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前不久往永州府去赈灾的差事是四殿下惦记的,毕竟里边油水多,随便刮下来一点都够千儿八百人好好过个年了,但是没想到的是,那姓柏的胆大包天,连皇子的差事都敢抢,你们可知道……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直接叫四殿下下不来台,最后丢了好大的面儿!”
“嗬!”众人都是一惊。
他们都是些平头老百姓,哪里有与官斗的胆子,在他们眼中,那些官老爷就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祖宗们,说难听些,土财主只是奴役他们做工,但是那些高官可是害了人的命他们都不敢有任何反抗的。
更别说是那些皇子,听着就觉得尊贵至极,还是皇帝的儿子,那柏砚竟然胆大包天到这地步,也不知平日里到底如何为非作歹。
“哎,不对啊,既然你说那姓柏的惹了四殿下,那他这次……”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些什么,他压低了声音,“所以有没有可能是那位……想要报复,所以才会下杀招。”
“很有可能,旁人可能会顾忌这个顾忌那个,可那位四殿下可不会顾忌姓柏的背后是不是有掌印太监和太师大人,他若想要一个人死,旁人哪能挡得住啊。”
这人一感叹,周围的人都禁不住点头。
“是啊,那话怎么说来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姓柏的是碰上不好惹的了!”
“啧啧,你等说得对,这腌臜东西就该是受些惩治,免得他总是祸害这个祸害那个的……”
众人说到兴头上,根本不知道不远处柏砚与严儒理二人正在喝茶。
“……这些人也太……”严儒理一度听不下去想要走过去打断他们,被柏砚拉住。
“我那名声早就救不回来了,你何必多费唇舌,免得你也跟着遭殃。”柏砚看上去全无怒气,连一贯心胸开阔的严儒理都不禁佩服他,“你可真是心宽。”
“不心宽又如何,从前有多少人盼望着我死,如今都算好的了。”柏砚喝了口茶,又道,“也就被人戳戳脊梁骨,若是真叫他们做出什么来,也不敢,所以我才起了心思从他们这儿先将风云搅弄起来。”
“你……”严儒理看着这样的柏砚,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他虽时而回来,但是这几年在西南,多是与当地土著打交道,那里虽然穷山恶水,但也不至于将人骂得猪狗不如。
严儒理没想到,当年那满城风雨竟然只是个开始,如今这些人口中所言极是才是淬了毒的……
“你实在不必这样……”柏砚看严儒理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心中熨帖,可也不至于误了正事,遂连忙扯开话题,“说来此事已经按照我们预测的发展了,到明日朝议,我将奏折一递,自然有人说出这些……”
“到时候,只要侯爷那边将人的嘴撬开,魏承枫他非得被扒下一层皮来不可。”严儒理略轻松了些。
柏砚却还是不敢放松一点,不到最后那个时候,他一点也不敢松懈。
“可是你为何不提前写好了奏折由怀淳公公递上去,提前先……”严儒理疑惑不解。
依着柏砚与怀淳公公的交情,不说对方如何帮扶他,随便在皇帝面前嚼几句“闲话”,怕也是能起到事倍功半的效果。
“还是不麻烦他了,怀淳在现在的位置上也没有那么好过,那么多人想借着他的东风达成目的,可曾为他有过半分考虑?”
柏砚就是了解这些才会这样,他看多了皇帝无常的时候,怀淳虽然看似一人之下,但是伴君如伴虎,他的荣宠都是皇帝给的,随时都会有收回去的危险。
而且到了那时,怀淳可不如他们有什么根基,一个去了势的阉人,一旦被皇帝弃了,倒是无数人都要往他身上踩一脚,那时哪里会有顾念旧情的。
无论哪个朝代,阉人得势就是弄臣,就是奸佞,柏砚和怀淳,其实都是一样的。
至少,在百姓眼中,就是如此。
“柏砚,我终于知道为何当年你入狱,会有那么多人肯为救你不惜一切代价了……”
严儒理忽然开口。
柏砚一僵,他慢慢垂下头,“不,是我害了他们……”
第51章 贬离 今生无召不得回
若不是从老师那儿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严儒理大概也是众生愤慨的其中之一。
柏砚不欲多提,严儒理也适时撇开话题,“皇帝会惩治魏承枫吗?”
