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昭不知元沚何意,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轻轻抬眼间才发现元沚轻散着长发,立在书案旁写着文书。
南昭静静地驻足在书案前,随时听候元沚差遣。
许久之后,元沚才启口,“你可怨朕?”
南昭晃神跪地,忙不迭答道:“臣不敢,生死都是陛下的人。”
“呵!”元沚冷哼,停笔抬眼,冷冷地睨看南昭,“左相大人果真教了个好儿子,言语行事皆都滴水不漏。”
元沚不屑,接着说道:“右相当你是质子,左相当你棋子。南昭啊,你也是个可怜人。比朕更可怜。”
南昭没有应声,如今说与不说都是错,只得死死地咬住了唇。
元沚将笔丢在一旁,直起了身子,双指轻轻扣在书案上,言道:“南昭啊,既然同为可怜人,倒不如你与朕来赌上一局,就赌这左右二相,谁会先造反!”
“陛下!”南昭狠狠地磕在地砖上,久久不敢起身,“南府三代生死都是天家的人!”
元沚嗤笑,“你紧张什么,无非就是个赌局,那么认真做什么?朕先来……朕赌左相,毕竟左相大人都愿意将心爱的儿子押在宫里,这份魄力足已胜右相五成。”
南昭再次恳切道:“臣万死!”
“又来这一套,你只会说这一句了吗?如若不赌,那便是欺君!”
欺君?!
南昭默语,久久不敢起身。
“不说话,朕就当你选了右相。嗯……至于这赌注嘛……到时候再说。”元沚甩了甩发梢,赤足从书案后走了出来,丢下句:“杵着作甚,还不侍候朕就寝,跪了三日,没跪够吗?过来背朕!”
“是!”南昭忍着膝盖的疼痛,缓缓地站了起来,又回身蹲下。待元沚伏好在他背上,才缓缓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向床榻。
还是那个独特的香味,从身后萦绕在南昭的鼻间,深深一吸。
侍候元沚躺好后,南昭轻轻地吹灭了近处的两盏灯,便要离开寝殿,去唤守夜的宫人进来侍奉。
元沚冷声,“不许走!今日不许走,明日也不许走。此后,朕在哪,你在哪。日日夜夜侍候在朕的身边,朕要你亲眼看着,这场赌局,究竟鹿死谁手!”
第十章 七年之痒-皇帝他每天逼我爹造反-书耽
元安三年春,左右二相在朝堂上以保护皇陵为由,逼迫小皇帝下了圣旨,发配先皇留给元沚的五百亲卫去守陵。下朝回到后宫,元沚一个“滚”字,便将在内殿里伺候他两年多的南昭赶去了偏殿。
元安四年,小皇帝的外祖陈国公偶然风寒,左右二相以陈国公年事已高,颐养天年为由,将元沚的外祖一族,迁去了连年湿热的边塞南岭。元沚回到后宫,便拖着南昭去了练武场,生生将南昭当做人肉沙包狠揍了一天一夜,直至南昭鼻青脸肿。
元安六年冬,前朝的五位老臣跪在金銮殿外的冰天雪地里,联名上书请求皇帝亲政,左右二相不承认、不劝阻、不理会,五天后老臣活活冻死了三个,饿死了两个。
同月,元沚带着南昭逛园子、看雪景,一失手便将南昭推进了冰湖里,南昭大病一月。
期间,元沚派人在偏殿里放了几十个炭炉意图用煤烟熏死南昭未果,后又想了奇招,先给南昭下了药,又命十几个美婢身穿薄衣在南昭屋里跳舞,南昭为保名节,一头撞了柱子,鲜血直流。
……
呜呼哀哉!罄竹难书!
宫里宫外无人不对这位小皇帝的恶行闻风丧胆;也无人不对南府小公子深深同情。
还有些人将南昭描述成小皇帝豢养的男宠,编排了好些话本子,什么刺激写什么,风靡大盛国。
于是,坊间有些地下赌坊,悄悄开盘下注,就赌左相能忍多久,何时造反。
可那左相就像耳聋了、眼瞎了,对每日都处在水深火热中的亲儿子不闻不问。
左右二相对于元沚这位被当做提线木偶的小皇帝,也是随他自在,让其野生生长,活成了市井流氓。
一晃好多年。
元安七年,上元节的这一天,快到傍晚时分,元沚又悄悄地带着南昭溜出了宫门。
熙熙攘攘走在拥挤热闹的长街上,看着流光华彩、灯火熠熠。
七年,元沚都比长他两岁的南昭高出了半个脑袋。南昭看着元沚身穿着绸缎白的衣袍,衬着月光甚为贵气典雅,更如同当年二人初见时那惊鸿一照的模样,眉眼间也多了几分英气。只要元沚站着不动,便像天神下凡。
只是……南昭有时候也会悔恨自己当初痴傻了才会觉得当初穿水衣、唱小曲的元沚是坠入人间的惊鸿仙子。
“南昭,快看!那边有西域来的杂耍!果真比宫里那几个没了根的东西耍得有趣。”
元沚兴奋地扯着南昭的袖子奔在上街上,“还有那边!那边是焰火!他姥姥的,这么好看的样式,爷竟然都没见过!明日便召内务官将这些炮仗都给爷搬回去,放它个三天三夜。”
南昭悄悄地察着元沚眉飞色舞、荒诞无稽的神色,也佯装开心了起来。毕竟今日,难得的轻松!
