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凌与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我不知道,”贺摇清微微垂眼:“你知道的,我不能随便出宫,连有什么地方都不清楚。”
他看着谢凌与,神色间带上了几分不好意思:“你还记得那次你救我吗?那天是我第一次偷偷跑出宫,可没想到……我吓坏了,最后哪里也没去,不过,还好有你。”
谢凌与看见贺摇清浅浅地对着自己笑,阳光在这人纤长浓密的睫毛上洒下了一道暖光,看着自己的眼神中全是期待。
不禁内心一阵复杂,他之前那么盼望,私下里当然准备了无数个逗心上人开心的计划,可却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情窦初开便被掐死在了摇篮,现在想来心底还是会时不时地抽痛。
但又看着贺摇清的目光,终于还是心中不忍,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开口说道:“的确是有一个地方,你去换身轻便的衣服,我带你去。”
作者有话说:
凌与20岁,摇清18岁哈,摇清一定会长高的!
第12章 日落云出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地驶向城外,从街巷闹市到树林阴翳,路旁的风景不断变换,这些其实都是再也平常不过的景色,可贺摇清却扶在车窗上,目光中有着掩饰不了的惊喜。
谢凌与坐在一旁,看着他的神情,虽然自认为知晓真相之后,已经对这人没有了之前那样的感情,看见此情此景却还是免不了心中微酸,开口说道:“不要一直趴在窗子上,小心太阳晒伤,一会儿到了云雾山才有真正好看的呢。”
贺摇清回头,听话地坐远了一点,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探头往窗子那边看,谢凌与看着他这个样子,只觉得有趣好笑,最后无奈:“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刚才只是提醒一下而已,不用这样。”
贺摇清闻言看了看他,确认他神色认真,才轻轻笑了笑,又坐近了往窗子外面看。
“一会儿到了之后,你想要下人跟着吗?”
贺摇清闻言转头,瞪大了眼睛:“还能不让他们跟着的吗?”
“当然。”
“那我不要他们跟着。”贺摇清回过头依旧看着窗外,表面上的确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谢凌与当然发现不了,这人状似欢喜的眸子深处,全部都是百无聊赖。
贺摇清微微垂眼,遮盖住了其中的神情,虽然这些对他来说的确新鲜,可看过便是看过了,就算是再美丽的风景,又有什么吸引人的呢?他实在是不能理解平常人对这些东西的怀念和向往。
直至下午,两人才到了云雾山。
就像这座山的名字一样,远山苍翠,山山相连,峭壁生辉,云遮雾绕,群山若隐若现,云雾山下有空流谷,水声潺潺,鸣声清脆,是为一绝。
夏日燥热,可山林里却很是凉爽,谢凌与扶着贺摇清下了马车,让随行婢仆都在山下等着,两人便一起上了山。
“这路有些远,你能走得下来吗?”谢凌与思及他“柔弱”的身体,不禁有些忧虑:“累了的话就赶快告诉我,千万不要撑着,知道吗?”
贺摇清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远处的某个地方,眼眸里全是专注:“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谢凌与见状同样望去,只见是一只雪白的兔子,正憨态可掬地在树下吃草,这本来是一幅很可爱的画面,只可惜离那兔子半尺之远的地方却有东西正闪着锋利的银光。
是捕兽夹,不难知道,这兔子接下来的命运会是什么。
贺摇清盯着这只白兔,心中难得地出现了一点儿真情实感的兴趣,他想象着这兔子在捕兽夹之下鲜血直流、拼命挣扎的模样,简直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当滚烫的血液染红雪白的皮毛,那一定是再美丽不过的场景,贺摇清这样想着。
可谢凌与见他如此却误会了,只以为他是在为那只兔子担心,安慰地笑道:“你是在为它忧心吗?这没什么的,不要着急。”
说完就上前将那捕兽夹子折断,扔进了密林,那只白兔也当然在谢凌与还未走到树前时就忙不迭地跑走了。
贺摇清楞了一下,才又扬起了一抹笑来:“对啊,我刚才还想着要是那只兔子走到捕兽夹里可怎么办啊。”
只是这次的笑容着实有些用力,谢凌与却浑然不觉,还想着好在那兔子没踩到夹子,要不然吓到了眼前的人,可该怎么办呢。
两人继续沿着青石板道往山上走去,树林寂静,脚步声便显地格外清静悠远,阳光直射下来,透过层叠的树叶缝隙投下道道光斑,流水洄洄,山风清爽,他们就这样并肩走着,只时不时地说几句话,气氛却丝毫也不尴尬,饶是贺摇清,在这样的情境下也不免感受到了几分舒适惬意。
就这样一路上走走停停,谢凌与有武艺傍身,当然不觉得累,可令他惊讶的是贺摇清却不似他想象的那般柔弱,甚至比之正常的成年男子也有过之而不及。
不过也是,这人本来就是个男子。
刚至酉时,两人走到山顶。
举目望去,脚下是群山起伏,四周皆是云雾缭绕,白茫茫地一片。谢凌与转过身看着贺摇清,嘴角漾开一抹微笑。
“我真正想要你看的,是这个。”他指着远处天边刚刚泛起的红光:“云雾山的风景天下闻名,可是却很少有人知道,山上日出日落的景色才是一绝,日出我们不好看见,但日落可以。我们运气很好,今天还有晚霞。”
“开始了,快看!”
