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砚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往萧九秦脸上看去,“侯爷,做人坦荡些没什么不好……”他笑了笑,“这样便不会留下遗憾。”
后半句话意有所指,萧九秦刚想开口。
柏砚就笑了,自二人见面之后,其实大多时候都是冷嘲热讽,分明是两个性子不同的人,但都有着共同的特质:要强。
如这样笑出来的时候不多,尤其曾经的柏砚也不爱笑。
萧九秦原本已经到嘴边的话重新咽回去。
“好了,不管侯爷是否专程来送,实话说,我很高兴。”柏砚没有再以“下官”自称,萧九秦微微蹙眉,这样的柏砚看起来很不一样。
“时候不早了,侯爷回去吧,我要走了。”柏砚转身,没有丝毫留恋。
“柏砚!”萧九秦忽然叫住他。
柏砚脚步顿住。
萧九秦几步过去到马旁,在马背上翻找几下,翻出一个小布包。
他走到柏砚面前,递给他。
“什么东西?”柏砚也不接。
“拿着。”萧九秦塞到他怀中,“此去前路不易,惟愿安平。”
兴许是连自己都觉得别扭,萧九秦清了清嗓子,“不是担心你,只是因为我与你还有仇恨,你若在外死了,我去报复谁?”
生硬又幼稚,直到这个时候,柏砚也不得不承认,再如何历经万事,萧九秦也是一个才及冠的世家子。
“好。”柏砚点头,假作没有看到萧九秦的别扭。
柏砚抱着怀里的小布包走了,萧九秦远远地看着他,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怨怼现在不是初春。
折柳。
萧九秦不无遗憾,弯腰捡起一片沾了泥点子的枯叶。
马车吱呀吱呀离开,柏砚解开布包,里边俨然是一双靴子。针脚细密,鞋底厚实,他摩挲了一圈,轻轻勾唇。
明显是萧九秦的脚大小。
有现成的靴子,柏砚也没有翻出自己的,他脱了鞋袜,又找了布巾擦了一遍脚,才穿上靴子。
唔,略大。
柏砚盯着靴子看了看,罢了,人家一番心意,总不能这样束之高阁,他仔细咂摸着,以后的日子里他的脚不大可能再长了,所以也无留着的必要。
姑且将就着穿吧!柏砚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另一边,萧九秦看着队伍不见踪影,牵了马正要走。
忽然看到有人影晃了下,他眸子一冷,几步追过去将人按住,“什么人?”
被他按住的人一身粗布麻衣,一见情况不妙就要咬舌自尽,可萧九秦哪里会叫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事,他手下使力,卸了这人的下巴。
若说方才只是猜测,那么现在几乎就能确定了,那个茅草亭子的忽然倒塌不是意外而是人为。手下的人心存死志,萧九秦却不可能放过他。
有人想要柏砚死。
这样的猜测让他怒火翻涌。
自己都舍不得动的人,怎能被别人欺负!
第22章 杀意 “侯爷冷静啊!”
城外人烟稀少,加之道路泥泞,连乞丐都窝在破庙中安身,所以这人出现得蹊跷。萧九秦没什么耐心,卸了对方的下巴后又卸了他的一只胳膊。
“方才那草亭子是早有预谋,”萧九秦都不需费什么脑子,“魏承枫派你来,想要柏砚的命?”
那人毫无反应,心存死志。
萧九秦冷哼,“不说是吧,好……”他摸出一把匕首,狠狠刺下,“呃!”那人痛到脸色煞白,自喉间生生逼出阴厉的哀嚎。
萧九秦眸色不变,这会儿哪里能看出之前在柏砚面前的模样。匕首沾了血,他毫不在意,反手又是一下,对方疼极呜咽不止,冷汗大滴大滴往下掉。
“还不说吗?”萧九秦也就对柏砚耐心多些。
“唔……嘶……”那人嘴角流下涎水,萧九秦扯着对方衣襟一抹,将其下颌一扭。
又是一声凄厉的尖叫。
萧九秦面无表情,“说。”
“是……是四殿下,他说要给柏大人一,一个教训,最,最好要了他的命……”
那人怕了萧九秦的手段,竹筒倒豆子一般尽数说出来,“没有达成目的,看见侯爷前来,便先藏,藏下了,殿下安排的没有做好,想着不若探听来些消息,也好,好过被四殿下惩罚……”
腿上还渗着血,那人唯恐没有回答好被萧九秦再补上一刀。
萧九秦眸子晦暗,“魏承枫好大的胆子。”
其实并不难理解,城外这一片人迹罕至,便是出了事也无人知晓,尤其这种伪造成意外的,只要柏砚手下的人一慌乱,便无人去仔细探查。
而且柏砚还没离开郢都的地界,他一出事,皇帝肯定还会另派人前去赈灾,到时候事态紧急,魏承枫便好插手了,随便安插/进去几个亲信不算多难的事儿。
只是无论如何,魏承枫都没想到,萧九秦会出现在这儿,而且他手下的人阳奉阴违,为了揽功劳,也没有多找两个人,结果偏偏被萧九秦逮个正着。
地上的人还在小声哀嚎,萧九秦直接将人绑在马后,一路疾驰往四皇子府去。
四皇子府邸。
魏承枫才醒,身边娇柔的女子便如水蛇一般缠上来,细长的手指自他胸膛一点一点滑上去,“殿下……”声音像是掺了粘稠的姜糖,比那柔软的身形还要妩媚。
“大清早便急不可耐了?嗯?”魏承枫大手慢慢摩挲过去,捏着女子纤白的肩头,“昨夜不是喊着要停的么?这会儿又想本殿了?”
