩,看向文乐:“妻子出门赚家用了,你这个做丈夫的就躺着?”
文乐拨弄一下那腰佩上的穗儿,说:“夫人能者多劳。”
傅骁玉哼了一声,看看外头天色,说:“天还没亮呢,再睡会儿?”
“嗯,一会儿去聂府瞧瞧澈儿,上次紫琳说找着一个挺有名的接生婆,我打算带着去聂府。”
傅骁玉失笑,说:“你这找的都是第三个接生婆了,人聂寻都不慌,你慌什么?”
“那能不慌吗?”文乐一个挺身坐起来,说道,“聂寻慌是慌他孩子,我慌可是慌澈儿,能一样吗!”
傅骁玉一怔,把文乐搂怀里好一顿揉捏。
他这个菩萨心肠的夫君,真是天赐给他的。
“干嘛,天开始热了,别跟我黏黏糊糊的,一会儿让马骋看见,又悄不声地跟思竹咬耳朵,我这少爷的尊严都没啦!”
傅骁玉捏捏他的腰,少年时候的软肉早就没了,只留下线条明显的肌肉,放松时摸着手感极好。
“看你这一天天闲着也没事儿做,这夫妻也做了一年多了,干脆把房圆了吧。”
文乐猛地坐直,问:“真、真圆啊?”
傅骁玉看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笑了下,说:“怎的,怕了?”
“我怕过什么!”文乐挺起腰来,“等晚上的!”
傅骁玉笑着看鱼儿上钩,听到马骋催促的声音,心情颇好地往外走去。
天色渐渐明亮起来,马骋还从未瞧见自己主子心情这么好的时候。
上回这么笑,还是嫁到镇国府的当天。
金林路上都是小贩,卖吃的卖喝的,马骋给自己主子买了如意糕。用油纸包着的,刚蒸出来,闻着甜丝丝的。
表皮嵌着果干儿,里头是面食,用那甜豆沙做的馅料,吃着比那糖还甜。
傅骁玉平时不爱吃这些甜的,今日倒是吃了两个,说:“味道一般,名字倒是取得好,难怪这么多人买,讨彩头呢。”
马骋站在轿子外头,跟着轿夫往前走去,隔着那窗户与自己主子说话:“主子今日倒是高兴,有什么好事儿发生?”
轿子里传来一声轻笑,说道:“好事儿倒是......明日早上,把少将军爱吃的水煎包换成果干儿,什么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的,都准备好。”
红枣?花生?桂圆?莲子?
马骋听得一愣,差点让石子绊了脚。
好家伙,夫妻可是做了一年多了,今晚上才办事儿呢?
不愧是能当自己主子的人,真能忍!
作者有话说:
傅骁玉:好饭不怕晚
第98章 枣泥糕
人逢喜事精神爽,傅骁玉是看谁都开心。
走到宫门口时,遇到了兵部尚书许弋江。
当初文乐去边关时,文帝怕他蛟龙入海一去不回,就随便提拔了一个祖上写兵书的人与文乐一齐去的那边关。
说是辅佐文乐,实际上接了暗旨,除了许弋江以外,没人知道。
“许尚书请。”傅骁玉客气了一句。
许弋江一愣,连忙回礼,说:“祭酒大人客气了。”
这傅祭酒往常可是眼高于顶的,今日是吃错药了?
“祭酒大人今日如此高兴,可是有什么好事儿?”
傅骁玉神色不明地笑笑,弄得问问题的许弋江直起鸡皮疙瘩。
他是不是不该问?
“许尚书可是不知......”傅骁玉背着手,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乐乐......哦,就是少将军,或许是成亲不久就聚少离多吧,少将军近日与玉黏得紧些,今日上朝还嫌玉不多陪他。许尚书家中妻妾可有年纪尚幼的?若是有,应当就能明白玉的感受了。”
尚未娶妻的许弋江:“......”
一旁拴马的马骋:“......”
以为有什么家族秘辛而竖着耳朵听的其他大臣:“......”
下朝之后,傅骁玉回到了国子监。
皇子皇女们今日是琴课,教琴的琴师坐在高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听着与弹棉花差不多的琴声,额角青筋起了又起。
傅骁玉也能听到一点半点,一边与岳老夫子说话,一边撰写清明祭会的悼词。
岳老夫子一页一页地翻著书,说道:“稚子何辜啊。”
傅骁玉手微顿,说道:“豺狼虎豹的洞穴,何来稚子?”
观星苑发生的事,盛夏已通过聂寻的传书送给傅骁玉,傅骁玉自然知道在那观星苑上,是何人救了周崇一命。
岳老夫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说话。
可以怀疑文人读书读傻了,却不能怀疑文人的忠君爱国之心。
武帝曾经下过律令,南朝不可斩杀言官,也是如此。岳老夫子比傅骁玉在朝时间还要久些,他最早侍奉的,是武帝与文帝的父亲,真正的三朝老臣。
岳老夫子爱国,却不一定忠君,他的忠诚源自对南朝的欣荣繁盛的希冀。
傅骁玉与其接触,并未向周崇想的那般,将岳老夫子“挖”了过来,做宫中暗线。他只是与岳老夫子提了提宫中各位皇子的赢面。
太子与二皇子斗得不可开交,周崇作为武帝遗腹子,有文帝与皇子顾忌,却也有武帝旧部与朝中老臣支持这些得天独厚的条件。
周崇想做皇帝吗?
