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爷说的轻描淡写,爱孙心切的太妃不乐意了:“什么叫应无大碍,这孩子从晌午睡到现在尚未醒来,这能叫无大碍吗?”
老太太一席话,众人都看着七爷爷。七爷爷不紧不慢地解释,“这糕点掺了酒粮,小世子又才数月,又一连吃了几块,这同于不喝酒的人突然喝了酒,醉是正常的,何况小世子还只是个孩子。”
“这…”闻言只是醉酒,太妃的脸色缓和下来,“当真无事。”
“无事,太妃大可放心,小世子醒来便又是活蹦乱跳。”
孩子没事,他那稍稍皱在一起的秀眉渐渐松开。项云擎将之看在眼里。
“行了,没事就好,都回去吧。”临了,老太太又交代他:“好好照顾孩子,有什么需要尽管跟账房的说。”
“是。”
齐慎儿自觉打脸,横看不顺、竖看不爽地瞧他一眼,便也跟着太妃一并离开。
他似看不见,待人都走完,无视立于身后的项云擎,踱步到榻前。他想摸摸那孩子,伸出的手停在毫厘之间。
良久,见项云擎迟迟不走,他下起逐客令:“时候不早了,王爷请回吧。”
“本王等世子醒来再走。”
他不愿与项云擎过多交集,也就不再回应。约莫半个时辰,许是觉得无趣,项云擎觉着烦,逐自离开。
屋里剩他一人,他到项云擎坐过的凳子坐下,远远地瞧着榻上的孩子。
孩子睡得安详…
他把指甲一点一点嵌进肉里,手心渗着猩红,似是不觉那份晕开的疼痛,他只静静地瞧着孩子。
第七章 项云擎也不知道自己生的是哪门子气
听说了吗?要不是皇上一直施压,王爷这次铁定休了她。
咱们王爷本来就不喜欢她,休了也是应该。
就是,现在还把小世子留在身边,企图套牢王爷的心,真是有心计。
可惜咱们王爷根本不吃她这一套,就是苦了咱们小世子……
……诸如此类的话,这数日来,他听得数不胜数,却懒于计较,只一笑置之。
今日天气甚好,他抱着小世子在院里晒太阳,不知吹的什么风,竟把齐慎儿吹来了。
“妹妹这院子当真舒适,鸟语花香,闲来无事便可晒晒太阳赏赏风景,不似姐姐那院子,整天闹闹嚷嚷,没个清静。”
听闻昨夜项云擎来过这院子,她心有不安,琢磨一夜,还是觉着得来探探口风。
他不想理会,便装作未曾听见。
齐慎儿知晓“她”性子寡淡,也深谙她若一直如此,项云擎便只会越来越讨厌她,届时,纵然有这孩子,这人也断然不得项云擎欢心。
是以,即便他不愿开口,齐慎儿也没去计较。
齐慎儿自顾走到一旁坐下,扫视眼前这一眼望去便能尽收眼底的院子,故作歉疚道:“那日姐姐一时糊涂,口不择言,望妹妹莫怪。”
“何事?”
他装作不知。
齐慎儿眉开眼笑,好不做作,“妹妹不记得便罢了,今日姐姐过来是来请罪的。”
惶恐。
活了那么些年,大小戏段听了不少,今日,竟听见这天下一等一的笑话。
“小竹的事,姐姐难辞其咎,若是当时少忙一点事务,也不至牛寺歹朱彳亍云力纟且于到现在才知道小竹是病死的,妹妹可怪姐姐。”
“王妃言重。”他轻言寡语,语气尽显淡薄:“小竹福厚,去了挺好,省得跟在我这无福之人的身边,在这世间虚度光阴。”
“妹妹说的哪里话,小竹可是”
终究他对不喜欢的人和事做不到曲意迎合,不愿再听齐慎儿提及小竹,他冷了语气,“小世子尚未午睡,不便多陪,王妃自便。”说罢,便先行离开。
齐慎儿讨了闭门羹。
他抱着孩子进屋,从屋里望着那一墙之隔的绿荫,尽管它们经年在风雨中摇摆,至少是自由的,没有束缚。
齐慎儿身边的丫鬟最是不喜欢他那不咸不淡的样子,“仗着王爷不敢休她,摆这么大的架子,王妃您也真是好脾气,还就忍了她,奴婢都为您感到憋屈。”
“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她越是这样,王爷便会越讨厌她,哼!将军府的遗孤又怎样,皇上撑腰又怎样,不还是被晾在这王府的冷宫里吗!”