这些年他忍辱负重,夹杂在左右二相和皇帝之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元沚与他,是朝夕相处的君臣,也是随时侍奉的伴读。既亲近,也疏远。
世人皆道元沚性情乖张、不务朝政,甚至连大印都被牢牢地控制在左右二相手中,完全就是一个摆设、一个傀儡。但是南昭心中清楚得很,元沚就是一匹蓄势待发的狼。
而如今,随着元沚的长大,南昭也愈发看不懂他的心思。
再过半载,元沚便要及冠,依着国法,大印是要重新交于皇帝手中。
只是,左右二相明争暗斗许多载,这大印已经不单单权力的象征,更是牢牢压在两个家族头上的枷锁,谁都逃不掉,最终必定是你死我活。
就像当年元沚与南昭的赌局,最终也必定会决出输赢。
看着南昭想得出神,元沚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戏道:“南昭?想什么呢?南昭?”
“回陛下,臣无事。”
元沚顿时拉下了脸,“又来了,说了多少回了,既出了宫便称元公子。整天‘臣不敢’‘臣万死’的,真是无趣的很,愣愣的榆木脑袋。行了,爷乏了,找个戏楼去听戏文。”
“是!”南昭应声,紧跟在元沚身后,来到了京都的最繁华的大戏楼里。
掌柜的替二人在楼上寻了一处安静的雅座,添了茶水瓜果,便悄悄地离开了。
元沚伸手推开了内窗,楼下正对的便是戏台,极好的视野,好不热闹。
台上的戏伶咿咿呀呀拉着长音,台下的看客此起彼伏扔着赏钱。
戏中有人,人中有戏。
刚巧隔壁间的几人也在三言两语的讨论着戏文,三字两字地飘进元沚的耳朵里。
元沚斜靠在金丝楠木的弯椅里,绕有兴趣的听着。
“哥几个,今日唱得这一出可是近日来最红火的长生殿?”
“是也是也,帝王家的儿女情长罢了。”
“儿女情长?自古帝王多薄情啊,哪里有什么长情?”
“那可未必呀。”
“如何说得?”
“难道你们忘了先帝和陈贵妃?”
“陈贵妃?你说的可是天家的母妃?”
“正是啊,红颜薄命啊!贵妃娘娘生下天家没几年便撒手人寰,元和帝悲痛欲绝,从此懒理朝政,郁郁而终。独留孤子被左右二相裹挟,这才导致如今两位重臣分庭抗礼的局面啊。”
“这究竟是帝王痴情,还是红颜祸水呀!”
“哼!要说这痴情和祸水,现如今的天家和身边那一位也不是省油的灯。”
“你说的可是左相家那个二公子?”
“是也是也!整日侍候在天家的朝阳殿内,朝夕相处,若不是那样的关系,他一个被押在宫里的质子能苟活到如今?还不得被天家折磨的没人样啊。”
“难道天家不是因为忌惮左相的权势吗?”
“左相?哼!但凡左相念点父子之情,当年也不至于将二公子送进宫啊。更何况南家望族,那么多男丁,没了这个儿子,也有下个儿子。”
“记得当年左相家的那一位在进宫前便有瑶月公子、风华绝代的美名,也难怪会魅惑了天家。”
“可不是嘛!我屋里有最新的话本,《娇公子与小皇帝大战三天三夜》。”
“哎呀,这本可是绝版呐。”
“那是,花了十金才寻到。明天我派人送你府上,看完记得还我。”
……
听到此处,元沚瞥见坐在一旁的南昭,拳头都握出了骨节。尤其是在听到旁人臆想他二人的关系时,南昭面色铁青中透着一丝羞红。
元沚觉得南昭现在的样子好笑得很,随口问道:“你这是在意了?”
