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手中无力,湖笔终于掉落在纸上。
手停在半空中,他瞠直了双目,死死地盯着林常欢的背影。
林常欢没再回头,离开了徐风殿。
小宫娥从书案的另一侧轻步走过去,拾起湖笔,重新塞回离兰的手中,言道:“旭日两生欢,沧海遗珠,当著在鸾台。二哥哥,怎得听不懂了?
二哥哥...这声音..是...离兰猛地转头,看向穿着水蓝色衣物的小宫娥。
小宫娥安静地换了一张干净的绢纸,重新铺好了,“娘娘说了,若对人家没那个心思,还是早些断了武安侯的念头,二哥哥,怎得也听不懂了?”
离兰怯懦着嘴唇,眼眶湿润,泪水决堤,气息不接,犹如做梦,犹如醉酒,“南……南枝……你是……
枝儿!”
小宫娥缓缓地抬起头,闪烁着一双明媚的眼睛,冲着离兰浅浅地笑笑,“二哥哥,连枝儿的声音都听不出了吗?”
离兰丢掉手里的湖笔,抓住了宫娥的双肩,发疯似地重复着,“南枝……南枝……南枝……”
宫娥声音哽咽,撞进离兰的怀中,死死地搂住了离兰的腰,“二哥哥,是我,是枝儿……是枝儿……二哥哥,苦了你了。枝儿好想你,好想家。”
离兰一手护着南枝的背,一手摸在南枝的头发上,止不住地泣声,“好妹妹,好枝儿,活着便好……哥哥在,哥哥在。”
离兰的前襟被南枝的眼泪浸染,直至南枝哭得没有了力气,离兰言道:“枝儿,告诉二哥哥,这些年,你都在哪里?”
南枝从离兰的怀中抬起了头,泪眼婆娑,鼻息下,回道:“是皇后娘娘。”
“你怎会在皇后处?来。”离兰轻轻拍着南枝的背,引着南枝坐在了内殿一侧的贵妃榻上,“你慢慢讲,将你这几年的境遇都告诉二哥哥。”
南枝拉着离兰的手,“阖府被屠的那日,我并未在府内,而是和吴掌事一道去了长街的蜜酥铺子买点心,后来看到长街动乱、百姓逃窜才知道,爹娘、大哥,还有三百多人,全都死了……”
南枝不住地颤抖,字字句句吞没在眼泪中。
离兰将南枝搂进怀里,“好妹妹,都过去了,别怕,还有二哥哥。”
南枝断断续续地回道:“原本吴掌事带着我已经出了城,可是我担心二哥哥在宫里的境遇,后来便我背着吴掌事,扮做宫娥偷偷进了宫想见二哥哥一面,谁知道二哥哥被皇帝圈禁了,谁都见不到。但我还是寻到了机会,在狗皇帝的膳食里下了九阴毒……可惜被林公公误食了……”
九阴毒?林公公?
离兰抓着南枝的双肩推起南枝,“林公公是……是你……”
南枝低头,“是我……南枝明白林公公一向对二哥哥很是照顾,可谁让他那日多此一举偏偏要尝那碗参汤?!不然,狗皇帝在五年前就毙命了!”
五年前就该毙命了?!
待他春风如煦的林公公疯疯癫癫痴傻的模样,又出现在离兰的脑中。
而造成这一切的,却是自己的亲妹妹。
五年前,南枝才十四岁,只是个急于复仇的孩子。
他又能怪她什么?
后面的事情,离兰不用再问也知道了,弒君已是死罪,可元址还是留了南枝一命,只是流放。
离兰松开了南枝,双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紧紧地扯着衣袍,问道:“后来呢?你怎得去了皇后处?”
南枝低头,沉声,“后来在流放的路上,遇到匪患,流放的队伍都被打散了,死的死、逃的逃,我被几个黑衣人蒙住了眼睛带走了。等我再次睁眼时,见到的人便是皇后。而且,皇后她是……她是……”
离兰接话,“旭日两生欢,她是大哥的人……那太子……”离兰的眼中写满了震惊,“太子便是……”
“是,是娘娘同皇帝做的一场交易。”南枝点头,“太子和皇后便是我在宫里存活下去的理由,她们是我要保护的人。而且,皇后说了,二哥哥跳崖后并未找到尸首,凭着武安侯和……和皇帝对二哥哥的痴心,定会寻着二哥哥。就凭着这两点,我才暂且留着皇帝的性命。”
留着皇帝的性命……
离兰听着南枝话,失笑。
元址的手段他作为身边人,再清楚不过。
宫里面就算飞过一只鸟,都会将鸟的颜色、羽毛几根探查的清清楚楚,更别说在皇后宫里藏着一个曾经弒君未果的罪臣之女。
南枝啊,不是你留着皇帝的命,而是元址,他留着你的命。
不是他仁善,也不是他心软。
他只是,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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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林常欢说了什么?