齐慎儿暗自得意,只不过说到这冷宫,她心里也感到些许心酸。
他收回目光。
如今,关于他的话题,连避讳都尚且不用,仅仅只是背过他的脸便可畅所欲言了……
他清浅一笑。
此后数日,齐慎儿总时不时过来瞧瞧小世子,顺便再含沙射影地挖苦他两句,仿佛不这样便活不下去。
今日,她又来了,笑嘻嘻地将一盒糕点放他面前:“这是我娘家人送过来的点心,拿点过来给妹妹尝尝,不是什么上等货,妹妹可别嫌弃。”说的是谦逊的话,可那心思却不如此。
他未曾开口,拿起一块便往嘴里送,嚼着嚼着,他觉着这嘴里的东西泛着恶心,却依旧云淡风轻地咽下去。
主仆二人嫌弃的瞧着他,恍如看着一个几世未曾吃过东西的乞丐。
他装作瞧不见丫鬟眼中的鄙夷,装作不知王妃掩嘴的动作是为嫌弃,当着主仆二人的面,生生将那一盒糕点尽数吃完。
才把最后一口咽下去,他便下了逐客令,“小世子今日有些闹腾,玉儿有些累,王妃请回吧。”
王妃冷笑:“扇儿,回去吧。”那雄赳赳的模样,活像打了一场胜仗。
待那主仆走远,他转身拿来木盆,吐得昏天地暗,连项云擎何时来到屋里都未曾察觉。
“吐完了?”
项云擎的语气、眼神,同样隐射出嫌弃。
他从怀里拿出手巾,不慌不忙地擦拭嘴角,“王爷有何事?”
“怎么?本王来看看小世子,还要经你同意?”
“王爷言重。”他忽然想到即将到来的日子,“我要离开王府”
他话未说完,项云擎眼神一冷,“你要离开?”
“是。”
“你走了世子何人照顾。”
何人照顾…何人不能照顾?皇家万般皆是珍贵,云家就该如尘如土,风一扫,便忘之干净吗?
“与我无关。”
淡雅如他,这句话何等之重。项云擎都不禁正眼瞧着他,“你说什么?”
“我说…他与我无关!”
再过两日便是云家军的祭日,他定然是要去祭奠他们,这世上,便是这孩子也断然没有他们重要。
“你可想好了,确定要离开?”
项云擎的声音比以往沉了些。
他眼神坚定,“是。”
“好,如你所愿,本王即刻上书皇上 ,放你离开。”项云擎也不知道自己生的是哪门子气,只晓得眼前这人决绝的说要离开的时候,他觉着心中烦闷无比。
翌日,天色微亮,云非羽便出门,行至前院,正好瞧见项云擎欲动身前往皇宫。
项云擎冷冷地瞧他一眼。
他想着昨夜项云擎说的话…放你离开…
他心下便是淡然一笑,未曾置之。出了府,二人各朝一方,一人东,一人西…
第八章 孩子若有不测,我要你的命
当年,云家军全军覆灭,尸骨无存,皇帝下令将所有将领的遗骸带回,安葬在距离皇陵百公里外的青山陵。
每年,他都会提前准备祭拜的东西,今年他入了王府,直到祭日将近都没时间准备。
离开王府后,他马不停蹄返回将军府。七爷爷早备好一切坐在大门口等他。
“七爷爷。”
“我就知道非儿你一定会来的。”
“您都准备了吗?”这温柔的语气,怕是小竹都不曾听过。
七爷爷得意地说:“那是,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当然不会忘。”
他淡淡一笑,心里暖暖的。七爷爷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唯一的温暖。他叫了马车,放好东西,七爷爷突然说:“非儿,今年就让爷爷陪你去吧。”
“为何?”