“回陛……回公子,未曾。”
元沚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抬起一根手指勾了勾南昭的下颌,言道:“还大战三天三夜!当爷那么闲?不过啊,世人说得倒也没错,就凭你如今这张脸,那可是坐实了妖孽的花名!”
第十一章 这俩才是一对-皇帝他每天逼我爹造反-书耽
妖孽?
此言一出,南昭的耳根子更加红得厉害,都快滴出了血。
他腾地一下站起了身,双手行礼道:“我去买公子爱吃的梨白酥。”
元沚唇角一勾,随意应允了。他自是明白,若是南昭继续呆着,那耳朵怕都是要蒸熟了。
南昭离开后,元沚的面色恢复如水般平静,眼神中透着看不明白的阴郁,且深不见底。
一阵阵的嘈杂的喧闹声,自楼下传来,愈来愈近,打断了元沚听戏的兴致。
一众人推搡着掌柜冲到了元沚的雅座前。
几个下人模样的人,将掌柜的推到一旁,又闪到一旁,恭敬地迎出了一位身着华服、十七八岁的少年。
少年一脚踏在面前的一张椅子上,眼神张扬不屑地看着元沚,嘲道:“就这个瘦不拉几的小崽子占了小爷的位子?”
掌柜的忙得躬身赔礼,“林公子啊,小人给公子赔不是。今日公子并未差下人前来,小人以为公子不会来了,这才……”
“就算是不来,小爷的位子也不许给了旁人!尤其是这种娘们唧唧的小崽子!”
见着元沚气定神闲、纹丝不动,少年不怀好意地用折扇指着元沚,问道:“说你呢!看到小爷在此,还不滚开!你是哪家养的宠,如此不懂规矩?!”
元沚戴着玉扳指的手指一下下敲在桌子上,随意瞥了眼少年腰带间的玉佩族徽,言道:“你可是右相家的?”
少年又一掌拍在桌子上,“既然知晓本公子的身份,还不速速滚蛋!”
元沚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又轻轻地将茶盏放在桌上,嘲道:“右相那般的儒穆大家,国之重臣,为何会生养出你这样的小畜生?”
小畜生?!自出生起,他堂堂右相公子何曾被人这般骂过!
少年气急,急赤白脸地顺手将桌子上茶盏摔在地上,大骂:“小崽子,你骂谁呢?!”又冲着下人们吼道:“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给小爷动手!”
少年身边的几个下人听令便要去撕扯元沚。
元沚轻蔑地笑笑,心念小畜生的好日子怕要到头了。右相权势滔天,毕竟还有左相制衡。若是今日触犯了龙颜,都不用左相出手,那些拥护左相的人便会一本本地参向御史台。右相即便再宠溺爱子,不狠狠地惩戒那小畜生,又如何堵得悠悠众口。
元沚心中打得一手好算盘。更何况,还有南昭。他是真的很想看看,以南昭一碰就碎、一推就倒的战斗力,会不会真的忠心护主,豁得出去!
剑拔弩张、摩拳擦掌之际,众人身后传来一声:“住手!放肆!”
这一声清朗威严的嗓音打破了混乱不堪场面。
众人停住,以为来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不然谁敢插手右相公子的闲事。
待众人回头之际,看见的却是比先前的小崽子还要白嫩的人,这不是反了天了?!他们哪里会将南昭放在眼里,撸起袖子,准备将这二人一勺烩,好替主子狠狠地教训下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其中一人道:“小子,活腻了吗?胆敢插手右相公子的事!”
南昭并不理会,穿过众人,径直走向了元沚,将手中拎着的梨白酥放在桌子上,淡淡地说道:“还热着,公子先尝尝。”
元沚一手支着脑袋,抬头看着南昭,笑笑:“难不成你现在还想逞能?别忘了,平日里练习的时候,你可是从未赢过。况且……”元沚眼神旖旎,用另一只手轻轻地在南昭的腰上游走,暧昧戏谑地说道:“这样细软的腰肢,若是伤着了,日后爷还怎么疼你?”
!!!!!!
众人错愕!
这样没羞没躁的话,眼前这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了口!他们原本以为这二人该是哪家大户里养的宠,没成想原来这俩才是一对?!!
第十二章 你行你上啊-皇帝他每天逼我爹造反-书耽
回观南昭却佯装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元沚什么样的脾性他最了解,像这种没皮没脸的话南昭这些年没少听,更不要脸的元沚也说得出来。这也怨不得全天下都在盛传天家喜好男色,毕竟始作俑者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就连南昭都曾经一度认为元沚是不是真的对自己有点那个意思。但是二人朝夕相处那么多年,若是真有什么,该发生的早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