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夜啼[古代架空]——BY:霜见廿四

作者:霜见廿四  录入:08-14

  不知不觉间他就走到了太子府的侧门,那里种着一棵梧桐树,初秋的时候整树都是金黄的梧桐叶,晴日的暮光浇在树叶上的时候,总是带着些令人目眩的光晕,好像能把世上的阴霾都照亮了似的。
  萧琢踩在落了一地的枯叶上,每走一步发出的沙沙声夹杂在迎面而来的冷风里,有一种奇特的冷寂之感。萧琢恍惚地想,南梁的宫里也栽了许多梧桐树,若是没有那场战争,如今的他也许刚用完晚膳,拾起一片金黄的梧桐叶,带回宫夹在他最喜欢的书里。南梁的梧桐叶,一定比现在他看见的要更亮,更大。
  “萧萧!”萧琢被突然发出的喊声给吓了一跳,他惊魂未定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有个熟悉的人影扒在梧桐树上,正迅速地往下爬。
  “付湛川?”
  付湛川应声而落,他拍了拍手上粘着的碎叶,朝他炫耀一般地笑了笑,“怎么?是不是觉得我特厉害?”
  萧琢一脸无奈地看着他,皱眉道:“太子府门口没有守卫么?你怎么进来的?”
  “他们守卫这时候换班,况且我平日经常过来,都跟他们混熟了,就算看见我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萧琢还未接话,付湛川一把揽过他的肩,低下头轻声说:“我这不是怕你想不开嘛,特意过来开导开导你,带你出去喝酒。”
  “好啊。”萧琢垂下眼,他的声音隐没在呼啸的寒风里,轻的几乎像是喟叹一般,风一吹便散了,“不醉不归。”
  清霜冷眼看着面前两个揪着衣服哆哆嗦嗦的人影,勉强给他们两人倒了杯热茶,他端坐在萧琢和付湛川对面,眼睫上沾了些雾气凝成的水珠,颤颤巍巍的,带着些容易破碎的美感。他拿起茶杯放在嘴边抿了一口,掀起眼皮嫌弃地看了一眼两人,不咸不淡地开口道:“喝点茶,怎么冷成这样。”
  萧琢依言捧起了茶杯,滚烫的清茶带着淡淡的茶香从喉头一路将五脏六腑都烧的火热,感觉在冷风中吹成冰的四肢百骸又活了过来,他一口气将茶一饮而尽,这才缓过劲儿来。清霜乜斜了他一眼,啧了一声,“这好茶被你这番牛饮,当真是浪费了。”
  “那再给我一杯吧。”萧琢好脾气地歪了歪脑袋,弯起眼睛笑了笑。清霜被他这话哽住了,一时竟再也刺不出来,他沉默地看着萧琢半晌,方微微叹了口气,替他又将茶杯斟满。
  “喂,不是说喝酒的么?你这儿的好酒呢?”付湛川颇为不满地晃了晃茶杯,站起身便要去找酒。清霜岿然不动地坐着,道:“我戒酒了,全扔了。”
  “你戒酒了?”付湛川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他不自觉地绕着清霜踱步了半天,将他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看了几百遍,似乎才回过味儿来,低声说道:“你不会真被柳文勋给说动了吧?”
  “不关他的事。”清霜明显不想再提这事,他敲了敲木桌,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道:“坐着吧,晃得我眼晕。”
  等付湛川挨着萧琢坐了下来,清霜瞥了一眼垂着头沉默的萧琢,道:“上回的事,你想通了么?”
  萧琢抿了抿嘴,他攥着茶杯的手绷得很紧,几乎能看见他苍白的手上突兀的青筋,萧琢的眸色很浅,是那种少年人的纯澈和不谙世事的浅,似乎这尘世繁芜、道途艰险都贴心地绕开他去了。
  旁人看见这双眸子的时候,想到的会是南梁暖春的燕子,嫩绿的垂柳。此时这双眸子翻涌着不该属于他的悔恨与憎恶,像是熊熊燃烧的火,将那浅色灼烧成了深渊,不知过了多久,清霜几乎以为萧琢不会回答他时,萧琢终于开口道:“好。”
  清霜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怎么改变主意了?”