天家无父子是正理, 但是无论如何,比起柏砚他们这些外人,魏承枫是皇帝亲子,严儒理就怕他们用尽法子最后也是徒劳。
“会。”柏砚饮尽剩下的茶水,将剩下的糕点送给不远处的小乞丐。
“今上刚愎自用, 自恃是贤明之君,他平素以尧舜作比,又颇爱面子, 在赏罚方面更是看得颇重,魏承枫之前几次触怒于他,如今还敢谋害朝臣,单只此事就足以让皇帝气怒。”
柏砚幽幽开口, “若是极少有人知晓,皇帝怕是也不会十分火大,可若郢都百姓都知道了呢?你觉得他会轻易放过魏承枫吗?”
一个明君最忌讳的便是有人在他的功勋簿抹上狠狠一笔污点。
皇帝与魏承枫, 先是君臣, 再是父子, 如无利益纠葛,还是父子相亲, 可若这个儿子带来的只有无尽的麻烦呢,皇帝岂能对他有无限容忍?
果然不出柏砚所料,三日后,皇帝在朝议上就点了他的名字。而且被圈禁在府上的魏承枫也破天荒的被放了出来。
只是,放出来才只是前情。
在此之前, 严儒理在宫城外看到魏承枫时先是一急,忙拉着柏砚问,“这是怎么回事?这两日郢都处处是他的各种揣测,流言传到最后,竟然还出现他强抢民女,去母留子的事儿……皇帝却在这时候将他放出来,这不对劲啊……”
“你慌什么,被放出来一回又不代表以后不会再被关进去一次,顺其自然就好。”柏砚安抚地拍拍严儒理的肩膀,好歹叫他不再那么忧虑。
那会儿稍定的心在看到皇帝一脸病容坐好后又升起来。严儒理偷偷往柏砚那儿看了眼,却见对方稳如泰山。
另一边,萧九秦亦是老神在在,仔细想来,好像在此之前,担忧过甚的就只有他一个人,毕竟就连岁充都不大情愿与他说话。
啊不,还有一个人,那就是贺招远。
贺招远似乎与他差不多,这两日恨不能盯着里外的形势,好像害怕哪一日出现什么意外情况。
严儒理默默叹了口气,一抬头与贺招远还对上眼。二人俱是抹了把额上根本不存在的汗,试图将紧张的情绪给擦去。
“行章,听说前两日你遇见了些事……”皇帝没说几个字就已经有些喘息,他目光浑浊,这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又瘦了一圈,微凸的颧骨十分明显,看着就骇人得很。
板上钉钉的事情被皇帝以传言说出来,严儒理担忧地往柏砚面上看了眼,意料之中的,柏砚一脸淡漠。
在皇帝缓过些气息后他才开口,“陛下明鉴,有人蓄意谋害,臣侥幸逃过一劫。”
“蓄意?”皇帝皱眉,他像是头一次听闻这样的话,但是柏砚却不卑不亢,“臣无能,直到今日才得知真相,幸好岁充岁大人断案入神,不过三日便查清始末。”
柏砚一开口,岁充往前走了一步,跪下一字一句徐徐说来。
不过十数句,句句都不离案子,岁充的话却让魏承枫彻底变了脸色。
不是说那马夫已经死了吗?
魏承枫已经慌了,他派出去的人都说那马夫已经自裁了,所以他才这样放心。今日提前从府里放出来,他还来不及庆幸,柏砚岁充二人就扯出了此事。
也不是无人告诉他这两日郢都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没有多想,连底下的谋士专门来报信,也被他赶走。
尤其皇帝适时放他出来。
岁充已经说到了最后,“……所以桩桩件件证据均指向殿下,就此事,不知殿下可要辩驳?”
魏承枫被岁充盯着,那刚正不阿的态度忽然就变得刺眼起来。
“本殿没有蓄意谋害。”魏承枫的狡辩生硬无力,岁充也早就做好准备了,他又朝着皇帝道,“人证物证俱在,殿下若是不服,臣自可一件一件说明白。”
这两日岁充忙得脚不沾地,虽然萧九秦替他审了嫌犯,但是该是属于大理寺的章程不能变。他努力保持清醒的脑袋,又道,“臣自问问心无愧,殿下呢?”
“可是夜能安寝?”
