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他一愣,竟不知该说如何。
他原本只是听不得这般撕心裂肺的哭泣才让小竹抱过来哄哄,如今这后果…他断然不能接受。
“呜哇…呜哇…”孩子大抵是知晓他的不愿,哭的更厉害了。声嘶力竭。
他有些许于心不忍,“玉儿身体多有不适,怕是不能胜任照顾小世子的重任,劳烦太妃另择福人。”却也止于不忍。
他向来非狠心之人,却是心冷不愿理这世间百态。着一念之差 ,堪堪是想着幼年的自己,一时的恻隐之心才生了哄骗孩子的念头。 若是预测到会有这般后果,纵然心疼便也不会叫小竹过去。
齐慎儿听得这话,心里别提多乐:“娘,您也听见了,妹妹身体不好,小世子便交由儿媳照顾吧!”
她不会生,不,是生不出来。
表面上,她是风光无限的正王妃,可谁知道她新婚之夜连郎君的面都不曾见到。嫁入王府多年,项云擎没碰过她一次,她倒有心为项云擎传宗接代,却苦于没有机会。
她的贴身丫头扇儿伸手去抱孩子,孩子哭的更加厉害。
“呜哇~呜哇~”
声声入耳,声声如刺。
有主便有仆。齐慎儿那般强势善妒,底下伺候的人自然也不弱。孩子哭得厉害,扇儿无所顾忌,一把抱走。孩子彻底离开让他赖以心安的怀抱,哭声更甚,一声堪比一声,听了叫人心碎。
哭声绵延不绝,终是刺痛他的心, “将孩子给玉儿吧。”
终究,他是不忍。终究他记得十四年前守在母亲冰冷的尸体旁哭昏过去的自己。终究,这孩子如他一般,早早便没了娘。
孩子哭得小脸都紫了,他抱在怀里,瞧得心中一阵刺痛。说来也奇,那孩子竟真的就跟认他似的,一回到他怀里就还真的不哭了。
哭声渐渐平静,直至消失。
许是哭得累,不多时,孩子便在他怀里睡去。
他终是动了恻隐之心, “承蒙小世子厚爱,玉儿定好好照顾他。”语气还是那般疏远客气。
齐慎儿脸色一沉,极度不满。她欲要开口。项云擎对此却并无异议:“这里太偏,回头添置些东西。”
“是。”
管家颔首应声。
“不必,我这院子什么都不缺。”
他喜欢清净,这里就挺好,一院一屋,一池一亭,四面墙,养花种草,挺好的。
太妃以为他面薄,便拿小世子做个借口:“以后我孙儿也要住,若你愿意大可搬到东院,那边且还宽敞些,若是不愿意,这院里的东西自是不能少,该添置还得添置。”
“是…”
他的心又暗暗冷去几分。
皇家…向来如此吗?向来…不尊他人意愿便擅自决定。
第四章 人心,不可揣测不可细思量
许是王府标配,许是太妃惦记她孙儿在这冷清西院吃不好住不好,决定养这孩子的下午,下人们便在管家的指派下,一个接一个,端的端,拿的拿……愣是弄了满满当当一院子的东西。
若是这院子再大些,他们或许会觉得再多搬些来也不嫌累。
小竹瞧着院里堆成山丘一样的东西,犯难了,“这么多东西,院子就这么大,可怎么处置啊…”
他抬眼瞧了瞧:“既是太妃的意思,便留着吧。”放不下自有放不下的处置,届时再说。
“哦。”
小竹点点头,她回头瞧着自家这个什么也不争什么也不在乎的夫人,心里多少替夫人感到不值。论颜值,她家夫人不知甩那花孔雀似的王妃几条街,论大方得体,那王妃更是差之千里。可王爷就跟眼瞎似的,愣是瞧不上她家夫人半点。
约莫半柱香,下人们忙活完了。他本想,那管家该过来与他商量如何安置这些东西,届时,再叫他们把不需要的搬回去便是,不曾想,人家搬完便走了。连个招呼都没打。
他抱着孩子走到门口,瞧着那些放的杂乱无章的东西,眉头微蹙。
是呀,这么多东西,这院子就这么大,可怎么放…
他也犯难了。
不知如何处置这些东西犯愁之际,项云擎从外面走进来,“怎么?这些都不需要吗?”问也没问个原由,只看一眼院里的东西便擅自揣定结果。
云非羽正愁没办法处置,索性,他顺话赶话,“嗯,烦请王爷叫人搬回去吧。”本来他就说过什么也不缺,奈何太妃盛情。如今他尚未开口,项云擎倒先一口咬定结果,既如此,他何不顺水推舟把东西再丢回去。
