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九秦心中想的是哪场战役,柏砚知晓得一清二楚。
那是萧九秦刚到北疆一年不到,因为一次决策失误,他被降职。时任大将军的樊承山急功近利,接连四日派遣大梁所有的骑兵与北狄蛮子硬碰硬。
萧九秦从一开始就反对这样送死的行为,虽然大梁驻军比北狄人数高出整整一倍,但是将士大多都是未曾沾过血的新兵,更别说北狄兵强马壮,为了攻城几乎是赴死一般。
不要命的打法北狄太过熟悉,但是对于大梁的这些新兵来说,无疑是带着他们在鬼门关转圈。
樊承山是贵妃亲弟,两个侄子都是颇受皇帝宠幸的皇子,他凡事都不与底下人商量,纸上谈兵的架势摆得十足十。
战败不可避免。
大梁惨败。
骑兵死伤过半。
若不是萧九秦带人深入敌营直接烧了对方的粮草,此战怕是损失不仅如此。
待到回营樊承山居然还反咬一口,将所有责任推到萧九秦身上。不过也就是他此举彻底惹怒了底下诸人。
连夜便有人将弹劾的折子送往宫城。
幸好皇帝那时还不如现在昏聩,他知萧九秦是有领兵打仗的天赋的,而且次次出兵诡谲,北狄蛮子对他是百分惧怕。
樊承山最终还是被召回,有贵妃求情,加之太师也一力维护,最后只降了他三级,没两年居然还捞了一个子享侯离了郢都。
也是那一战,萧九秦第一次见识了北狄的阴毒,此后他直接与军器监联络,不到三年将大梁的武器暗器都进行了一定的新制。
只不过血蒺藜在之后两年就逐渐失去效用,但是没想到如今居然又见到它。
萧九秦比柏砚多想了一层,“血蒺藜既出现在这儿,怕不是仅仅是面上害你,为了要你的命,血蒺藜出现在大梁的地界,不合常理。”
对方饶是多恨柏砚,也不至于冒着这样的风险将血蒺藜拿出来。
“可是认识这东西的人不多,而且对方将它拆解,若不是你正巧赶过来,怕是……无人能发现得了。”
柏砚始终没有偏离这个问题,他完全没有考虑自身安全,清醒得简直不是一个正常人。
严儒理心想:这世间哪里会有完全不顾及自身生死的人,大多数人遭遇刺杀,首先要想的就是如何将背后的人揪出来,然后防范下一次再被设计。
但是柏砚明显不考虑这些。
“如果说,”严儒理一开口,没想到柏砚几人就看过来,他忽然哑了,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
犹如一个小秀才在几位状元面前秀文采,班门弄斧的感觉不外乎此。
“你说。”柏砚鼓励地看了他一眼。
“就是说,如果……有人勾结北狄蛮子,意欲不轨……”他看着萧九秦脸色彻底黑了,顿时后悔起来,为何那会儿贺招远离开的时候他不一同跟上呢,也好过在这儿吓得跟个鹌鹑似的。
严儒理没有柏砚他们那样事事都要具体到一个细节,这便导致他们不敢胡乱揣测,毕竟只要说出来的每一句话便要有相应的证据。
可是这样一来,反而限制了他们的思路。
先前柏砚还想着是不是有人暗地里勾结北狄的暗器商,可是比起这个,严儒理的猜测虽然容易激起滔天秘闻,但是也更顺理成章。
柏砚和萧九秦对视一眼,二人心里都有了底。
岁充更是比他们要更忧心,一时间脑中乱成一团,他是大理寺卿,遇上这样的秘闻,压力顿时犹如排山倒海一般倾轧过来。
“此事动辄便是关乎大梁与北狄的骇闻,现在务必要奏于皇帝知晓。”
“不可。”柏砚制止了岁充。
“柏大人?”岁充不敢担当这样的大事,倘若真的有人勾结北狄蛮子,无论其人身份是谁,都不是一件小事,他怕是只会卷到其中,最后……
柏砚比起岁充要更镇定,“岁大人,此事只是一个猜测,你我没有丝毫证据,只是凭借一个还未招供的马夫和一个拆解的血蒺藜,谁会信?”
他深谙其中曲折,说完又加了一句,“而且近来陛下的身子……您也知道,此时决然不是一个好机会,一旦此事上奏陛下,不出半日便会闹得众人皆知,到时候,打草惊蛇,引得对方警惕,您若是还想查,便难了。”
“那柏大人的意思是?”不得不说,柏砚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岁充这会儿也动摇起来。
“我们自己查。”柏砚拍板决定。
岁充一怔,“自己查?”
