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级高者不少,但哪一个不是别有用心,真心为国为民的,又是寒门士子,别说去赈灾,他们连句话都递不上来,”柏砚吐出一口浊气,“你派人去永州府查过,无论是为谁,今日能告诉我这些,我很感激,但是至于其他……我劝你别掺和。”
“你的那些把戏也就只能骗过魏承枫那个蠢货,你当皇帝什么都不知道吗?”萧九秦现在看着柏砚眉下的血痕就觉得刺眼,他近乎讽刺地开口,
“不过一个魏承枫就需要你用自损八百的招数,告状告到皇帝面前,虽暂时尝了甜头,可你别忘了,魏承枫是他的亲儿子,至于你,不过魏氏家奴!皇帝到底偏向谁不言而喻。”
“我无所谓他偏袒谁,只要能达到目的,其余的不重要。”柏砚油盐不进。
萧九秦定定地看着他,半天无话,最后揪着柏砚往老大夫那儿一推,“给他治伤。”
说完,他转身离开。
柏砚盯着他,看着他身影消失。
“嗬,怎的又是你?”老大夫被萧九秦蛮横的动作惊了一下,稍稍心定之后才发现是柏砚。
上次失了一个银锭子,却得了一个金瓜子,老大夫这次笑得胡须颤了颤。
柏砚不想搭理他,老大夫也不甚在意,在他眼中,柏砚就是一个会动的金瓜子,再不济也是一块银锭子,大方的人他素来很喜欢。
原本敷衍的动作也不禁认真起来,他小心替柏砚看伤,其间絮絮叨叨,一会儿叮嘱柏砚要小心伤口,一会儿又告诉他不能吃什么,俨然将柏砚当作金疙瘩来医治。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老大夫松了口气,乐呵呵的问柏砚感觉如何。
柏砚毫无在乎的点头说没问题。
“哎!”老大夫见柏砚起身就走,顿时喊住了。
柏砚回头,“怎么了?”
“还……还没给银子呢……”老大夫满含期待,银锭子可以,金瓜子也来者不拒。
却不料柏砚摊手,“出来没带银子。”
那副自如的模样让老大夫脸色一僵,柏砚大略是真不在意,又添了一句,“你不若问刚送我来的那个人要,他很有钱。”
老大夫一脸苦意,“这……人都走了……”
柏砚更是淡定,“平津侯府知道在哪儿吗?”
老大夫点头。
“上门去要吧,方才那人便是平津侯萧九秦。”
第19章 心凉 活该这么一副病弱身子!
柏砚看病不给钱,脸不红气不喘,老大夫气得吹胡子瞪眼,却是拿他没法子。
这人气质清绝,比起上次的落魄来那简直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不是勋贵子弟便是官宦世家,老大夫愤愤,却不得不压下。
柏砚走出去,一眼就看到街旁的萧九秦,他蹲下身子,似乎是与一个小乞丐说着什么。
想也不想,柏砚走过去,就看见萧九秦将一个钱袋子塞到那少年手中,还安抚地揉了对方的乱毛,“……这些若是不够,便来平津侯府找我……”
“你信不信,一旦离开你的视线,这孩子手里的钱袋子一定会被抢走……”柏砚示意他往角落处看,那儿蹲着几个年纪不小的乞丐,一个个目光灼灼地盯着小乞丐手里的钱袋子。
萧九秦看他,“那柏大人有什么好主意?”
柏砚挑眉,下一刻朝小乞丐走过去,伸手。
小乞丐畏畏缩缩的,犹豫了一会儿才将钱袋子给他。
柏砚点头,接过钱袋子,然后毫不嫌弃地牵着小乞丐的手,往不远处的摊子上走,要了一碗粥,三四个包子,揽着小乞丐的肩膀坐下。
“看你的样子,该是好几日没有吃过饭了,先用些粥,七分饱就行了,别撑着胃了。”
“嗯。”小乞丐声若蚊蝇,不甚自然地接过柏砚递过来的筷子。
萧九秦坐在二人对面,也要了一碗馄饨放在柏砚面前。
“给我的?”柏砚略有些意外。
“这儿还有别人吗?”萧九秦没好气道,不过是从别处听来这厮一早没用膳,这才多管闲事替他要了一碗馄饨,啧!
柏砚胃口一直不甚好,一碗馄饨吃了一半都没有就放下筷子。
反观那小乞丐,不过一会儿的工夫,已经将粥和包子吃得干干净净,但饶是这样,看上去却还是没有饱似的,盯着柏砚的碗发呆。
萧九秦索性又给那乞丐要了一碗馄饨,柏砚原本想挡着的,但看小家伙眼巴巴地看着,终是不落忍,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小肚子,发现还能再用一点,这才点头。
小乞丐抱着碗呼噜呼噜吃起来,柏砚难得眸色微暖。
萧九秦盯着他,“旁人都吃不上饭,你还糟蹋粮食,活该这么一副病弱身子!”