项云擎没有回答他,伸手抱过他怀里的孩子,“他可闹过。”
“不曾闹过,乖巧得很。”
小家伙只是不肯自己睡觉罢了,他想,这大抵是算不上闹的。
想来这孩子定是极度缺乏安全感。今日他本想让孩子自己睡去,不想刚放下,这孩子竟呜哇一声哭了,思及过往,他便又将孩子抱在怀里,谁知这一抱,便是一个下午 。先前不觉得,这会儿项云擎抱走孩子,手臂恢复知觉,他竟感到一阵酸麻。
未等他手臂的知觉恢复,项云擎又将孩子还给他:“本王要离开几日,好好照顾他。”
“王爷忧心。”
抱过孩子,他便也转身回了里屋。
项云擎急着离开,未等小竹行礼,便已大步流星地离开,仿佛在这院落多呆片刻都不愿意。
云非羽曾想过,这孩子如此不幸,一出生便没了娘,那项云擎当是最在乎他。如今这孩子认他,那项云擎该会隔三差五过来,届时他男儿身的事实定会不攻自破,那项云擎怕是会一刀斩了他。如此,不知自己命丧时,对这孩子可会不舍,不曾想那日之后,一连数月,莫说项云擎,除了太妃时不时让小竹把孩子抱去给她瞧瞧,他想,这王府的人怕是都要忘记他这西院还有一个小世子存活于世。
日出日落,一晃眼便是数月。
不久前,小竹感染风寒,太妃怕小竹将风寒传给小世子,便不肯再让小竹与他来往。
西院不远处,那边有专供下人们住的大院子,太妃叫人倒出一间让小竹搬过去。
小竹一走,他这本就偏僻的院子更加冷清。
“小竹。”
他放心不下小竹,趁着世子被太妃抱过去,四下无人,他便悄悄地过来看望小竹。
推开门,一股森冷干湿扑面而来,屋里那张仅有两层单薄铺垫的榻上躺着几乎与被褥形成一条线的小竹。
他有些心怯,竟不敢再往前一步,“小竹…”他的声音清清冷冷的,掺杂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小竹像是睡着了,她一点反应都没有,乖巧的模样让他心疼。
十四年,他终是哭不出来了。
人心呐…不可揣测、不可细思量,若要探究…何止薄凉。
小竹死,安安静静地死在那个大院子,死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没有过分悲伤,小竹的后事料理完,他在院里种下一些苦竹。
几日后,在他都快要忘记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叫项云擎的时候,项云擎出现了。
他还是没有习惯小竹的离开,总是以为她还在,“小竹,去帮我打点水来。——小竹?”没有听到小竹的声音,他忙扭头,身后空荡荡的。
窗户敞开着,门也开着。夜风穿堂而过,他愣了一下,看着空空如也的身后,淡然一笑,那笑容浅得就像他的感情,似有若无。
眼神里的平静,好似他这院里从未有过小竹这号人物。
项云擎从外面来,恰好目睹,他眉头微蹙,心想,这女人该是怎样狠心,死了一个贴身丫鬟,竟还能这么平静。
第五章 小世子一睡不起…
孩子常有怕生、俱夜,小世子大抵是两者皆有。
项云擎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回来,生气重,走进屋子才挨着他,小家伙便立马跟见了仇人似的。
“呜哇~”
到底是放在身边养了四五个月。纵然不是亲生,多少也有感情。见孩子哭得伤心,他心急了,顾不得身份有别,礼未行便去抱孩子,“不哭不哭,怎还哭了。”
项云擎想要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见他细心地哄着孩子,便也没同他计较什么。
“小竹的事,你可有话要说?”项云擎知道是因为母亲的执拗,小竹才会病死在后院。
他装作听不见项云擎的话,继续哄着孩子,“莫哭了,我抱着你呢。”
项云擎话锋伶俐,“贴身丫鬟死了,你不心痛吗?”
