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点了点头。
“宴平打小就没离开过我身边,如今咱们家落难至此,依着京城里那些人拜高踩低的性子,就算他能饶了宴平的性命,可京中之人有谁又是省事的?”
程定延也跟着叹了口气。
他跟程宴平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两人眉眼之间倒是有几分相似,只程定延的面容更硬朗些,体格也更颀长健硕些。
“娘,您别担心了。爹和叔伯们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小弟的。”
妇人轻轻叹息了一声。
“只可惜咱们困在这里,连个消息都收不到,若是能收到你小弟的信,知道他平安我便安心了。”
程定延垂下眼眸,面上浮现出一抹坚毅之色。
“现在咱们奈何不了他,未必将来也奈何不了他,有道是风水轮流转,多行不义必自毙,他行大逆之事,早晚会遭报应的。”
妇人又红了眼圈,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定延我儿,你在外头做什么事,娘管不着也不想管,只是娘现在就只你们兄弟二人了,你们若是再有个好歹,我便也活不成了。”
程定延沉声道:“娘,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咱们程家背上这莫须有的罪名。更不会让你待在这流放之地一辈子。等时机成熟了,我就带你回去,到时候见了小弟,咱们就一家人团聚了。”
......
时间过得很快。
眼看着最热的三伏天就要过去了。
这些日子,程宴平每日都会去镇口守着,有时候早上去,有时候傍晚去,每每也不待多久,只朝着远处张望。
赵吼知道他的心思,不忙的时候也陪着他一起去等。
“去年也是等了入了秋,商队才来的。今年天热,想来定会迟上些日子的。”
程宴平兴致缺缺,靠在赵吼的肩头。
“也不知母亲和大哥在那边怎么样了?能不能吃得饱,穿的暖?会不会受人欺负?”
赵吼轻声哄着他。
“不会的。”
他的宴宴这么善良可爱,程家的人自然也不会差的。唯有正直善良的家风才能养出良善之人,作恶的家族那是养不来好苗子的。
“再说了,咱娘有咱哥护着,想来也不会吃亏的。”
一提到程定延,程宴平就笑了,“大哥最不靠谱了,从前读书的时候,他总爱招揽着大家一起出去玩,偏他跟二皇子最要好......”
说到这,程宴平顿了一下。
先帝与先皇后的大太子早夭,按照大渝的规矩最该承继大统的该是二皇子,而非现在的七皇子。
可先帝驾崩,二皇子夺位失败后,便不知所踪。
若是当初是二皇子登基,依着他和大哥的关系,想来程家也不至于会落到如此地步。
且二皇子有一颗仁德之心。
想来也必会善待天下百姓,是位仁君。
......
自打成亲后,赵吼自觉身上的担子就愈发重了。
从前他孤身一人,倒也没什么好讲究的,有什么便吃什么,没有饿上一两顿倒也无事。可是现在有了程宴平,他虽说自己好养活,不拘吃些什么都可以。
可赵吼想,那怎么行呢?
他娶回来的夫郎,就得好好养着。
依着他现在的情况,虽给不了程宴平以前在京城里那样的舒服生活,可也不能让小夫郎想要吃点好的,想要穿点好的时候,却要为银钱而烦忧。
现下他种的地,虽不多,但也够两人的口粮。
再一个他去打猎,每年也有不少的进项。除却这些他如今也要存些钱,先头他杀了周德海,若是周原朗一路找来,他跟程宴平必定是要离开龙门镇,到时候逃亡在路上,若是没钱那可是寸步难行。
他自己可以将就,风餐露宿都可以。
可他舍不得让程宴平跟着一起吃苦。
是以这些天,他没事总爱往山里跑。
路上遇到熟人便道:“赵猎户,今儿又进山呢?”
赵吼点头。
那人头上戴着一顶草帽,笑着道:“程先生如今在学堂里教书,也是有些进项的。而且又是个省事的,不是那等今儿要银明儿要金的,大暑热天的,你又何必总往山里头跑呢。”
自打成了亲,赵吼也愿意同人说上两句。听了这话便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宴宴虽不稀罕这些外物,可我也得努力,免得回头他想要了,我又没钱买,到时候宴宴得多难过委屈啊。”
那人笑的更甚了。
见过疼老婆的,可没见过这么疼的!
