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云擎在他前脚离开便后脚跟上来,默默看着这一切。
直到晌午,他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孩子的情况才缓和过来。孩子没事了。大抵是连夜奔波又一宿没睡,忙碌一早上,他想去换身衣服时,意识忽然恍惚起来。
他险些倒下去。
“小心。”
项云擎急忙伸手搂着他。
他冷漠地推开项云擎,“小世子若醒了,劳烦王爷叫人煮些薄粥,玉儿”话未说完,他终是撑不住,眼前一黑,倒在项云擎的怀里。
项云擎搂着轻如羽毛,淡如溪水的他。看着怀里轻飘飘的人,他目光复杂,思绪万千,一个连身份地位都没有的妾室,竟敢当着他的面对他的正妃出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话…
云钰儿…
项云擎突然对怀里的人有了兴趣,他想知道,死了贴身丫鬟都不悲不痛,却为了孩子敢对齐慎儿怒吼的人究竟长着一颗怎样的心。
第九章 又不能真的将这无耻之徒如何
许是他身体素质差,这一夜竟是熬垮了他。醒来时,孩子已然无碍。只屋里多出一个小丫头。看模样,豆蔻年华,且细看还是个水灵灵的姑娘。一直只认他的孩子此刻正躺在小丫头怀里咯咯笑。
他动了动身子。小丫头便立刻走过来,水灵灵的眼睛望着他,乖巧地揖了个礼。
他掀开被子,起床下床,“你叫什么名字?”
丫头张着殷桃小嘴,却是半个字未曾吐出。眸子闪烁着清澈的水光,让人瞧了,分外心动。
“王爷让你过来的吗?”项云擎曾说过这话的。他隐约记着。
小丫头用力点头。
“你可是…不会说话?”
小丫头点点头。
“可会写字?”
小脸略显窘迫地摇摇头。
想来也是,这般年纪,当是父母手中的瑰宝,若是家中条件许可,谁会出来谋生。
许是那丫头眼里的清澈让他觉得舒适,对于这个丫鬟,他竟是没有排斥,“你不会说话,不会写字,我该如何叫你?”
想了一阵,他开口道,“不如我给你取个名字,可好?”
小丫头喜出望外,笑呵呵的点点头。又对着鞠躬。他忙伸手拦着,“不用拘礼,我没那么多习惯。——以后我便唤你无忧,可好?”
无忧,这是他这辈子最渴望的东西。
无忧笑着点头,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笑起来眼角弯弯的。两人聊着的光景,项云擎从门外走来,手里拎着东西。
项云擎走近,无忧上前作礼。项云擎点点头,将东西放在桌上,“你把世子抱到东篱院去。”
无忧虽是应了项云擎,却是扭头瞧了瞧他。他浅浅一笑,“去吧,小心一点便是。”
“身体如何?”项云擎看着他,脸色似乎还有些苍白。
“有劳王爷挂心,无碍。”
项云擎瞧着他,脑海中是他怒吼齐慎儿的模样,“既然无碍,便差人准备晚饭,今晚本王在这里吃。”
他拿衣服的手顿了顿,“什么?”莫不是这人今天抽了什么疯?好端端地竟要在他院里吃饭…
项云擎原本沉闷的心看到他这猝不及防的表情时,豁然开朗,“本王说,今晚在这里陪你一起吃饭。”
“……是。”语气那般平淡,心却是乱了。他没忘记这人也曾看蝼蚁似的看过他,如今却下脸说要陪他吃饭…
诚惶诚惶。
项云擎不喜他这不咸不淡的态度,好容易晴朗的心瞬时阴云密布。不对盘的人,不和谐的气氛,这顿饭吃得…项云擎觉得甚是窝火。
项云擎是有耐性的,倒也没有发作。
云非羽是个随遇而安之人,于他而言,这不过是两个陌生的人一起吃顿饭。饭咽下肚,人也就散了。
“你昨日何处来的勇气,敢当着本王的面,怒吼正王妃?”项云擎想找个由头切入,偏生智商堪忧,天上地下,山川河流,何处不好,堪堪挑了这么个不讨喜的。
他夹菜的手停顿了下,“她若有心,我便不会怒她。”
“以下犯上,你就不怕本王治你的罪。”
“若有罪,我受着便是。”大抵项云擎是瞎了。他不想同个瞎子计较,免了别人道他欺负弱小。他放下碗筷,起身离开。
项云擎怒从心起,在他擦肩而过之际伸手一带,竟是将他带进怀里。
“唔…”
唇上传来冰凉的触感,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他愣住了,回过神才猛地将眼前的登徒子一把推开。
他眼中盛着冰冷,语气和着冰霜…“项云擎,你!”气煞他也,堂堂禹王,竟做出如此不雅之举…
“项云擎?”