“爷爷年纪大了,总想不起来恩公是个什么样子,想去看看,免得以后真的忘了他。”七爷爷感觉自己也几年光景了,他怕今年再不去,以后便再没机会去了。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七爷爷也会同爹娘那样离开他。七爷爷有心藏着,他便也没觉着这话有何处不对,“可您身体……”反倒担心路途遥远,怕七爷爷身体吃不消。
“无妨,就当爷爷闹脾气,你就让爷爷这一回吧。”
七爷爷很宠他。自然,他也宠着七爷爷。拗不过七爷爷,只得答应。爷孙二人坐上马车,前往青山陵。
许是年纪大了,受不得颠婆,七爷爷这一路频发意外,以至午后才到墓地。
一年未来,坟头已是三尺高的青青草。他望着那一座座渐渐矮下去的坟包,心中涩涩无比,“不孝子云非羽又来看你们了。”
他话才说完,头顶轰隆一声,天色渐变。
“哎呀,咱们得赶紧下山呐,晚了就下不去了。”七爷爷在一旁说着。他似是未曾听见,专心地除去爹娘坟前的草。
……入夜,终是清理干净了。他挨着坟头一个一个地磕头、烧纸、点香…
许是上天怜悯他,到他祭完下山,头顶才有雨水落下。
还是那家客栈,还是那个房间。他每年都来,每年都住,只是今年多了七爷爷。
不知为何,山上下来,他竟有些不安…
“小哥,这是您要的墨笔。”
他每年都来,也都指定一个房间,给出的银两也足够买下整间客栈,久而久之,掌柜的就把他每年住的那间单独给他留下来。
客栈的伙计更是对他印象深刻,清清冷冷,寡语少语,却异常地待人温柔。
“谢谢。”
许是想驱赶心中忐忑,尚未沐浴更衣,便急于研磨,铺纸。提笔蘸墨,黄宣尚未沾染半点墨迹,外面传来马蹄声,随即便是有人急切地跑上楼的脚步声。
那抹不安被门外“噔噔噔”的脚步声加大,手一抖,墨水从笔尖落在宣纸中间…
“叩叩叩。”
门外传来敲门声。
他打开门尚未说话,门外站在项云擎的随身侍卫林澈。林澈一脸急切,“小世子哭闹不已,无人能哄,太妃命属下接夫人回去。”
不安没有降下去,反而更浓烈了一些。他没说话。
林澈再次开口,“请夫人立即跟属下回去。”
“我知道了…”他讷讷地转身拿了钱袋,来到一楼,“掌柜的,劳烦您明日帮我把七爷爷送到将军府,我家中有事需连夜赶回去。”
“您放心,明日我让两个伙计亲自送他老人家回去。”
“多谢。”
他将身上的银子都递给掌柜,便随侍卫连夜往回赶。
夜深了,雨越下越大,路面湿滑难走,途中颠簸,车轮打滑,他随马车狠狠地摔出去。
“夫人。”
林澈跳下去护住他,两人顺着地面滚了一圈。
一袭白衣被泥水裹得得看不见原有的白色,明明装在了地上,他却浑然不觉身上的疼痛,“我与你同乘。”
“是”。
林澈将他拉上去,红鬃烈马在黑夜里疾驰而去…
到了府中,向来干净的他连衣服都没换,脏兮兮地便跟着林澈来到项云擎的内室。内室里挤着十数人,他走到床前,顾不得自己浑身湿透,伸手便将孩子抱在怀里。
项云擎没忘记二人最近一次的对话,他怒火中烧,“你还回来干什么!他的死活不是与你无关吗?”这话也就项云擎这会儿还在气头上才说得出来,都这个时候了,换做别人,谁还有心思同他争议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
他不理会项云擎的怒火,感受到孩子微弱的呼吸,他问那端着药碗的人:“这是什么?”
“这是给小世子开的处方药。”大夫准备再次给小世子喂药,“来,再喝点”
“啪。”地一声,药碗被他一巴掌拍开,药汤洒了一地。大夫反应不及,连人带碗摔在地上。
未等项云擎等人发火,他冲那一脸惶恐地大夫怒吼,“谁让你给他喝这个!”
众人被他的反应吓到。项云擎也不免感到惊讶。
大夫战战兢兢地着齐慎儿,齐慎儿立刻站出来,厉声斥责,“云钰儿,你胡闹什么,小世子”
“齐慎儿!”
齐慎儿还没说完,就被他一声怒吼震得呆住。
这是他第一次动怒。他看着眼前的女人,那双清冷的眼睛头一次透着真真切切的冰冷,“孩子若有不测,我要你的命。
“你!你说什么!”齐慎儿是太傅齐宁远的独生女,娇生惯养惯了,未曾被人吼过。便是项云擎也没对她真的冷过脸。堂堂一个“下”人,竟敢如此放肆,她气得咬牙,抬手就想给他一耳光。
“放肆!”
项云擎捏住她的手腕,沉声呵斥。
“王爷…我…”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项云擎。明明她才是被犯上的那个,身为她的夫君,项云擎却……
齐慎儿瞧着他,怒目而视。
他不愿去争,不愿去夺,不愿与人为难、计较…这是他心冷,别无所求,是他过去十四年养成的寡淡,但他不傻,他尚能识人辨色,且知人心险恶…
孩子并非是寻常的哭闹,而是被身体的疼痛折磨所致。他不顾二人,抱着孩子便走。
回到自己院子,他将孩子放在床上,翻箱倒柜,忙前忙后,片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