赵吼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
他远远的便瞧见程宴平守在门边,不觉就走快了几分,等走到门边才发现他手里拿着快浸了水的湿帕子。
“夫君,今日辛苦,先擦把脸吧!”
赵吼见他一脸谄媚,倒也乐享其成,擦了脸便将帕子递了回去。
程宴平迎着他回了家,亲自帮他脱了鞋,又将现切好的西瓜端了过来。
“夫君,请吃些西瓜解解渴。”
事出反常必有妖。
赵吼吃了两块西瓜后,心里到底没底,忍不住问道:“今儿有何事求我?”
两人相处了这些日子,赵吼算是把他的性情摸得一清二楚,程宴平向来对着他是呼来喝去的,唯有有事相求的时候,才会这么低姿态的来求他,哄他,无比的殷勤。
程宴平讨好的冲着他笑了笑,又绕到他身后,替他揉着肩膀。
“夫君说的这是哪里话,夫君整日里为这个家奔波辛苦,我伺候伺候您那也是应当应分的。”
若不是熟知他的性子,只怕是要被他精湛的演技给骗过去了。
赵吼侧身,一把扣住了男人的腰。
一阵天旋地转后,程宴平已经坐在了男人的腿上。男人的身上有着汗味,他皱起了眉头,又道:“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可昭日月。”
赵吼伸手在他的腰上掐了一把。
“再不说实话,我可就不客气了。”
程宴平只得老老实实的招了。
“我如今跟着何大夫后头学医,你作为我的夫君,是不是该鼎力支持?”
赵吼不明所以,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悬壶济世,那可是好事。
程宴平抓着他的手,一根一根的玩着他的手指。
“今儿何大夫教了我针灸之术,可是我手生的很,总也找不准穴位。何大夫说了,给我三日功夫,务必要熟练,若是三日后检查不合格,便要打手心。”
他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就跟这会子已经挨了打似的。
赵吼低头亲了亲他的唇。
“你啊,就是窝里横,也就能在家欺负欺负我罢了。”
程宴平眼睛里登时就有了光,他勾着赵吼的脖子道:“你答应了?我便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吧唧!”
脸上落下一个吻。
赵吼眸色沉沉,直勾勾的看着怀中的男人。
“这点甜头可不够!”
等再次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
程宴平揉着后腰,抱怨道:“我便知道天上没掉馅饼的大好事,你答应我的事可不能耍赖啊。”
赵吼神清气爽,答应的也格外干脆。
“答应你的事,我几时反悔过了。”
只方才一闹便是一个来时辰,两人也都饿了。
赵吼去厨房做了晚饭。
蛋炒饭,加上一个凉拌皮蛋。
程宴平傍晚时分才吃了些西瓜,虽说刚才也被动出了力,倒也没有太大消耗,看着碗里的炒饭满满的,便赶了一大半给赵吼。
赵吼道:“怎么就吃这么点?”
程宴平回道:“反正出力的又不是我!”
赵吼愣了一下,回击道。
“叫唤那也是挺耗体力的。”
程宴平白了他一眼,吃完后便催促着赵吼去洗澡。
待洗完澡后,赵吼便趴在了竹床上。
程宴平将布囊打开,一排细小的银针映入眼帘。
他故意挑了个最大最粗的,又故意在赵吼眼前晃了晃。
可床上之人却丝毫不为所动。
程宴平悻悻的,原以为还能吓到他的,兴许赵吼还会向他求饶。反正每次都是他向他求饶,这一回也该轮到赵吼求他了。
可人非但没求他,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程宴平到底舍不得,又换了个又细小的,然后瞅准了穴位才会下针。
赵吼抿嘴笑着。
他便知道,程宴平舍不得的!
后半夜,起了风。
程宴平睡的正香,忽的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程宴平迷迷糊糊的去推身旁的赵吼,低声嘟囔道:“赵吼,你快去开门呀,吵死了......”
赵吼向来机警,听到微弱而杂乱的脚步声时人便醒了。
谁知刚开了门,就有一道身影窜了进来,哭着道。
“先生,求求您救救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吼哥:赚钱养家呀。。。
第36章
乍然间听到哭声,?程宴平登时就被吓醒了。
一双如玉般修长白皙的手在竹床上胡乱摸了几下,摸到衣裳后又慌忙的裹在了身上。
赵吼进屋取了油灯,点燃后便道:“有事便好好说,?不要吓着人了!”