“与殿下做那样极乐的事儿,自然是食髓知味,求之不得的……”女子嘴甜,哄得魏承枫三魂七魄都失了一半,他低吼一声扑将过去。
女子咯咯一笑,被扣住细腰复将倒下去。
二人气氛正好,外边忽然一阵骚乱。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房门忽然被大力推开,魏承枫只来得及捡了衣裳遮住一半,就见三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朝他冲过来,直接将反应不及的他推到一顿好打。
等到四皇子府的侍从赶过来时,魏承枫已经被揍成猪头,身上的衣裳脏污一片,堪堪遮着那一点要紧部位。
榻上的女子早就吓得尖叫不止,魏承枫被扶起,吵得他脑袋嗡嗡的。
兴许也是被揍的,嘈杂的声音乱哄哄的,魏承枫走过去一把揪住女子的头发拽在地上,“闭嘴!”
那三个臭烘烘的乞丐早就不见踪影,分明说出去连三岁小孩都不信的事儿,守卫森严的四皇子府竟然被乞丐冲进去,还将四殿下给揍了。但是事实就是如此,魏承枫后来问罪时,诸人只道被引开,最后还在主院后发现一个不小的狗洞。
魏承枫怒不可遏,将人派出去到处排查,闹得郢都满城风雨,未有两天,便都知道了四皇子与女子厮混的时候被闯进来的乞丐走了,还……伤了根本!
等到这话传进宫,魏承枫正顶着满脸的伤听皇帝训斥。
不止四周太监,就连皇帝都有意无意往魏承枫某处看了眼,意有所指道,“枫儿若是……有碍,尽早找太医医治,莫要耽搁久了。”
魏承枫满腹郁愤无处诉说,回到四皇子府自然又是一通发火,将屋里的陈设砸得一干二净。
“殿下……”门口出现一人。
魏承枫眸子赤红,看过去时先将对方吓了一跳。
“何事?!”魏承枫这两日暴怒不息,连一贯喜爱的侧妃都打了一巴掌,更别说底下人个个人心惶惶,唯恐哪日就被殃及池鱼。
“殿,殿下,您派出去的人回来了……”
魏承枫闻言先是皱眉,而后才想起他派人去教训柏砚,这两日被气得昏了头,都忘了还有这么一事,他难得来了点兴趣,迈步就往外走。
“殿下,还有……”那人来不及说完,魏承枫已经出去了,然后就看见主院正中一个人,不,准确来说是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他颊上黔着“魏承枫”三个鲜红的字,手脚都被错了骨,小声哀嚎。
“嗬!”魏承枫一惊,他这么多年哪里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尤其那人面上鲜红的“魏承枫”三个字像是淬了毒,留了咒一般,他身子僵硬,厉喝都破了音,“弄下去!”
骇人的场景吓得魏承枫手脚冰凉,当夜便做了噩梦,他梦见往昔害死的人,有正青葱被她强迫的孤女,有不小心冲撞了他的奴才,甚至连柏砚都一副厉鬼模样来找他……
翌日,魏承枫便叫人好好将主院守好,但没想到噩梦有越发厉害的趋势,他一次一次惊醒,窗外呼呼的风声也被当作是厉鬼索命。
再之后,他请了僧人道士都来做法,但是噩梦毫无终止的趋势,并且愈演愈烈,直到在上朝时他一头栽到,太医匆匆赶过来诊治,却得出他纵欲过度的结果。
皇帝只当魏承枫是在府中纵情太过,气得免了他的职务,禁闭在府中反省。
自始至终,魏承枫都不知道自己是惹了哪路神仙,倒霉到这个地步。
这日,天色正晴朗,萧九秦刚从军营回来,就遇见一人。
对方似乎专为他来,面上含着笑,“下官拜见侯爷。”他俯身一礼,抬头时还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
“严大人?”萧九秦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严儒理,“不知所谓何事,若我记得不错,你我二人并不相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严儒理。
他嘴角始终含着笑意,“侯爷,下官的确有事相请,不如,换个地方详谈?”