悔恨似铁链从心底生长蔓延,藤蔓般锁住了离兰的整颗心脏,压抑地喘不过气。
作为南昭时,他的父亲、兄长,包括他自己,从一出生便做好了随时为权力战斗、为权力献祭的准备。先不去考究那些同南疆王私通的信件,驻守在南疆的南氏五万将士造反,却是既成的事实。
于帝王而言,最怕的不是将相权势滔天,而是军令只认将相不认君啊。
南疆将士以护主之心,却把主上逼入了绝境。
南府不得不灭,南洵不得不死。
即便元址不动手,那么右相呢?党羽呢?王爷呢?所有眼红左相权力的天下之人呢?
南府的覆灭,早已是定局。
最后生与死,也只是蠃与输的结果。
林氏一族又何尝不是如此?
庚子之变,看似赌臝的右相,难道就可以高枕无忧、松快地度过后半生吗?
林氏如今虽站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也是风雨摇曳。
谁都不能保证没有第二个南氏,第三个南氏,觊觎其权力,将林氏拉下马。
—朝权臣,一朝死囚,也只是弹指一挥间的事。
帝王将相间,如同两个巨大的齿轮。互相摩擦、互相博弈、互相推进。
不是人掌握着权力,而是权力掌控着人。
所以,他的父亲南洵当年才会趁势将他放在元址眼皮子底下做侍读,断绝了他与南府的关系。
若来日真的不得不反,至少还能留着他的一条命。
因为父亲说过,天家也是可怜人。
在长街大火中救下元址的事情,他那时年少,早已记不起。但以当时父亲在京中的权势,怎会不知晓!
所以,父亲在赌,赌元址帝王之心下依旧掩藏着些许赤子之心。哪怕只有一点,也足够保住他的命。
自先皇驾崩,元址被草草推上皇位那刻起,元址都只是个漂在大浪里,抱着一根浮木才勉强活得下去的孤王。甚至活得还不如一个百姓恣意。
即便如此,元址还是留了南枝的命,护住了南旭的血脉。
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南昭。
而他呢?做了些什么?
他夺剑弒君,心死跳崖,五年之后再次回来也是只为了想得知南枝的消息,从未问过元址:这些年,你好不好……
甚至对元址昨夜同他讲的“来日方长”、“再也不分幵”,都没有给元址一个明确的答案。
林常欢问得那一句“是否愿意随林啸离开”,直击他的灵魂。
在被迫做出选择的那一刻,他才明白,不是他不愿意随林啸离开,而是……
他不愿意离开元址。
看着出神的离兰,南枝晃了晃他的胳膊,“哥哥?二哥哥?”
离兰回神过来,双眉紧蹙,开始去分析面前严峻的事实。
林啸带兵围了行宫,带了多少人?
林常欢究竟能不能劝林啸走?
若劝不走,林啸怕是真的会造反!
行宫的人手够不够?
能不能抵挡得住“修罗煞主”武安侯?!
还有,元址呢?他在哪?!
离兰倏然站起身,险些带倒了身边的南枝,急匆匆地朝着殿外奔去。
南枝在他身后喊着,“哥哥去哪?娘娘还等着哥哥给武安侯的手书。”
离兰现下已经顾不得旁人,他满心满眼的只想立刻马上见到那个让他揪心了半生的人。
他推幵殿门奔在长廊,掀起的衣袖随着身形的律动,似流云浮在身后。
小五子忙去取了一件外袍,紧跟了上去,“先生,先生……”
他不住的奔跑,在长廊的转角处,忽然看到了一抹熟悉的龙纹衣角。
心脏骤然绷紧!