项云擎眼睛微微一眯。
他气得浑身发抖,又不能真的将这无耻之徒如何,“请王爷自重。”只得逼着自己咽下怒火。
项云擎也恼了,“自重?本王与你是明媒正娶,整个项朝谁不知道你是我项云擎的女人,你让本王自重?”
“那又如何,你当我愿进这高墙受这无端恩惠?若非那一纸无情诏书,你我便无瓜葛,是以,望王爷自珍自重,莫要举止荒唐。”说罢,便是头也不回地离开。
“荒唐!”项云擎差点呕血,纵然心高气傲如齐慎儿也一门心思往他身边钻,他不过亲“她”一口,“她”竟让他自重,道他荒唐。
真真好一个清心寡欲。
“云钰儿,本王记住你了。”项云擎郁火难消,一拳砸在桌上,汤汁和着酒水洒散一地。
第十章 欠云家良多,今生在世将竭力弥补
那夜闹过,连着半月他再没见过项云擎。他想,该是此后都不会再有交集了,项云擎偏如梦靥…
“明日你收拾一下随本王入宫。”
“何事?”
“明日宫中设宴,皇上交代务必带你过去。”
又是皇上。
他心底陡然崛起一层冰霜,“知道了。”若真是眷顾他,何处不能让他安身,何以将他许给项云擎…
次日,他着轻装随行,临出府却被项云擎叫住,“你是打算让天下人都知道本王不待见你是吗!”
他上马车的动作停顿,也仅于此。
某人一把将他扯下来,“你真以为本王不敢对你怎样是吗!”项云擎估摸着自己是疯了,如若不然,怎会一见到这个女人就火冒三丈。”
“世人皆知我素来淡雅,若盛装出席,怕是真的要让人误会王爷亏待于我。”近日张太医来得勤,他想着,大抵是项云擎吃错药了,否则怎会有人如此不可理喻。
进了宫,入了席。
宴席一直持续到深夜。席前铺满山珍海味,他望着,食而无味。眼前琴瑟佳人,他无心赏阅。席过半旬,觉着无聊他便擅自离了席。
从榆林关回来时,曾被皇帝接进宫一次,依照那时的记忆,他摸索着,想去看看那年荷花开满池的地方。
“叫你多嘴,叫你不懂规矩,看我今天不打烂你这张嘴。”不远处传来男人尖尖的嗓音。
想来他总觉得世人皆是无情,人心万般薄凉,却原来他才是最无情、最薄凉之人。本着与我无关,他转身便要离开,身后传来尖锐的叫声,“站住。”
他应声停下,片刻,一年轻的男子便来到他跟前,看那缺少阳刚的样,应是已经进了敬事房。
“哟,我当是谁呢,敢情是个小子,瞧你这模样,也是从敬事院偷跑出来的吧?”这小太监最是痛恨这些个偷偷跑掉的人。他觉着,都是进宫做奴才,凭什么他被人切了命根子,这些人却想逃便逃。
“公公若没事,我便回去了。”
那公公伸手拦住他的去路,阴阳怪气地,“哟,口气还不小嘛,今儿个,本公公不爽得很,告诉你,遇到本公公算你小子倒霉了,赶紧给我滚回去,要不”
“要不然你想如何啊?”一抹明黄的身影从走廊过来,明是呵斥,声音却清脆得如是黄莺在歌唱,好听极了。
他忍不住抬眼望去。
这是宁安公主,宫中出了名的小辣椒,皇帝陛下都要让她三分。小太监自然也吃过不少她的苦,听见她的声音,连忙低头哈腰赔笑,“是宁安公主啊 ,奴才见过宁安公主。”
“知道是奴才就好。”
“是,奴才深知。”
“哼!我看你是不知。”宁安年芳十三,教训起人来,倒是有模有样,“知不知道“她”是何许人也你就敢如此造次,我看你是活腻了吧。”
“奴才愚钝!”那小公公被宁安的话吓到,“这位公子是?”