“府中还有事,恕本侯不能如你所愿。”萧九秦拒绝得很干脆,严儒理这人他知道,是柏砚的朋友,二人相交甚密,听闻还有“过命的交情”。
“如果下官说,是与行章有关的事呢?”严儒理依旧笑着。
萧九秦拧眉,“柏砚?”
严儒理点头,“关乎他性命,下官找不到旁人,只能来向侯爷求助。”他话说得自然,萧九秦却脸色难看至极,“你凭什么觉得本侯就会帮他。”
萧九秦冷嗤,“整个郢都百姓都知道,他与我有血海深仇,本侯杀他不及,怎会帮他?!”
“可是下官听到的可不是这样……”严儒理话中有话,“行章曾说,若是有一日他身陷囹圄,这天底下能帮他,会帮他的就只有平津侯萧九秦。”
萧九秦一怔。
严儒理觑着他的神色,又添了一把火,“下官位卑言浅,有心无力,所以只能来找侯爷。”
萧九秦不语,半晌后才叫他跟上。
未有多久,严儒理跟着萧九秦进了平津侯府。
府邸不小,院中景色也尚可,比起柏砚那个小破院子好了不知多少,但出乎意料的,平津侯府也人烟寥寥,严儒理越往里走越觉得这平津侯与柏砚简直天生一对,这少话冷脸的模样像了个十成十,而且待人……也冷淡得很。
往花厅一坐,侍女端上热茶,萧九秦就开了口,“你口中所言‘关乎性命’之事是什么?谁要害他?”
严儒理没有立刻开口,反而抿了口茶,这样旁若无人的模样像极了柏砚那家伙。
萧九秦冷哼,“看来严大人是故意撒谎骗本侯。”
“岂敢,”严儒理放下茶盏,“此事繁杂,不知从何开口,侯爷容下官捋一捋。”说着他就晃着脑袋,一边想一边开口,他看出来了,若是他还说不出个子丑乙卯来,这平津侯怕是要弄死他。
“四皇子魏承枫要害行章的事侯爷已然知晓,这事便先按下不提,毕竟侯爷已经将四殿下小惩大诫一番了……”
他如闲话家常般慢慢说出来,萧九秦却是眸子微暗。
这人缘何知晓?
无论是乞丐强闯进去将魏承枫暴揍一顿,还是他频频做噩梦,抑或是上朝时忽然的昏厥,哪怕是太医的诊断,全部都是萧九秦派人做的。这事他自以为瞒的很好,但没想到,暗处竟然还有一只眼将所有看在眼中。
萧九秦起了杀意,“本侯竟不知严大人这样敏锐。”
这便是见血前的预兆了,严儒理大惊,“侯爷冷静啊!”
第23章 蹊跷 怕是不想活命了,才去告发他……
永州府地处大梁西南,多水少山,百姓多以种植稻粟为主,往年气候湿热,今年却早早结了霜气,柏砚一行人刚踏进永州地界,沿途便见不少流民。
本是收获的季节,但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衫单薄的搭在身上,小孩儿灰头土脸的抓起地上的土疙瘩就往嘴里塞。
田间地头淤泥犹在,偶尔可见几人趴在里边费力的挖,但仅是腐臭味儿。
衣衫褴褛,面上麻木,男子靠在枯树上呼吸清浅,若不是旁边还有妻儿,定是以为这是一具尸体。
“大人,幸好听您的换了一辆马车,又将队伍打散,否则这些人涌上来,怕是连人带车都能给抢了。”车夫语气里尽是庆幸。
柏砚坐进去,掀开车帘一角默默看着。
永州府不该是这样的。
自半月前他便得到永州府溃堤的消息,只比朝廷晚知道两天,但是直到七天后的大朝才有户部奏禀。
这当中不知消息经了多少人的手,柏砚很难不多想。
而且这时他心中已然生出不好的揣测,之前他眼见朝中无人奏禀,是写过一封折子托怀淳送到皇帝案上的,但是不知为何,随着皇帝突发旧疾,此事便不了了之,之后他因为萧九秦要回郢都的事被分去心神,此事便耽搁下来了。
可是再如何,从户部尚书奏禀的那日算起,永州府如今也不该是这样。
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