霞光万丈,残阳如血。
贺摇清只觉得什么都忘了,呆呆地看着眼前巨大的落日。心里不住想着,落日和夕阳,难道不应该是死气沉沉、毫无生机的吗?就像自己一样。
却见太阳的余晖染红了半片天空,分明是下落的模样,却又散发着壮目耀眼的光芒,直刺得人眼底酸涩,却还是不舍得移开目光。
山风浩荡,吹起了谢凌与的衣袍,鸦青发丝在他身后飘荡,贺摇清只觉得这人的眼瞳之中好似也跳跃着火光,他看着他,甚至能在其中找到被满满装着的,满眼呆愣的自己。
第13章 入宫省亲
按照习俗,新婚过后的第三日,便该是新娘子回家省亲的日子。
贺摇清当然也是一样,只不过他要回的地方,是皇宫。
景仁帝依旧是坐在御书房,他放下了手中的折子,看着并肩走进来的两个人,向来威严的面容带上了几分笑意。
两人一同行礼,谢凌与面上不显,脑中却是思绪万千。
如今真相其实已经是很清楚了,可皇上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既然花费了那么大的力气隐瞒了十八年,为什么如今又要让他光明正大地嫁人呢?最后许意嫁给自己,而自己代表着谢家,又到底是什么用意?
他这些日子左思右想,可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
景仁帝连忙让他们起身,声音里充满着笑意,看着贺摇清的眼神里满是慈爱:“这几日怎么样?”
“都很好。”贺摇清当然知道“宠爱自己”的父皇想听见什么、看见什么,他也为之配合隐忍了数十年,本以为早以习惯,可不知为何,那挥之不去的恶寒又突然涌上心头。
笑话,难道就离开皇宫几天,就已经不再习惯了吗?贺摇清心中自嘲,面上还是盈盈一笑,看起来有几分羞涩。
景仁帝抚掌叹道:“这就好,你才走了几天,父皇却觉得已经好长时间没见过你了,这宫里没了你,可是着实有些寂静啊。”
贺摇清心中冷笑,弯腰行了一礼:“父皇说笑了,您要是想见儿臣,儿臣就立刻进宫陪您。”
“好,好,好,”景仁帝满脸慈爱,连声应和,看上去简直和天底下所有平常的父亲都一模一样。
这一幕,端的是父慈女孝。
可谢凌与看在眼里,却只觉得怪异,甚至心底越发的不舒服。
又说了一会儿话,景仁帝才开口:“挽清宫一直都有人打扫,出宫了这么久,想回去看看吗?”
这话说的是问句,其实则不然,贺摇清当然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心下嗤笑,却也只能附和。
“谢父皇体贴,多日不回去也着实是有些想念了,正好回宫拿些往常惯用的东西。”
“可以,”景仁帝一派宠溺之色:“你先去,让驸马再留下陪我说说话,一会儿就派人带他过去找你,你们再一起去见太后,好不好?”
贺摇清应是,转身不留痕迹地看了谢凌与一眼,往外走去。
御书房重归平静,景仁帝并不说话,微眯着眼,看着下面垂手而立的人,半张脸埋在阴影里,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不问话,谢凌与当然不能主动开口,于是气氛越发凝滞,只让人喘不过气来。
良久,才有景仁帝的声音响起,他的嗓音低沉,仅从声音中听不出到底是什么情绪。
“你现在觉得,摇清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我今天竟然更了整整三章,虽然都很短hhh,但是——夸我!(掐会儿腰
第14章 清透阳光
谢凌与脑中划过诸多念头,最后谨慎开口:“殿下天真烂漫,坦率自然,虽和之前想象的有所不同,可这些日子思来想去,深感卑职能有幸得到殿下垂青,简直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哦?”景仁帝神色微动,“这么说来,把摇清交给你,朕也有些放心了。”
“陛下盛赞,臣不敢当。”
景仁帝紧紧盯着谢凌与,好像要把他所有的举动都看在眼里:“皇后生下摇清之后就去了,所以从小就养在朕身边,寡人皇子公主众多,可只有他是朕看着一点点长大的,是朕最喜欢、也最最宠爱的‘长公主’,你可知道?”
