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魏承枫那畜生什么都不承认,若非林公子的贴身小侍侥幸出逃被我救下,那事大概便会被轻轻揭过。”
“我记得魏承枫是被杖责五十,皇帝遣他外放。”萧九秦虽远在北疆,但他知道的不少,柏砚点头,“是我通过允太师之手将他罪名坐实。”
柏砚其实并不觉得解气。
工部侍郎嫡次子为人正直,又有大才,但是因着他的缘故被害死。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柏砚那时既无权势又无背景,自己行将踏错都是顷刻间地狱,所以不得已只能借了允太师的手。
但是允太师根本不在乎别人命,他选了最有利于二皇子和五皇子的法子,逼得皇帝亲自将魏承枫惩治,而不是直接将魏承枫的罪证送到大理寺。
那时允氏势大,二皇子和五皇子一母同胞,朝中大臣俨然以两位皇子为尊,倘若这个时候魏承枫出事,得利的自然是他们。
但是魏承枫的罪名最后还是被轻轻按下,给他安了个过失伤人的罪名,说是那林公子回府后医治不及死了。
明晃晃的有皇帝庇佑,柏砚就是再大的本事,也不能逼着允太师与皇帝争辩。更何况允太师一脉权势滔天,已经引起了皇帝的忌惮。
“你与允太师……”萧九秦之前就想问,但是一直刻意避讳。
他们二人都知道,当年平津侯府出事,允太师是站在对立面极尽手段想要将萧家打入地狱的。
可是在萧九秦离开北疆的前一夜,柏砚在允太师府上。
不仅如此,时至今日,整个大梁都知道,柏砚是要叫允太师一声老师的。
“他确实帮过我……”柏砚只说了这一句。
萧九秦袖下的手攥紧,“是吗?”
“嗯。”柏砚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外边大雨倾盆,雨珠砸在砖瓦上,直叫柏砚心上涌出一股烦躁。
他没有回头,“侯爷,你该回去了。”
外边下着大雨,柏砚却想萧九秦赶紧走,他怕自己忍不住,心头积压的那些东西太重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萧九秦看着柏砚萧索的背影,终是没忍住问了一句,“如果当年是有隐情……”
柏砚微僵。
“如果你确实有……”萧九秦话只说了一半,屋外月息忽然叩了叩门,“大人,睡了吗?”
萧九秦的话被打断,柏砚也是瞬间回神,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登时什么都说不下去了。
“大人?”月息又问了一声。
柏砚示意萧九秦躲到里边去,月息心细,被她发现大概又要解释半天,为什么大人屋里大半夜会有个野男人。
待萧九秦进去,柏砚打开门,月息站在外边,“大人,都这个时候了您屋里还亮着灯,而且……好像有说话声。”
柏砚一脸镇定,“是我在自言自语。”
月息:“……”这话您信吗?
柏砚头发被萧九秦擦得乱糟糟的,衣襟也未系好,月息不动声色的看了一遍,有点怀疑自家大人是不是在屋里藏了人。
“今夜雨大,大人膝盖还疼吗?”月息问得贴心,声音也不大,在萧九秦听来有些欲语还休的滋味儿。
他手下力气一大,便不慎将桌案的一角给掰……掉了。
萧九秦:“……”啊这!
“什么声音?”月息探头,打算走进去看看。
柏砚往旁边一挡,假笑摇头,“什么都没有。”
“大人?”月息更觉得不大对劲儿。
虽说大人已经及冠了,也是该为柏府找一位夫人的时候了,但是……大半夜私相授受,翻墙……进来的就还是罢了吧。
月息身为府中侍女之首,自觉承担起正确引导自家大人的择妻标准。
她轻轻咳了下,“没有,便没有罢。”
柏砚:“?”你这一副勉强敷衍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月息觑了眼,“大人,倘若是真的喜欢,不如正正经经三书六聘将人娶回来,而且虽说柏府没有门当户对的讲究,但是最次也要是正经人家的女子……”
柏砚一时语塞,你这意思是说我不正经?萧侯爷也不正经?