他的心猛然狠狠一揪,却也只是漠然开口,“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王爷让我…向谁讨说法。”
藏起来的手,指尖陷进肉里。
说法吗?他何尝不想,只是…向谁讨…
小竹是他的丫鬟,他这个做主子的都没有尽到应尽的责任,有何权向别人讨说法。
项云擎不是在给他交代,是在剜他的心。
“明天我挑两个手脚灵活、聪明懂事的丫鬟给你。”云非羽的冷漠让项云擎不想再和他多说半个字,留下一句便准备离开。
“不必,玉儿一个人挺好。——若是王爷怕小世子在这西院过得不好,孩子抱走便是。”他不自觉自己的语气是多么冷冽。
“若不是孩子认你,你以为本王愿意把孩子交给你这种蛇蝎心肠的人来照顾?既然你不要,那就好好照顾孩子,他若是有个万一,本王拿你是问。”项云擎从未见过心冷心硬到这种程度的女人。
多说半个字都觉得侮辱自己,项云擎愤愤而去。
他清浅一笑,笑容比以往深了些,苦了些。目光流转,落在院里那片苦竹,他喃喃自语,“你可曾…也怨我…”未替你讨个说法…
竹子随风摇摆,似是回应他。夜风袭来,屋里起了丝丝凉意。
大抵是他这院子真的不养人,又许是老天都不愿眷顾他。那夜项云擎来过,次日,孩子便病了。自太妃那处回来,午睡后便是一睡不起。
太妃第一个领着大夫赶来,“如何?”
孩子的症状错综复杂,绕是他“医术精湛”也不免感到束手无策,“老夫行医多年,未曾遇到过如此情况,太妃还是另请高明吧。”
太妃脸色一变,“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张太医请来。”
老太太难得动气。她将目光转向云非羽,“你…哎…”她想质问他是如何照顾孩子,瞧见他的模样却也只叹口气。
他不言不语,似个木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榻上如憨憨入睡的孩子。目光清冷了些,好似他只是看着那方,而非那方的孩子。
“妹妹,亏得娘和我那么信任你把孩子交给你,你就是这么照顾他的吗?”齐慎儿本就不喜欢他,如今逮着机会便狠狠斥责,“太让我失望了。”
他不应不语。
齐慎儿来劲了,端起正王妃的架子,“昔日有术士说你煞星傍身我还不信,如今种种,看来是不得不信了。”
“你说什么!”老太太被齐慎儿的话惊到了。“煞星傍身?”
“是呀娘,那时儿媳以为那人是个骗子,还大动肝火地把他给轰走了。”齐慎儿故作歉疚:“如今看来,是儿媳错了,他克死小竹,现在,他又要对小世子”
齐慎儿话未说完,他转身便跑了,从未那般失态……
第六章 小世子应无大碍,睡醒便好
榆林关回来时,他大病一场,京城的大夫如数请来都无济于事,直到七爷爷出现……
小世子病了,束手无策。他想着,七爷爷定然会有办法,于是,便跑了。
将军府离王府不近,却因天色将晚,他连马车都没瞧见,一路跑来府中
“七爷爷,七爷爷。”
上了年岁的红漆大门,因他急切的拍打摇晃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谁呀。”
七爷爷打开门,瞧他站在门口,老人家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非儿?”
末了,他又担心云非羽是不是受人欺负,“可是王爷他欺负你了?”
“小世子病了,您快随我去瞧瞧。”话音未落,他拉着七爷爷便着急地往回走。
“哎哟~慢点慢点,爷爷这把老骨头都要给你扯散了。话是这么说着,七爷爷却一步未停。
七爷爷不是大夫,年轻时曾跟过一个裹脚医生,医术不胜华佗,但也相比御医,“嗯,不是什么大病。”
“不是大病?”老太太不大相信:“那这孩子为何一睡不醒啊?”
“小世子今日可有吃过什么东西?”七爷爷问他,他摇摇头。今日一早,孩子醒来,连水都尚未来得及喝便被太妃身边的丫鬟兰芝抱走了,回来便睡下,这一睡才发觉出事了。
太妃琢磨着,“孩子直到晌午都在我院里,也没吃什么呀,就给他吃了些点心,且也都是平日里常吃的,怎么了?”
“烦请太妃把那些点心拿过来。”
太妃示意兰芝,“去把点心拿来。”
“是”。
不一会儿,兰芝便端着点心进来。七爷爷捻了一块凑近鼻子闻了闻,又放进嘴里,“嗯…孩子吃了多少?”
“小世子喜欢吃,奴婢便多喂了几块。”
“嗯。”七爷爷点点头。
项云擎冷冽的声音从玄关传来:“孩子怎么了?”人未到声先至。
齐慎儿故作姿态,故作心痛,“不知怎的,小世子自午睡后到现在尚未醒来,娘和我都快急死了。”
项云擎未曾瞧她一眼,自进门起便一直瞧着云非羽。
七爷爷将点心放在桌上,一派轻松道,“放心吧,小世子应无大碍,待他睡醒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