谢凌与眼睫低垂:“卑职省得。”
“很好,”景仁帝微微颔首,“谢家向来尽忠尽责,人才辈出,朕自然是信得过的。”
谢凌与藏在衣袖中的手微微颤抖,他勉强定了定神:“圣上谬赞,微臣自当谨记陛下所言。”
景仁帝点头,接过贴身太监呈上的茶,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说起来你刚及弱冠,成婚之后若和摇清之间有什么矛盾困惑,武安侯日理万机,应该是没有时间处理琐碎家事的吧?”
笑话,就算武安侯再怎么政务繁忙,难道还能比得上皇帝不成?这句话分明就是在警告试探!谢凌与心中一凛,左手紧紧握住了内袖的衣衬。
“陛下圣明,父亲的确政务繁忙,寻常小事,自然是不敢打搅。”
景仁帝这才满意,知道他没有将贺摇清的真实身份说出来,又敲打了几句,才让他退下了。
挽清殿位于西三所,地铺白玉,流水环绕,朱漆大门透着古韵,其上悬着小叶紫檀木匾额,谢凌与站在门口,只觉得整所宫殿都透着温润的荧光。
若是日落月出,清辉相映着白玉,那时月光便当犹如实体,如同纱雾一般笼罩着整所挽清殿吧?
谢凌与看着周围的景色,内心不禁为之赞叹。
侍女在旁为他拉开珠帘,珠帘迤逦倾泻,相击碰撞,声音宛若敲冰戛玉,清脆悦耳。
贺摇清闻声望去,他手里拿着一个檀香手串,那手串看起来颇为圆润,其上流动着光泽,一看就是主人经常把玩所致。
“挽清宫,挽尽月华清辉,”谢凌与走到他身边,“还与你的名字相称,起得可真是好。”
贺摇清自踏进皇宫的第一刻起,心中的暴戾愤怒就控制不住地喷涌而出,本以为回到挽清殿不用再面对皇帝那张脸心情会好一点,却不知为何,越等心情便越发地压抑不住,直至现在。
他闻言垂下眼眸,掩藏掉其中的恶意:“挽清宫,不是贺摇清的清,也不是挽尽月华清辉。”
贺摇清抬眼,没有错过谢凌与呆住且略微尴尬的神色:“你知道我母后的名讳吗?父皇十几年的敦敦教诲,令我不会忘却,也万不敢自作多情。”
逝皇后之名谢挽锦,这点谢凌与还是知道的。
皇上起这个名字,其背后意义也不言而喻。
谢凌与先是惊讶,后是微怒,最后一点怜爱疼惜才升了上来,又想着这人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呢?想要安慰,可他向来讷口拙舌、不会说话,于是周围的气氛一时之间沉默下来。
见他如此,贺摇清紧咬下唇,有些后悔,明明不是面前这人的错,自己怎么就不分青红皂白地乱发脾气呢?
“时候不早了,该去见皇奶奶了。”贺摇清打破寂静,起身径直往外走去,只是脚步有几分急切慌乱。
谢凌与连忙跟上,清透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在身后拉出了两道长长的影子,影子并肩而行,就和他们一样。
谢太后今日着一蜀色锦缎宫袍,发鬓之间银丝显现,容色华贵雍容,看见两人来了,连忙放下手中端着的茶。
“你们两个总算来了,可真教皇奶奶好想,”她亲自走过去将两人扶起,“来,不用多礼,快坐下,一大早就进宫,累了吧?”
贺摇清眼底浮上了几分真情实意的笑,在这漆黑无际的深宫之中,可能面前的谢太后是为数不多真心待他的人之一。
“谢皇奶奶,摇清不累。”
谢太后拉着他的手,左看右看,良久忍不住侧身抹了下眼泪,声音里却满是欣慰:“现在看你是真正高兴,精气神也好了不少,皇奶奶就放心了。以后可要好好过日子,凌与也是个好孩子,哀家不会看错,他一定会对你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