月息在柏砚最落魄的时候伺候他,二人说是主仆,其实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尤其柏砚也不是诈三狂四的,遂月息很多时候说话没有那般恭敬,更像是多年老友。
月息的话柏砚明白,这丫头就是怕他将外边的伶人弄进来。念及屋里藏的那个,柏砚叹气:若他真是女子便好了,不过身份而已,我也不在乎。
只是偏偏这人是男儿,而且还是他恩人留存于世的唯一子嗣。二人之间隔着的恩怨情仇太多了,他有心往前走一步,但处处是天堑沟壑。
“大人?”月息见自家大人一脸惆怅,有些担忧,她蹙着眉,纠结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退让了一步,“如果大人真的喜欢,还是留下吧……”
柏砚微愣。
月息没有说的是,依着自家大人这万事不入心,不爱红颜的模样,能有一个可心的已是不易了。若再挑三拣四的,最后怕是只能孤独终老了。
“时候也不早了,大人早些就寝吧,有事唤奴婢就可。”月息说完便退下了。
柏砚关上门,心里想着月息那话,怎么咂摸都觉得奇奇怪怪的。
如果喜欢……就留下?
“你这侍女倒是机灵。”萧九秦话里有话,柏砚没听出来,下意识点头,“月息跟着我许久了,诸事都能放心交于她处理,的确得用。”
“连选怎么样的夫人也能让她出主意?”萧九秦眸子晦暗。
柏砚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萧九秦不想和他谈这些,他关上窗户,将屋内烛火灭了大半。
柏砚看着他这一系列的动作下来,有些懵,“你做什么?”
“就寝。”萧侯爷极其熟稔地找出一床被褥,脱了外衫一叠放在柏砚的枕边,一下都没有犹豫躺下。
柏砚张了张嘴,“方才不是让你离开吗?”
“我又没有答应。”萧九秦淡定如老狗。
柏砚一噎,“可是……”
“哪来那么多可是,现在雨这么大,你忍心让我冒雨回去吗?”萧九秦打起感情牌,“好歹此前我救过你那么多次,带你回侯府是不是照料有加?”
柏砚一脸漠然,“雨不大,我很忍心。”
不等萧九秦开口,他又加了一句,“你的确救过我很多次,而且也很照顾我,但是……”他想了半天没有什么充足的理由,眨了眨眼道,“我是断袖,万一半夜狼性大发将你那个了,岂不是……有损你我二人的情谊。”
萧九秦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将身上的被子掀开,双臂展开,“来吧!”
柏砚:“……”刀呢?
如果现在身边有一把刀,他大概能立刻对着这人砍下去。
柏砚在地上站了许久,萧九秦躺在榻上,主客颠倒,柏砚瞧着就一肚子的气,“这可是你不肯走的,若是晚上我将你做了,明日起来切莫找我负责。”
他气性上来了,将萧九秦的鞋袜扔得老远,自己直挺挺躺在萧九秦身边,被子一提,闭眼恶狠狠道,“我是个人渣,不会对你负责的。”
萧九秦失笑,侧头看着他清隽的脸,沉声道,“不用负责,能被你睡了,是我赚了。”
他一本正经挑逗,柏砚只觉得耳畔灼热,嗓子眼也像是窜上来一只野兔子蹦跶,“睡觉!”
凶巴巴的模样简直像是萧九秦欠了他百八十两银子。
见将人惹恼了,萧九秦见好就收,没有再开口。
屋里只留了一盏烛火,外边风雨大作,屋内却只余二人清浅的呼吸声。萧九秦睡不着,盯着头顶的纱帐,时隔五年,他与柏砚重新躺在一张床榻上,闭上眼,他可以欺骗自己什么都没有变,但是一睁开眼,嘴里便泛起苦意。
什么时候,他与柏砚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换作五年前未发生那一切的随便某一天,有人告诉他,你与柏砚会决裂,会形同陌路,哪怕见了面,也是表里不一。他想,大概自己是不会相信的。
“柏砚。”萧九秦忽然喊了一声。
柏砚一动不动,呼吸都未乱一下。
萧九秦翻了个身,侧身看着柏砚的半张脸。从前有人指着柏砚笑话他长得像女子,结果被萧九秦压着揍了一顿,后来又有人说柏砚是平津侯养的外室生的孩子,自然还是被萧九秦揍了个半死。
他还记得柏砚按住他,眸子沉凝,“你何必与这等人打架,狗咬了你一口你还要咬回去么?”