  “左右战火已起。”萧琢顿了顿,偏头看向窗外,“白骁军纪严明,且北路军人少,或许……”
  “与其坐以待毙,总要试一试的。”
  “行,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就说。”清霜笑了笑,“我苟且偷生经营多年,别的不说,传递消息什么的倒是不在话下。”
  “我……”萧琢犹豫了一瞬,“多谢。”
  付湛川坐在他身边,眸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清霜,他的目光只停留了一瞬,便若无其事地移开了,快到所有人都没有发觉。
  “不必,并不是全为了你。”清霜轻飘飘地看了一眼萧琢,他垂眸看着茶杯里漂浮的茶叶,“我自己选的路罢了。”
  萧琢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付湛川在一旁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拍了拍他的肩膀,“时候也不早了,也没有酒喝,回去睡觉吧。”
  萧琢离开的时候,不知为什么,他透过窗纱看了一眼清霜,清霜的轮廓被灯裁下了一个清瘦的人影,斜斜地靠在椅子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寂。
  萧琢偷偷从侧门溜了回来,他做贼心虚似的往贺暄的书房瞟了一眼,里头还亮着灯,萧琢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他莫名生出一种自己就像是背着妻子出去花天酒地的浪荡公子哥,而家里贤惠的妻子半夜还挑着灯等他回来。
  萧琢蹑手蹑脚地钻回寝殿,将外头被风吹地冷硬的衣服叠好放在了其他衣服下边,迅速地换了件外衫,他在黄铜镜前端详了自己一番,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这才慢悠悠地靠在床头,随手捻了一本话本翻着看。
  “小琢?”贺暄将门合上,他随意地披散着头发,里衫有些松松敞敞的,露出一大片诱人的胸膛。萧琢无意中扫了一眼,立马红着脸收回了目光,他这一晚上心情都乱糟糟的,手里的话本还停留在第一页,他自暴自弃地装模作样往后翻了一页,眼睛却越过书脊偷觑贺暄。
  贺暄拿牙枝刷牙漱口,之后在水盆前拧干毛巾抹了把脸。热水蒸腾的热气将他的眉眼熏染地分外柔和,他脸上还挂着几滴水珠,贺暄漫不经心地将水珠擦去,往床边走了过来。
  萧琢往右边挪了挪,给他让出位置。贺暄却没有要躺下的意思,他在床边站定,一只手撑着床沿,俯下身望着他。
  “你有什么话对我说吗?”
  萧琢愣了一瞬,他看着贺暄沉静的眼瞳,贺暄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底没有一丝情绪,他的脸逆着光,萧琢仰着头看他的时候,他仿佛像一只隐没在黑暗里的野兽,若是稍有不慎,便会被他一口吞下。
  说?说什么?萧琢扯了扯嘴角,觉出了嘴里蔓延的一丝苦意,他看着贺暄古井无波的眼瞳里倒映出他苍白无力的面容,萧琢装作不在意地移开目光,“没什么,快睡吧。”
  贺暄抿了抿唇,他松开了撑着床沿的手,站直了身子,“嗯。”
  半夜窗外的风肆无忌惮地撞在花棂窗上,凶狠地拍打着窗户,转而又呼啸地穿过静寂无人的走廊,风声隔着一道墙传过来的时候,听上去可怖的就像是千万人凄厉的哭号。
  萧琢睁着眼枕着这骇人的风声,旁边的贺暄背对着他,两人各盖了一床被子,以至于在这样一个难眠的深夜,几乎是每个人最脆弱的时候,他竟连伸手讨要一个小小的拥抱都做不到。
  萧琢赌气般地也将身子转了过去,他侧躺着百无聊赖地描摹着外边张牙舞爪的树枝在窗户上的倒影,渐渐地终于感到有一丝困意了。就在他陷入沉睡的前一瞬,他似乎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叹息,混杂在尖利的风声里并不真切,也许只是他听错了。
  贺暄熟门熟路地上了福满盈的二楼,旁边的小二躬身给他挑了帘子。
  “菜都点上了?”贺暄绕过画着青绿色山水的屏风,朝里头坐着的许昱行说道。
  “是啊,都是殿下爱吃的。”许昱行拉开旁边的椅子,让贺暄坐了下来。
  许昱行点了好些下酒菜,二人就着喝了几杯酒,贺暄靠着椅背,沉声道。
  “北路军白骁同南梁残余势力勾结,一同造反了,他们推举了个挺有名望的南梁旧官做首领,名字叫侯宏旷。”
  许昱行皱了皱眉,听贺暄继续道。
  “今早刚传来的消息,说那侯宏旷被推举为首领之后便被叛军拦在了大营里,柳光远直接带了人马去了侯宏旷家,将那侯宏旷的全家上下都杀了,将侯宏旷妻女的尸体悬在城门上多日。”
  “柳光远如此,犯了众怒,怕是敌不过白骁。”
  贺暄嗯了一声,他有些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过不了几日,柳光远定要写信让朝廷支援。可如今将才青黄不接,且东南尚有战事,不知父皇会派谁领兵。”
  许昱行夹了一筷子醋腌酱瓜丝儿,放在嘴里嚼了两口,突然一拍脑袋,说道。
  “啧,方才我来的时候还在门口撞见了浦和,听说他爷爷要回来了。”
  “蓝将军?”贺暄一怔,靖国大将军蓝守一,一生战无败绩,声名如雷贯耳。只是如今年岁大了,前段时间都在老家养病,看来此番也要出山了。
  “既是蓝将军出马,定能马到功成。”贺暄刚要继续说什么,门帘被掀了个角,进来的人可不就是方才他们提到的蓝蒲和。
  “殿下,昱行兄。”蓝蒲和朝贺暄行了个礼,笑着说道,“果然是殿下在此。”
  贺暄挥手示意他坐下,道,“方才我们还在说你呢,你便来了,倒也巧。”
  “可是为了我爷爷的事?”