“什么公子?“她”是云家后人,现在是我皇叔的妻子,你说“她”是谁。”
也就项云擎不爱戴他,世人皆知他是云家后人,天下人皆晓得他是项云擎的妻…
小公公腿一软,跪在地上,“奴才有眼不识泰山,奴才该死,还望王妃大人不记小人过。”奴才到底是奴才,趋炎附势。
他冷眼瞧着,半句话都没说,便是扭头看了看先前传来声音的地方,那阴影处,蜷着一个孩子。他移步走去,走近之时,那孩子竟害怕得往后缩了缩。
“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蜷缩后退的样子,让他心口一疼。十四年前,偌大的将军府里,漆黑的房间,他便也是如此,孤独、绝望…
那孩子瑟瑟发抖,半晌才敢抬头看他,“我叫小诗。”
“何故挨打?”
“我不想进宫,不想做公公。”
孩子落下泪眼,他一阵心疼,从怀里拿出手巾。他在孩子身边蹲下,温柔的将那孩子脸上的泪水擦去,“你可愿…随我离开?”
月光下,那孩子暗淡的眸子动了一下,随即又暗淡了,“我是被买进来的。”
“无妨,你只需告诉我,你可愿随我离开?”
那孩子迟疑半晌才点头。
“走吧。”他如清风,莞尔一笑,眼中的温柔与亲近是世人所不见的,那模样,应是只有府里不足一岁的小世子和已故的小竹见过。
宁安看到这一幕,上前问道,“皇婶,您真的要带他走吗?”
“不可以吗?”
宁安想了想,“不,可以,我想父皇也不会反对。”犹记得父皇曾说,“孤欠云家良多,今生在世将竭力弥补。”
提及皇帝,他眸子一闪,便是无话。他拉着小诗离开。待他走远,项云擎才从一旁的树影下走出来。
第十一章 今日这项云擎怕是又吃错了药
本着君臣之分,纵然万万个不愿,他还是领了小诗前去征询天子的意思。知道他要带走小诗,那人未曾反对,好似他只从宫中带走一片树叶,一挥手便是同意了。
“我真的可以留在你身边吗?”出了皇宫,小诗依旧不敢相信,原以为黑暗的一生竟会因为这么温柔的人的出现,从而改变。
他抬手揉了揉小诗那细细软软的头发,“自然,我领你出来,你便是我身边的人了。”
项云擎不动声色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他暗衬,这女人牛寺歹朱彳亍云力纟且究竟想干什么,一会儿似个活菩萨,一会儿又似冷阎王,实在猜之不透。
回到王府,他像做客一般,领着小诗便朝自个儿院落去,估摸着,那里有着他挂心的另一个孩子。自然,那也是项云擎的孩子。
“无忧,宝儿可曾闹过。”宝儿是他给孩子取得名字,他觉着这么叫会亲切些。
无忧将孩子抱到他跟前,摇摇头。小诗将目光看向他,明亮的眸子里满是疑惑。
“这是王府的小世子,以后你和无忧就是他的哥哥姐姐,你们要好好照顾他,可有明白?”
无忧点点头,小诗也笑着点头,“小诗明白。”
自打他将小诗领回来,项云擎总时不时的来他院子,或早或晚,或有意或无意,总有意与他保持亲近,这让他分外不适,做事总容易分神。
一滴墨滴在刚写好的书卷上,他惋惜,却也只是淡淡地将笔放下,“小诗,无忧姐姐呢?”
来了近一月,小诗已经适应这里的生活,脸上也出现了本该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笑容,“无忧姐姐抱小世子去给太妃瞧了。”
“多久了?”是他恍惚了吗,他觉着有些时间没瞧着无忧了,便是抱去给太妃瞧,也该回来了。
小诗想了一下,“好些时候了。”
院里的竹子随风摇曳,长开的枝丫有些张牙舞爪,他的心竟有些乱,“小诗,把笔墨收好,我去瞧瞧,可是太妃留她在那边了。”
“好叻。”
踏出院门,他竟生出不好的预感,步伐急了些。
“谁给你的胆子,敢对王妃如此无礼,今日不好好教训教训你,真当这王府没个规矩了!”还未到太妃的院落,将将路过齐慎儿的水榭院,便听着一记伶俐的声音。
“啪。”
是板子打在肉上发出的声音。
待他走近,瞧清楚那挨板子的人,他一颗心犹如被人踩踏,痛之又痛,“无忧!”
无忧是他中意的,仅小竹之后,最是可心的丫头,那双眼睛生得煞是好看,那张小脸长得煞是漂亮…此刻,漂亮的脸蛋儿像被猫抓似的,皮开肉绽…好看的眼睛满是恐惧…
“住手。”
眼看着又一板子要落在无忧那瘦小的身板上,他急忙制止。雍容华贵的齐慎儿端坐在堂上,正一脸冷漠的欣赏这一切。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西院的夫人。”刚才说话的丫鬟瞧见他,竟不分主仆之分,出言不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