分明被骂的是他,柏砚却好像全然不在意。
待萧九秦被劝好,柏砚消失了好一会儿。后来他才从别人口中知道,柏砚花了点银子叫了几个闲汉将那人一顿好打,扔到了猪圈里。
萧九秦再和柏砚问起这事时,柏砚看起来毫不在意,“不给他点教训,下次闹到萧叔面前不好看。至于出手的事情,你与我没什么两样,只不过你是替我教训他,我则是替萧叔。”
柏砚他丝毫不在乎自己被怎么说,只是不想自己累得平津侯被恶意揣测,也是那时,萧九秦知道柏砚并不如表面这样看起来温驯可欺。
“柏砚,你真的睡着了吗?”萧九秦枕着小臂,专注地盯着柏砚的侧脸。
但是依旧没有回应。
萧九秦静静地看着,烛火终于抵不住夜色,最后一点蜡烛燃尽,屋内一片漆黑。
陡然暗下来的瞬间,萧九秦忽然起身,猛地凑过去,轻轻在柏砚下颌烙下一个吻。
“睡吧。”萧九秦背过身去睡。
黑暗中,柏砚忽然睁开眼。他像是在犹豫,又像是告诫自己,良久,在萧九秦的呼吸声平稳后,几不可闻地偏过头,看向黑暗中的那个人。
柏砚根本没有睡着。
五年说短不短,二人重新这样躺在一张床榻上,除了萧九秦辗转反侧,也还有柏砚。
床榻并不宽敞,二人几乎只距寸许,萧九秦开口时潮热的呼吸打在他耳畔,好几次他险些维持不住呼吸声,想偏过头问问萧九秦,你到底要做什么。
直到,那一个纯洁至极的吻烙在他下颌。
柏砚想,我应当是真的陷进去了。
从前尚存一丝理智,但是现在,大概是陷进去连想逃开的欲望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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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柏砚醒来时,萧九秦已经打完了一套拳。
看起来是刚沐浴后,发丝上还滴着水,他也不擦,就坐在床榻边一页一页的翻书。
柏砚慢慢坐起来,皱眉,“你怎么还没走?”
“还未用早膳,不急。”萧九秦脸皮厚是常事,柏砚咬牙,“那你方才就这么大剌剌的出去了,月息没问?”
萧九秦又翻了一页书,“问了。”
柏砚正想开口,却被萧九秦堵回去,那家伙一手拿着书,一手挠了挠下巴,“她问我是谁,我说是你姘头。”
“咳咳咳……”柏砚咳得差点厥过去,萧九秦没想到柏砚反应这么大,忙扔了书替他顺着背。
“你……”好不容易缓过气,柏砚满肚子的话堵在嗓子处,一时上不去下不来。
“你说,我听着。”萧九秦也就是调侃,他不顾及自己也得顾及柏砚的感受,哪里会口无遮拦胡说八道。
柏砚唇动了动,还是咽下去,罢了,这人的厚脸皮他已经见识到了。
柏砚迷迷瞪瞪的净了面,萧九秦靠着门框看他,月息几次进来都有意无意地往萧九秦那儿瞟,柏砚只觉牙疼。他真不知道萧九秦这家伙到底给月息说了什么。
“月息,萧叔在吗?”柏砚没那大脸和月息去问,也故意不去看萧九秦,索性从头到尾装作诸事不知的模样。
“萧叔今日一大早出城了,带了两个人,说是自东边来了一队行商,有治伤良药。”月息说完拿了一件崭新的衣裳,作势要伺候柏砚穿上。
“我来。”月息还没反应过来,萧九秦就从月息手里接过,自然地催促柏砚伸手。
柏砚:“……”我怀疑你有病。
月息:“……”这是什么情况?!
分明是柏府,但是一整个早上,萧九秦将柏府的下人指使得脚不沾地。
终于,柏砚在萧九秦无数次故意“经过”他面前时将人喊住,“萧九秦,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萧九秦抱着一个花盆,额头细细密密的汗做不得假,柏砚忍了忍,还是拿了一块干净的手帕扔给他,“花盆放下,擦汗。”
某人从善如流,擦过汗之后接过柏砚递过来的茶盏,一饮而尽,“今日免了早朝,我也不需去军营,反正闲着也无事,便在你府上多蹭一顿饭。”
柏砚对他这显而易见的谎话无言以对,最后只能翻个白眼,任他跑进跑出。
午后,天气放晴,难得太阳晒得人全身暖烘烘的,萧九秦搬了一个小榻,扯着柏砚去晒太阳。
柏砚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这人不怀好意,但是最后还是拗不过他,终是躺在上边假寐。月息他们也不知道去了哪里,院子里只余他们二人。
秋日的风带着些潮气,但是被太阳一晒,又多了些落花的香气,柏砚慢慢就睡了过去。
待他睡着,萧九秦拿出一个镂空香囊球挂在柏砚腰际,又从榻旁的小抽匣中拿出一个玉质小瓶。他慢慢褪了柏砚的鞋袜,双手揉了药膏轻轻在柏砚腿腕处一点一点揉开。
柏砚一无所知,那香囊球里有安神香,所以萧九秦才敢这样大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