  “正是。”贺暄颔首,“与他老人家一别多年,也不知如今身子可还硬朗?”
  “爷爷好得很呢,此番回来,便是要为国讨贼。”蓝蒲和眼里放着光,“可惜学艺不精,不能跟着爷爷一同前去。”
  “浦和将门虎子,日后有的是机会。”贺暄笑着同他碰了碰杯。


第68章 桂花
  “侯爷,你都在家里闷了好几日了,也不出门,也不说话,到底是怎么了?”紫菀绞着手里的帕子,皱着眉站在一边,压低了声音问道:“跟殿下吵架了?”
  萧琢一手支颐,一手夹着一颗白子,棋盘上黑子已成合围之势,萧琢寻思了一会儿,似乎是没找到突围的办法,这才回道:“没有。”
  “殿下好几日没在府上用膳了,都是落锁了才回来,别骗奴婢了。”
  萧琢的眼睫颤了颤,他伸手将棋盘上的白子一粒一粒捡起,他的双手莹润修长,棋子滑腻如玉,二者相得益彰,让人挪不开眼睛。
  “他只是最近朝中事忙。”
  紫菀见萧琢不愿多说,她便也不再问下去,“这两日西江月上了新菜,是侯爷早就念叨着想吃的墨鱼,这时节最是肥美,侯爷去尝尝吧。”
  萧琢望了望窗外,今日是难得的大晴天,风也不大,阳光透过树叶落在棋盘上,被切割成一格一格的碎影。
  “好。”
  西江月的生意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萧琢同紫菀特意比饭点早一些到,座上也已经满了大半。萧琢在二楼挑了一个临窗的座位,在这样晴朗的中午,能清楚地看见上安京中央玉带一般穿城而过的河,还有阳光洒在水面上跃动的浮金。
  这时节正是吃墨鱼最好的时候,几乎每一桌都点了墨鱼,以至于小二还提醒他们可能上的比较慢,萧琢倒不是很饿,他小口小口地吃着先上来的桂花蒸糕,很香,是秋天的味道。
  “萧公子?”萧琢闻声抬头,是个穿着藏蓝色长衫的年轻公子,那人腰间缀着一块成色上佳的玉佩,带着一丝惊讶地看着萧琢。
  “你……”萧琢只觉得面前这人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姓甚名谁,对面的紫菀一个劲儿地朝他使眼色,眼看便要起身行礼,那人见状倒是好脾气地笑了笑,解释道:“不过一面之缘,萧公子不记得也是常事。在下宋缨。”
  萧琢想起来了,之前在贺暄那里见过,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笑了笑,“原来是宋公子,叫我萧琢就好。”
  宋缨从善如流地应了,他瞟了一眼桌上的菜,道:“其他桌都坐满了,不知可否容宋某同你们一起?”
  “好啊,坐吧。”
  宋缨在萧琢右手边坐了下来,萧琢将面前的桂花蒸糕往他那侧推了推,“尝尝这个,还挺好吃的。”
  “殿下对你真好。”宋缨看着那叠桂花糕,垂眸笑道。
  萧琢一怔,他有些局促地收回手,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殿下不喜甜食,因此我们一向也不敢在他面前吃的。”宋缨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他伸手夹起一块桂花糕,犹豫着放进嘴里,“挺好吃的。”
  “还有两块呢,喜欢你可以多吃一点。”
  “不用了。”宋缨笑了笑,容色有些落寞,“有些时候挺羡慕你的,我能看得出来,殿下很喜欢你,不然也不会……”
  宋缨顿了顿,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说来我也没什么立场同你说这些,就当我自作多情了吧。”他到底还是将碟中的两块桂花糕都吃完了,“若是同殿下有什么心结,说开了也许会好些。”
  “谢谢你的桂花糕。”宋缨似乎真的只是为了吃桂花糕,萧琢等的墨鱼还没来,他便站起身,拱了拱手,“宋某还有事,便先走了。”
  “宋公子慢走。”萧琢怔怔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一直到他们点的墨鱼端了上来,他才像是终于回过神来,拾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那鱼肉浸在看起来就很美味的汤汁里,上头浇了酸菜丝、白萝卜丁、蘑菇丁等各种调味料混起来的糊糊的羹,这大杂烩吃起来十足地下饭,萧琢本没有觉得很饿都吃了满满两大碗米饭,心满意足地靠在椅子上,就着一小壶酸梅汁,品咂着墨鱼的余韵。
  “这笼黄金糕带回去给德清吃吧,他喜欢吃这些。”紫菀见桌上的黄金糕还剩了一半,她喊了小二要了一个食盒,将里头的四片黄金糕装了进去,“趁现在还热着,凉了就不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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