想的。
但周崇更怕死。
或许是几年安生日子过了,周崇身边有了严舟、文乐,他总觉得不做上那个位置也是可以的。做一个闲散王爷,天高皇帝远,快乐似神仙。每日就等着收纳百姓们的供奉,自己在哪个山头修个大宅院,就跟土皇帝似的。
岳老夫子能看出来周崇那动摇的为帝之心,若这九殿下又重回那般怯懦,不如不救。
观星苑一事,既是太子为剪周崇羽翼做出来的局,同样也少不了傅骁玉与岳老夫子隔岸观火。
国子监长居宫中,人脉关系繁复而严密,岳老夫子的眼线,不少于傅骁玉这么多年运筹帷幄的人脉。
岳老夫子知晓太子会挑在祭祀这一天玩些把戏,他就站在周崇身旁,看着他如何反抗。
周崇的表现并不尽如人意,甚至手还发抖了。
岳老夫子心中暗笑,抬眼一瞧,却从那周崇的眼中看出了森然的悔意。
他在后悔什么?
岳老夫子细细琢磨,料想那动摇的为帝之心怕是在这次阴谋中更加坚实了。
太子与二皇子为争皇位斗得不可开交,但两人似乎打定了主意,先将周崇这个血脉都不纯的人踢出局。
岳老夫子一边喜欢周崇的单纯赤诚的性子,说稚子何辜,一边又暗叹他过于赤诚,还不够在这皇城根站稳。
傅骁玉并不同意,反驳道,这皇宫处处都吃人,真正无辜的稚子,根本不会像周崇这般活这么久。最初他也只是点拨了一句,这九殿下便能顺着杆儿爬,在国子监诬陷三皇子,绿林寨下推脱太子追问……
周崇有为帝的才干和心机。
再说过分一些。
自己的小夫郎已经不管不顾地站在周崇背后。这周崇若是能当皇帝,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他没了为帝之心……
傅骁玉端着茶杯喝了一口清茶,暗想,太子和二皇子都不是省油的灯,为了镇国府和傅府,就是赶鸭子上架,那周崇也得给他在那龙椅上坐实。
两人驴唇不对马嘴地说了两句话,立马就安静了下来。
傅骁玉因着文乐,不可能不站队。而岳老夫子此刻却还在观望,他记得那周崇眼中的悔恨,他想瞧瞧周崇能为了心中的洁净乐园做些什么出来。
“主子爷。”盛夏推门而入,手里提着一个小花篮。
走得近了,岳老夫子就闻到那篮子里的香味,甜丝丝的,腻人得很。
盛夏瞧见岳老夫子也在,空出手来收拾了桌子,说:“这都快晌午了,膳房还没做饭呢,奴婢就想着做些吃的来给主子爷垫垫肚子。”
傅骁玉想着也有些饿,把花篮上的帕子一掀,里头放着两叠糕点,其中一叠刚出蒸笼,还在散发着热乎乎的气。
看着红润得很,是文乐爱吃的枣泥糕。枣子去了核打得极细,一蒸出来跟那羊羹似的透明,吃着极甜,还有一股浓浓的枣香味。
傅骁玉吃了一块,将碟子放到岳老夫子跟前,扭头对盛夏说:“你姑爷也爱吃这个,一会儿多做些,我给他捎回去。”
盛夏憋不住笑,拿着手帕遮掩了一下,说:“奴婢知道了。”
岳老夫子啃着枣泥糕,他是对这男男结合完全违背阴阳调和之道的事情实在看不上眼,轻哼着说:“祭酒大人倒是惦记,在外忙还顾着自家丈夫,可谓忠贞。”
傅骁玉都懒得与他打口水仗,直接端着那碟子高举,回了自己的桌前。
岳老夫子气急败坏地追,骂道:“好你个傅骁玉!让一盘吃的都不成?你针尖儿大的心眼你!”
盛夏勾着唇笑,提着空空的小花篮出了殿门。
匀出去一半盘枣泥糕,傅骁玉坐在桌前,看着岳老夫子满胡子的枣泥说道:“尊夫人可是提醒过国子监的小厨房,说您不得食用甜腻之物,不克化。”
岳老夫子瞪他一眼,端着枣泥糕就往外走去,边走还边说:“在家听唠叨,在这儿还得听唠叨......”
等人走了,傅骁玉展开手,瞧着手心的字条。
盛夏向来谨慎,每回都贴在那盘子底下,要不是傅骁玉抢这一下,只怕早就让岳老夫子发现去了。
傅骁玉看完了字条,递到烛火上燃了,直到火星都没了才收回手。
后宫出了些岔子,文帝这一两年极其宠爱的兰妃突然身子有些不好,这一上午的功夫,就请了七八个太医过去瞧。
此时,周崇在自己的殿里看公务,他还没被封王,作为文帝的儿子,自然要入朝为文帝分忧。
不入朝还好,入了朝太子与二皇子是处处与他针对。
周崇揉了揉眉心,想起当日在那观星苑的事情,还是有些后怕。
若是出上半点岔子,不仅是他,严舟、严伯与文乐,都会受到波及。他是武帝遗腹子,皇子的身份本就坐不稳,更何况目前还入了朝,是那两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般紧急的情况之下,自己竟还萌生了往那封城一走,再也不入宫门一步的心。
如今太子和二皇子还没上位,就已经争相恐后地扫清他这个障碍。若是上位了,他就是古时被削番的藩王,不死也得没半条命。
周崇正想着,一只手就伸到了自己侧方,按着穴位轻轻揉着。
“不是病了吗?怎么不歇着。”周崇说着,将那手拉了下来,指着一旁的贵妃榻,说,“过去躺躺,好好养养自己身体,瞧你这脸色白的。”
严舟前些日子生了大病,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才能行走。宫中有规矩,这种急病都比较严重,甚至不得宿在皇子的殿中,怕过了病气给贵人。
严舟收回了手,这些日子消瘦不少,说:“这病都好完了,就是得吃些药调理。奴才有些日子没伺候殿下了,心里似揣了个石头似的,放心不下,殿下就让奴才伺候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