“对,方才贺大人已经跟出去了,如果我所料不错,他应当能带回一点消息,而另一边,那个马夫,大人一定要派专人看管,不能出事,现在证据太少,那个血蒺藜只能是个引子,所以必须要撬开那个马夫的嘴。”
柏砚说完这些默了一瞬,又道,“还有一事也需要麻烦岁大人。”
“柏大人尽管开口。”岁充这会儿已然与柏砚萧九秦成了一根线上的蚂蚱,他躲不开这事了,所以只能与二人合作。
“我今日出事,肯定之后还有不少人借机起事,如今对外我与侯爷只作不合,而您,还请帮我二人遮掩一二……今日侯爷未曾及时出现,在现场的只有我和金吾卫。”
柏砚做事谨小慎微,他那会儿与萧九秦演戏,一开始或许可以敷衍过邢钺,但是待他之后细想,肯定能发现不妥。
“你怕牵连我?”萧九秦听着听着就变了脸。
严儒理和岁充非局中人,根本听不出柏砚的言外之意,但是萧九秦完全明白他的意思,柏砚想一力将所有事情担上,他要岁充遮掩,被遮掩的其实只有他萧九秦而已。
对上萧九秦质问的眼神,柏砚明显有些躲闪,“没有,我只在乎我自己安危。”
“那你完全可以借着我二人不合,直接将众人的目光吸引到我身上,到时候即便大多数人不相信,也能帮你挡去一些怀疑,对你完全有利的事情,你何必要撇开我。”
柏砚一时无从反驳。
萧九秦说得对,他就是想把萧九秦摘出来。
可是这事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了,萧九秦这家伙何必要点明叫他无措,柏砚一时气急,直接一脚踹在他小腿上,萧九秦动都未动一下,柏砚立刻泄气,“你烦不烦。”
“柏砚,你打的那些算盘也就只能哄哄别人。”萧九秦不顾岁充和严儒理还在,直接扯着柏砚出去。
严儒理下意识就要跟上去,结果被岁充喊住,“他们二人的事情,外人就别掺和了。”
“萧九秦,你又犯什么病?!”柏砚几乎被萧九秦拖着出去,所到之处,经过的人无一不被萧九秦阴鸷的神色给吓得离开。
柏砚却还不怕死地挣扎,结果下一刻天旋地转直接被萧九秦扛在肩头。
柏砚:“……”果然是脑子抽了,才能做出如此不体面的事情。
被扛在肩头,柏砚不舒服,他捏了一把萧九秦的耳垂,结果这家伙连个反应都无,几步走到无人处直接将他放下,不等柏砚反应过来就压上去。
柏大人惶恐极了。
背后是柱子,廊下无人经过,只余丝缕风声,和……萧九秦浊重的呼吸声。
“你……你作甚这么看我……”萧九秦始终不语,柏砚忍了许久还是没能坚持住,他对上旁人无往不利,可是萧九秦,偏叫他无从招架。
“不说话?那你能往后挪挪吗?”二人呼吸交缠,此情此景若是被旁人看到,肯定会误会二人是不是在做什么寡廉鲜耻的事儿,但是这看似旖旎的背后,柏大人恐慌不已。
“怕我?”萧九秦终于开口,只是不知是不是柏砚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会儿的萧九秦很危险,好像下一刻就要将他咬下一层皮来。
柏砚口不对心,“不怕你。”怕了就是怂了,你可见过我怂的时候?
明明连那睫毛都颤了又颤,像两扇小刷子在萧九秦心尖搔了一回,这样明显的反应柏砚却否认。
萧九秦想:那便莫要怪我……
在柏砚倏忽变了的脸色中,萧九秦凑近,凉凉的唇贴上柏砚紧抿的唇,一点一点侵掠进去。
第50章 流言 “你戳着我了……”
柏大人腿略软。
待他一巴掌呼出去的时候, 萧九秦餍足地圈住他的拳头,轻轻蹭了蹭。
“萧九秦,你有病。”柏大人气愤不已。
“嗯, 有病。”萧九秦这会儿心情舒爽,柏砚就是骂他狗东西他也不会觉得生气。
二人紧紧贴着,柏砚只觉一身汗,他不适地动了动,忽然一僵。
“嗯?”萧九秦爪子在柏砚腰际捏了下。
“你戳着我了……”柏砚一字一句道。
萧九秦:“……”
如果说之前还能装作人事不知, 那么现在他除非是傻了,才会不明白萧九秦这是什么情况。
“萧九秦。”柏砚脸色一点点沉下来,“我是断袖。”
“嗯, 我知道。”萧九秦撩开柏砚额旁的碎发,替他抹了那细密的汗珠,“你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是总出汗?”