借着昏黄的光线,?程宴平看清了来人。
那是他的学生。
名唤大春。
是镇西头二癞子家的闺女,?说起这个二癞子那也是龙门镇为数不多的怪人,?整日里游手好闲不说,还好吃懒□□动手打人。
早年间,他也不知从哪里诓了一个痴傻的女人回来做媳妇。
女人虽痴傻可也知道饿,?知道渴不是,虽不会说话,?但会“呃呃”的叫,?每逢此时二癞子对她就是非打即骂。
“你个败家的东西,早上不是才喝过稀粥吗?这会子又饿了,?这个家早晚要被你吃穷了。”
女人被打,也不知道呼救,只抱着头缩在角落里。
龙门镇的人见她可怜,?一日三餐也都会送些过去,可这头刚送去,?人刚走,饭菜就被二癞子抢去吃了。
为此,?镇长狠狠的教训了他一顿。
可二癞子这样没脸没皮的人,哪里在乎这些?回头照样该打的打,该骂的骂,后来女人怀孕了,镇长找了几个体格高大强健的汉子,将二癞子打了一顿。
还警告他,?若是再敢打自家婆娘,就将他赶出龙门镇。
自此,二癞子倒是收敛了些。
人也跟着稍稍勤快了些。
说起来,疯女人也是个可怜人,生产那日又遇到了难产,生了足足一天一夜才将女儿生出来,生完便撒手人寰了,连看女儿一眼都未来得及。
自此二癞子这个鳏夫就带着女儿过活。
疯女人怀孕时便饥一顿饱一顿的,又时常挨打受惊吓,以至于生出的胎儿虚弱不堪。二癞子也不是那等有责任之人,养了几日嫌麻烦,便将女儿丢了。
还说,“不过是个赔钱货,老子哪有那个闲钱来养她啊!”
镇长听了,揪着他的衣领去了丢弃的地方,又将女婴给抱了回来,日日拿羊奶喂着,好容易给救活了。
长至五六岁上,也渐渐晓事了。
知道自己个是个吃百家饭的,便格外的勤快,帮镇子里的人家看小孩,做饭,洗衣,但凡是能做的活,她都抢着做。
二癞子瞧见丫头是个能干活的,便又存了心思,要认回女儿。
镇长问了大春的意思,可怜她那个时候年岁太小,瞧着旁人都有爹有娘,只她一人是个孤魂野鬼似的,便也同意跟二癞子回家去了。
二癞子平白得了个闺女,就愈发懒了。
家里家外的活差不多都是大春一人干的。
眼下大春十八岁了,模样长的也算周正,且干活又是个麻利的,前些日子二癞子出去跟人赌钱,当时他喝了酒,输急了眼,便道:“谁说我穷的什么都没有了啊?我还有个大闺女呢,不信你们去龙门镇问问,我家那闺女那可是勤快的很......”
就这样,便把大春给卖了。
大春跪在竹床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事后去打听了一下,谁知那家的儿子小时候发了高热,烧坏了脑子,现下都二十多了,连去茅厕都不会。先生,我...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求求您救救我吧。我宁愿死也不愿嫁过去的。”
程宴平伸手将她扶了起来,柔声安慰道:“你且先别哭,现在时辰还早,你先去屋子躺一会儿,等天一亮我去找镇长商量商量。”
二癞子为了怕女儿逃跑,特意将她锁在牛棚里,她好容易才逃了出来,这会子还惊魂未定,抓着程宴平的手不肯松开。
赵吼往前一站,沉声道:“你放心,有我在,他不敢进来!”
大春这才进了屋休息。
夏日的天亮的格外早,现下东边已经泛起了青黛色。
程宴平也没了睡意,他气的不轻,“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我看那个二癞子就是个无赖,就是个流氓。”
赵吼见他气呼呼的便道:“你若是气不过,趁着天没亮,我去揍他一顿,保准他以后不会再犯横了。”
程宴平沉思了一会儿。
打一顿,那也是治标不治本。大春毕竟是他的女儿,可以躲过这一次,那第二次,第三次呢?要是他回回赌输了钱,就要卖一回女儿呢?
“我想着二癞子自小也没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大春是镇子里的人合伙养大的,算起来那就是整个龙门镇人的女儿,而非是他二癞子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