岁充说到这儿,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份奏折,“天网恢恢,另有一事需禀告陛下。”
“什么事?”皇帝勉强打起精神,怀淳小心地伺候他,过了会儿他才脸色好了些。
“四皇子魏承枫强占民女,逼迫对方做妾,其父母维护却反遭棒杀,尸体被扔到乱葬岗。而且那被抢的女子在不久后生育一子,却被去母留子,前些时候四皇子府出生的小皇孙便是那女子诞下的孩子。”
此言一出,四下一片哗然。
拥护四皇子的大臣见此立刻出来维护,“还望岁大人慎言,小皇孙出生尊贵,可不允许旁人无端抹黑,还有强占女子之事,若无证据,那便是欺君犯上。”
“是抹黑还是确有此事,想必四殿下清清楚楚。”岁充抬头看向魏承枫,“殿下,若是您觉得臣是冤枉了您,自可辩驳……可若想不起来,”他微微敛了眸子,“臣手里的证据亦是可以帮助殿下想起这些。”
好赖话都叫岁充说了,魏承枫一时不知从何争辩。
他做的事情已经被人查得底朝天,一味地否认是没用的。
“殿下?”岁充唤了他一声。
“喊什么喊!”魏承枫恼羞成怒,直接叱骂出声,“那贱/人就是故作矜持,本殿是什么身份,如何就被她百般嫌弃,到最后呢,还不是为了活命求我留下她爹娘……”
“老四!”上座的皇帝忽然喊了他一声。
魏承枫一僵,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陛下,四殿下草菅人命,谋害朝臣未遂,另霸占公田……这一桩桩罪不可恕,臣请陛下详查,还于我等一个公道。”柏砚一开口便有不少人附和,他们大多是其他皇子一/党,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自然是恨不得扒下魏承枫一层皮。
“陛下……”岁充跪下。
皇帝脸色越发难看,怀淳递给人群中某一位大臣一个眼神,下一刻,那位大臣便“嘭”的一声跪在最前头,俯身,“陛下,如今郢都关于四殿下与柏大人的传言甚嚣尘上,臣觉得,陛下亦可听一听。”
“什么传言?”皇帝看见下边乱哄哄一片,自然是满腹不愉。魏承枫做出这么多蠢事,最后还要他处理,单只这些,皇帝已然烦不胜烦。
前段时间宫里招来一个术士,他于炼制丹药方面颇有心得,皇帝这两日一直服用的他的丹药,虽然没有立刻将他身上的病气治好,但他觉得或多或少已然出现了好转。
昨日,他还临幸了一个宫女,今早起身时神清气爽,原本大好的心情却在上朝前搅了。
一个专司采买的小太监躲在假山后嚼舌根子,大多意思就是这几日郢都关于魏承枫的不满一点一点增加,到现在已经有隐隐传出各府的架势。
皇帝听了一段,关于魏承枫如何“谋害”柏砚等人的消息听得七七八八,心里先入为主对魏承枫起了厌弃的情绪。
分明对那些传言知道得大差不差,但是那大臣一说出来,皇帝还假作不知。
在他的注视中,岁充一点也不惧,与那位大臣将流言大致梳理了一番,挑着不大难听的说出来。
果然,原本还半信半疑的皇帝这下直接确定。
根本不给已经慌乱了的魏承枫解释,皇帝直接责令杖责五十,再剥了他的皇子服,将他幽禁于宫中,这一次连放他出来的时间都未说,俨然是将他弃了的架势。
只是,这一切在柏砚几人看来,无疑是挫败的。
无论皇帝如何昏庸,在此些事情上他还是不会完全相信自己的朝臣。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舐犊之情作祟,这样轻拿轻放的架势实在叫诸人寒心。
岁充根本忍不住,直接开口,“陛下,四皇子所作所为已经是郢都百姓人尽皆知的事情,那被害的女子及爹娘无辜至极,就连柏大人……这次也已经是第二次被谋害了,臣恳请陛下为我等做主。”
“陛下,国无常强,无常弱。奉法者强,则国强;奉法者弱,则国弱,如果连端正法度都做不到,那天下百姓还能相信谁?”
一众朝臣呼啦啦跪下。
皇帝听了这话焉能不气,他一拍桌案,“你等是不服吗?”
众人一僵,俯身,“臣等不敢。”
“不敢?呵……”皇帝怒不可遏,“若真是不敢,这会儿就不会跪在这儿,你等是要逼着朕将老四弄死才满意是吗?!”
皇帝一怒,无人敢言,但是却没人在这档口松口。
他们都知道,四皇子魏承枫这一次一定不可能善了了。
有岁充牵头,还有柏砚作为“受害者”不忿,更遑论那魏承枫并不冤枉,他身上还背着几条人命,朝中已然是一面倒的趋势。
皇帝盯着底下的人,最后目光落到柏砚身上,停留了许久。
“魏承枫谋害朝中重臣,强占民女,纵容手下杀人抛尸,还有……霸占公田,此间种种,贬其为绥阳伯,择日离开郢都去往封地,今生无召不得回。”
皇帝说完,魏承枫整个人软了,往旁边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