柏砚眸子一闪,慢慢抬头,“我吃不下了……”
“爱吃不吃。”萧九秦看见他瘦削的侧脸就一肚子火气,端起碗就要去给野狗倒了,但是柏砚忽然拉住他的胳膊,“我吃。”
分明一脸抗拒,萧九秦更加不快。
“放下。”柏砚又说了一遍,从他手中取了碗,再也不发一言,慢腾腾地吃着。
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那小乞丐已经吃得一干二净,还伸着舌头要舔碗,被萧九秦拦住了,他眸中不忍,和摊主又要了十个包子包好给小乞丐,“拿去吃。”
“谢谢大爷!”小乞丐俯身就要跪,结果被柏砚一把拦住,他离得近,淡漠的一张脸看起来拒人千里之外,“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要总是下跪。”
“嗯……”小乞丐软软应道。
柏砚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先坐在这儿,待会儿我还有事要问你。”
小乞丐一脸迷茫,柏砚也不解释。
萧九秦闻言看向他,“你要问什么?”
“与你无关。”柏砚冷淡回答,萧九秦一哽。
平白无故被柏砚怼了,萧九秦不快,但他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非要坐在这儿继续受折磨。
碗里的馄饨一点一点少了,柏砚吃得越来越慢,嘴边鼓起一点,萧九秦无意间瞟过去,看着他薄薄的唇轻动,不知为何,心里忽然跳了一下。
柏砚吃东西很慢,姿态从容斯文,不像军营的那些士兵,喝口汤都吸溜出声来,稍微一急汤汤水水溅了满桌,好像下一刻就能将一头扎进碗底。
萧九秦默默地看着,柏砚忽然停下,将手里的筷子整整齐齐搭在碗边,“只剩一点汤汁,我饱了。”
他这个“饱了”实在没有丝毫水分,相反的,肚子撑得慌,鬓侧细细密密地浮起一层汗,看起来并不好受。
萧九秦也没有说什么,付了银子,再转身就见柏砚牵着小乞丐的手走出好一截儿。
他愣了下,而后大步跟上。
柏砚听到声音似乎有些疑惑,回头,“侯爷,平津侯府不是这个方向。”
“我不回去。”萧九秦一瞧见柏砚那形似嫌弃的眼神就不忿得很,但柏砚偏偏像是不识相似的,又问,“那你跟着我们二人作甚?”
“自作多情。”萧九秦声音冷硬,“谁说我是跟着你们,我是要去牵马。”
“哦……”柏砚像是接受了他这个解释,转身便走。
小乞丐看看萧九秦又看看柏砚,最后还是跟上柏砚的脚步。但是没想到的是,未有多久,马蹄声一点点接近,小乞丐晃了晃柏砚的手,“公子,那位大……公子又跟上来了……”
明明是萧九秦先与他说的话,也是萧九秦付的包子钱和馄饨钱,但不知道为什么小乞丐偏偏最是黏柏砚,心中的天平一点一点往他那边倾斜。
“不必管他。”柏砚凉薄得很,他现在胃里胀得难受,连话都不愿意和萧九秦说。
三人一马,沉默了许久。
萧九秦看着柏砚带着那小乞丐进了一间成衣铺子,替他选了衣裳,又托铺子的人给小乞丐简单擦洗了一番。
“你要带他去哪儿?”萧九秦忍了一路,柏砚从来不是多管闲事的人,更别说这样“体贴”。
柏砚抬头看了他一眼,“就当我闲得慌,方才吃得撑了,一边遛遛食,顺便帮他打理打理,免得碍人观瞻。”
话里话外还是对萧九秦的怨念,但是不等萧九秦反驳,里边帘子一掀,那个小乞丐走出来。
令柏砚颇感意外的是,那小子竟然长得还挺清秀的,白白嫩嫩的小脸惹得人手痒,柏砚毫无顾忌,伸手捏了一把,意料之中的手感不错,他微微眯眼,看起来还挺满意。
小孩儿小脸一红,萧九秦却是脸色一黑。
“走吧,”柏砚牵着小孩儿往外走,刚走了两步他又转身,萧九秦眉头一跳,总觉得接下来没有什么好事。
果然,柏砚脸不红气不喘,“下官出来的时候身上没带钱,侯爷先垫上吧。”
萧九秦:“……”
待他付过银子,柏砚牵着小孩儿的手已经走出好远,他也不知道自己脑子是被驴踢了还是怎的,不自觉还是跟上,然后隐隐就听见柏砚问那小孩儿,“……所以,你愿意跟着我回去么?”