“啊?”柏砚一不注意就被转移了话题。
他怔了怔,犹豫到底要和萧九秦先说断袖的问题还是先说出汗的问题。
“贺招远那家伙也爱出汗, 前两年从别处得了一个方子,喝了几贴药,又泡了药浴, 如今已经好了, 几乎很少发虚汗……”
“我不想喝药。”柏砚摇头, 一脸抗拒。
“不喝药也行,总要泡泡药浴, 你这副身子若不好好调理一番,待老了怕是都走不动路,那时我可不愿背着你。”
“谁愿意叫你背着。”柏砚无意识地开口,二人言罢才觉出一点不对来,可是不等柏砚的聪明脑袋转过弯来, 不远处严儒理喊他,说贺招远回来了。
“走,先回去。”萧九秦替他整了整衣襟,又抹了抹他的唇,眸中一缕暗色。
等到走出一截儿,柏砚后知后觉顿住脚。
“怎么了?”萧九秦看他。
柏砚一脸郁愤:这家伙,惯会转移话题了,都叫他忘了方才要说断袖和……戳了他的事情了。
“无事,走!”柏砚气呼呼地先进去,萧九秦唇角微勾。
贺招远跟着邢钺而去,对方最后停留的地方让众人都颇感意外。
“你说谁?”严儒理皱眉。
“四皇子魏承枫的府邸。”贺招远也一脸的不可思议,“原本是被皇帝下诏圈禁在府中的人,怎么就能计划着要害人呢,而且之前那些小恩小怨也不至于对柏大人痛下杀手吧!”
“他恨我,之前在朝上我害得他丢尽脸面,而且又丢了永州府赈灾的差事,他怕是恨不得将我手刃。”柏砚说着,面上倒无丝毫惧色,说到底他方才经历了一场谋杀,但是却没有多少心有余悸。
贺招远看着只觉这人奇异,简直与自家侯爷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先前你离开郢都后他不是就派人暗害过你吗?”严儒理想起之前的事,下意识说出来,萧九秦没来得及拦住,就听严儒理继续道,“若不是侯爷及时赶到,又识破那家伙的诡计,柏砚你怕是连永州府都走不到。”
“还有这事?”柏砚很是意外,他以为萧九秦只是救了倒霉悲催的他,可没想到这背后竟然是魏承枫的设计。
见事情已经被说开,萧九秦也没什么可遮掩的了,他简单叙述了下当时的情况,柏砚当即有了些底。
他问,“当时的人证还在吗?”
萧九秦点头,“在庄子里圈着呢。”
“好,既然人还在,而且这次还捉了一个马夫,两厢加起来虽然不能将他拉下来,但是让他疼上一回还是可以的。”柏砚简单地布局一番,这下别说是严儒理,就连贺招远和岁充都是满腹只余佩服。
左督御史柏砚遭人劫杀的消息没多久就传遍郢都。
一开始是遍地幸灾乐祸,都感叹为何那些贼人为何没有借机将柏砚弄死。
“哎,听说了吗?那位御史大人被人劫了去,若不是他诡秘,及时预见到了,如今怕是早就被弄出城了,到时黄土一埋,是死是活谁能知道?”
“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就偏叫他跑了去……”
“就是就是,毋管是谁,能将那猪狗不如的东西给弄死就是积了大德,你想想,腌臜东西如今可极为得宠了,除了那掌印太监,背后还有一位太师大人……啧啧,背靠大树好乘凉,这人也不知昧了多少良心才走到这极高的位置。”
“还能有什么,他就是狼心狗肺的东西,你想想,那平津侯府被他害得只剩一个三公子,其师致仕,其同僚也被他害得离开郢都,当日景象可是历历在目,别说我等已经忘了,这姓柏的,就是遗臭万年的东西!”
“话虽如此,他如今还是天子宠臣,旁人谁敢动他?”
“呵,宠臣又如何,你们可别忘了,比他尊贵的可不止一个两个,就说那些皇亲国戚,哪个不比他尊贵,更别说几位殿下,他们才是君,这姓柏的东西,充其量也只是魏氏家臣,他就是再能谄媚,也不足以大过几位皇子去……”
“哎,不对,我怎么听说那位四殿下与这姓柏的结了仇呢?”一人忽然开口。
周围人顿时来了兴趣,“你听谁说的?”
众人都盯着他,那人立刻自得起来,“还不是我那妹夫的弟弟的小嫂子的同胞兄弟,他在宫里当差,所以知道里边一点秘闻。”
“快说快说,到底是什么秘闻?”众人催促道,那人故意端起姿态,抿了口茶水,悠哉悠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