下一刻,他心心念念的人便出现在长廊的那一头。
他停止了脚步,双手紧紧地抓住了长袖的一角,手心里都渗出了汗,气息紊乱,嘴唇动了动。万语千言,说不出口。
元址看着离兰头发四散,气喘不止的样子,疾步朝着离兰跑来。
单单这么几十步,恍如万万年。
直到站在离兰面前,元址依旧不敢问话。
他刚刚踏出行宫外的时候,林啸已经带着人马撤了。
细问之下才知道是皇后来了,劝走林啸。
并且……皇后已经进了行宫。
元址拔腿回了行宫,林常欢去行宫见谁不言而喻!
她想干什么?是不是想带走离兰?会不会用南枝引诱离兰跟她走?!离兰会不会跟着她走?!一大推的问题撞在他心中。
而现在,真正看见了离兰,却说不出话。
恐惧源于未知,他怕的要死。
最终,即便再难讲出口,该问的还是要问。
元址怯懦着双唇,声音涣散带着颤抖,“你……是要走吗?是不是林常欢同你说了什么?她要带你去见南枝吗?你听我说,我知道南枝在哪,我可以带你去见她……不不,我带她来见你,她这些年过得很好,对不起,我应该早一些带她来见你。”
“元址……”
“不不,你别说话,别说……”元址怔在原地,打断了离兰的话。
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不想听到那些扎心的话,“我……我不想听……你听我说,听我说。”
元址语无伦次拼命地解释着,“我赔不了南府那么多条性命,但我希望林常欢和南洵的孩子可以将这场无畏争斗做个了断。争权夺利、万人骨枯我都不怕,我害怕是你的离开,我怕的要死……”
眼泪簌簌地掉下,“南昭,我怕的要死。从前我总觉得,稳固了江山才便能保你无虞,我真的没想到最后让你越陷越深。从你跳崖后,我才恍然,从始至终,我想要的不过一个你。我只有你了。你别走,好不好,你打我骂我__”元址话音未落,离兰走近他,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抬头吻在他的双唇上。舌尖轻启牙关,长驱直入,交缠在一起。
元址从双瞳震惊,到渐渐反应过来,最后开始享受离兰给他的吻。
他一手放在离兰的腰间处,用了一分力,让离兰贴紧了自己。另一只手反手扣在离兰的脖子上,反攻为上。
离兰顺势而下,解开了元址腰间系着的玉腰带。
玉腰带滑落下去,敲在地砖上,发出吟吟脆响。
离兰感受到了元址身体的变化,手趁势伸到元址的里衣内。
元址脑中绷着的突然弦拉响了,忙得捉住了离兰的手。
他将离兰拉进自己的怀中,抱紧了。
他稳着混乱的气息,低头贴在离兰耳边,小声言道:“许院判说了你身子太虚,就是……不可以……要好好调养。乖,遵医瞩,好不好?”
离兰:“..???”
一个大大的疑问存在心头。
离兰联想了从年少时到现在的点点滴滴,若真如此,唉……可怜的元儿……这些年,你究竟受了多少委屈?
虽为难、别扭、但最终他还是开了口,"元址,今天你便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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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你是不是不行?
你是不是不行……?
离兰此话一出,行宫万籁倶静。
元址面色冷清,后牙槽都晈出了声,听得无比清晰。
从后面赶来的小五子、小顺子和一众宫人,已是煞白了脸色,个个噤若寒蝉。
小顺子端着元址的佩剑,屏住呼吸,做贼一样躬着腰,一步步向后撤。
他这辈子就没有如此胆战心惊地走过路。
一步两步,如履薄冰,生怕弄出一丁点声音,被元址宰了拿去祭天。
小顺子抬起手挥一挥向四周示意,所有人心照不宣,静悄悄地退下。
他只顾着放低脚步声,未曾想双手端着的佩剑剑鞘剐蹭在长廊的柱子上!
哧啦——元址下意识地朝着响声的方向瞥了一眼。
小顺子腿肚子发软,连忙跪地,将佩剑举过头顶,“奴才该死!那个……陛下……离兰先生衣着……单薄……要不还是先回徐风殿吧。”
“滚!”元址斩钉截铁。
小顺子身后跟着的人,忙地搀扶起他,拽扯着逃离了修罗场。
离兰勾着元址的脖子,根本顾不及旁人的反应。
他只是盯着元址那副复杂纠葛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