“虽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但也不会短你吃穿,我文采尚可,教你念书也可以……怎么样?”若是忽略他那面无表情的脸,与那拍花子的其实没什么两样。
小孩儿没有多少犹豫,尤其在听到他可以教读书的时候,更是眸子亮亮的,牵紧他的手,“我愿意的。”
萧九秦正好听到这几段,眉头轻蹙,“你做什么?”
他问的是柏砚,“就这么一个可怜孩子,你想从他身上谋算些什么?”不怪他多想,在有限的恶意里,柏砚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人,说他只为片刻恻隐之心,也不会冲动到领养一个才只认识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孩子。
尤其,这孩子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柏砚瞬间冷了脸,“在你心中我就是连一个孩子都要算计的人么?”他说着说着笑了,“也对,毕竟我弹劾功臣、坑害同僚、构陷恩人……我便是这样一个烂到骨子里的渣滓,于你而言,怎会有真心,怎会毫无恶意的去援救别人……”
“萧九秦,难怪这段时间你总是追着我不放,原来不过是觉得我沽名钓誉,你怕我借着赈灾的事儿再去害人……对吗?”
陡然升起的那一股无力感几乎将柏砚掀翻,他怒火烧得旺,连带着胃中翻腾不已。
看吧,就是这样,没人会觉得他是当真要救人的。
无人能理解,就在萧九秦蹲身与那小乞丐说话的模样,与当年平津侯向他伸出手的那一幕奇妙地重叠,大略是物伤其类,柏砚忽然就想施一把援手。
他这一生,侥幸蒙上天怜惜,能够得到平津侯的伸手。
现下,相似的事情再次出现,只不过能够伸手的人变成了他而已。
就这样简简单单的一点心思,说不清到底是受了平津侯的影响更重些,还是以己度人,想到了曾经落魄可怜的自己,柏砚便伸了手。
柏砚冷笑,“萧九秦,你放心,我再下作也不至于拿一个孩子做文章……”
苍白的面上隐怒不显,萧九秦舌尖抵着下颚,他似乎说错了话,但是那可怜又可恶的一点自尊,生生让他忍住了到嘴边的道歉。
“你且看着便是,若是我此次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不用你来问罪,我自己拿刀抹了脖子,侯爷觉得满意么?”
再坚硬的一颗心也经不起那样的恶意揣测,柏砚咬着舌尖,逼着自己不去多想,可是胃里就是翻江倒海的难受,人的本能总是抵不过身体的叫嚣。
第20章 离开 别人不能,我能
柏砚带回一个孩子,萧叔一脸不解,但看着柏砚脸色不大好看,他还是压下那些疑问。
“给他安排个院子,再找个年纪相仿的小子,书房就用后院那个……”柏砚想了想,低头问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儿小心翼翼回话,“我不知道,周围的人都叫我弃儿。”
柏砚问,“祁望的‘祁’?”
小孩子懵懵懂懂,他曾经爬狗洞进了私塾偷听过一段时日,大概知道几个常用的词,掰着手指犹豫开口,“是,抛弃的‘弃’……”
柏砚脸色微变,眸中闪过一丝心疼,他揉了一把小孩儿的发,想了想开口,“你既无姓,不若以后跟着我的姓,至于名字……就叫‘麒’,柏麒。”
“无论身世如何,愿你以后平安顺遂,无人再敢轻视于你。”以“麒”赠名,但柏砚并不寄予他过重的压力,惟愿他平安顺遂。
小孩儿揉着眼,拖着哭腔,“嗯……”
一切来得很突然,柏麒眼泪挂在脸上,虽心中感激不已,但是小孩儿飘零惯了,安全感并不足够,遂紧紧攥着柏砚一根手指,生怕他又反悔了。
“阿砚,这孩子的身份……”
“身份我会托人去办,以后,他便是柏府的二公子。”
此言一出,别说是萧叔,周围诸人连同柏麒都是一惊。
“阿砚,这怎么可以!”萧叔原以为柏砚是一时心软收了一个小书童,可没想到,竟是当义弟。
萍水相逢的两个人,柏砚怎可如此随性,也不知这孩子的身份有没有什么隐患。
“合我眼缘而已,此事按下不必再提,依着我的话便可。”说完,柏砚将柏麒交到落筠手里,他直接去了书房。
赈灾事宜瞧着简单,实则处处有隐患,柏砚只能事事亲自过一遍手。
直接忙到日暮时分,有人敲门。
“进。”
门吱呀一声推开,柏麒端着一个偌大的托盘进来,上边放了不少东西,生生将他的小脸挡了个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