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自然明白自己这位老师的打算,见谢如琢也对此理解得透彻,点点头道:“陛下对老师知之甚深。老师对此次清查是志在必得,才会不惜做局将臣排除在外。”
“既然我们看破了他的筹谋,怎可轻易就遂了他的意?”谢如琢笑意清淡,“没有人规定清查卫所的钦差必须是六部之人,朕偏要让你去又如何?”
所谓钦差,朝廷委任了官员前去办差便可称之,是不是六部出身并无干系,只是清查卫所之事太过重要,朝廷默认了要派出有分量的官员前去主持,故而才纷纷从六部中挑人。
谢如琢此时却说想另辟蹊径,无疑是又要和文官们对峙,杜若担忧道:“由六部官员主持清查确实更为合理,陛下派臣这么一个翰林官前去显得草率了些,恐怕百官不会同意。”
“六部官员地位高,表明朝廷重视,但你也官居正五品,和陈章是一样的,又是太子老师,分量不比六部官员差。”谢如琢眼中掠过一丝冷意,“内阁不想下狠手查,可朕偏要查个明白。”
他看向杜若,语气郑重:“只是这样做注定是要得罪人的,是吃力不讨好的事,钦差捞不到任何好处,朕不勉强先生,不知先生是否愿意?”
杜若起身行了一礼,回道:“陛下所想就是臣心中所想,要查就要查个明白,臣本就不想要什么好处,只要陛下信任,臣愿前往。”
“好,有先生这句话就够了。”谢如琢笑道,“先生这几日尽管在家休息,此事朕会摆平。”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谈恋爱虽好,可不要忘了事业哦~
想了想还是解释一下吧,关于朝堂权谋部分,其实我是纯菜鸡,经不起深究,很多地方和真实历史肯定有出入,比如司礼监没有批红的奏本究竟算留中不发,还是说有些可以再议的会还给内阁,又究竟可不可以重新票拟再递过去,而奏本越过内阁票拟直接给司礼监算不算重罪,这些我都没有去查相关资料仔细研究考据过,因而就有很多自己编的成分,大家当做小说情节需要看了就好,不要被我误导成历史真实情况就好~嗷呜~感谢在2021-04-21 16:18:15~2021-04-22 16:09: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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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城外相送
隔一日上朝后重议杜若之事, 谢如琢干脆地提出要杜若以钦差身份出京清查卫所军,戴罪立功, 同时,为避免卫所军中势力繁杂,糊弄朝廷,派锦衣卫同往彻查。
孙秉德果然不愿,沉声道:“杜若在朝中未有实职,此番又犯下大错, 如何能担此重任?”
“什么时候太子的老师也是虚职了?”谢如琢笑得亲善,那眼神却如刀锋般与孙秉德的目光较着劲,“言官弹劾之事与杜若的自述不符之处甚多,若真要查出真相也不是不可以,让大理寺把杜若抓了,或者干脆朕让锦衣卫把人抓到诏狱里去, 要是杜若抵死不认, 朕是不是该把陈章也抓去拷问一番?元翁, 此事到此为止是给所有人面子,查个水落石出就没意思了。”
谢如琢这话已说得十分不客气,是打定主意要与内阁在此事上誓不妥协, 孙秉德也就没再故作姿态, 目光冷然,道:“那臣想问一句,陛下打算让杜若如何清查卫所军?”
“自然是该怎么查就怎么查, 吃空饷, 中饱私囊,糊弄朝廷,这些事全都要揪出来查个明白。”谢如琢淡回道, “留情面是一回事,但情面留得太多,查了又有什么用?”
皇帝暗讽了他们内阁的小心思,孙秉德脸色阴沉道:“卫所军势力根深蒂固,杜若一个未入六部的翰林官,陛下确信他能镇得住那些人?”
“元翁自己一手教出的学生,如今倒还不信任了?”谢如琢好笑道,“而且朕不是说了,会派锦衣卫同往,有锦衣卫坐镇,要查什么会容易许多。”
看孙秉德一副今天要与自己斗到底的架势,谢如琢从桌上拿起一份奏本,道:“这是数月前宛阳总兵宋青阁请求朝廷彻查绥坊卫所的奏本,想必当时内阁也看过了,朕一直留中不发,如今也算是旧事重提,该允了宋总兵所奏之事。”
孙秉德眼神更暗了几分,清查卫所朝中议了这么多天,已成了京城内部皇帝与文官的又一次较量,顶多再加一个搅在其中的裴家,皇帝却在此时突然提到宋青阁,表面上看是卖宋青阁面子,事实上却有拉宋青阁下水的意思。
可是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
拉宋青阁下水似乎对皇帝没什么好处,反而对他们文官来说可能会是个可用之机。
事出反常必有妖,孙秉德没有继续再提宋青阁这个名字,依然抓着杜若的事不放,道:“陛下既然有彻查之心,更该慎重对待,派六部官员前往最是妥当,请陛下三思。”
谢如琢抛出了宋青阁,本就是一步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棋,孙秉德警觉地没有理会,他也没再继续说下去,见状退了一步,道:“不如这样,初次清查也要看看效果,朕先让杜若去微山卫试着查一次,若杜若处理得当,便是有能力撑起此事,朕便让他再去其他地方清查,若处理失当,朕再与元翁商议换人前往,可好?”
微山虽说靠近宛阳,却是实实在在是裴元恺的地盘,初次试水之地谢如琢就选了这么块难啃的骨头,确实是有破釜沉舟之意,一旦下手便逃不开得罪人,而谢如琢已退了一步,算是给足了面子。
内阁其余几人已态度松动,试探地看向孙秉德,等着他的决定。
“臣希望陛下明白,先拿裴元恺的地盘开刀风险极大,别惹了他狗急跳墙。”孙秉德目光微垂,眸中似有一丝叹息转瞬即逝,“陛下既然要杜若去做得罪人的事,那就要有本事保得住他。”
谢如琢不动声色地暗暗笑了,孙秉德终究未失那点文人心性,别人做了让步他往往也会君子风度地退让,而今日之事又因他并非铁石心肠,对着皇帝尚且能当个君子,何况面对自己教导了十年的学生,谢如琢不信他没有心软过。
孙秉德都松口了,此事就算是定下了,按照惯例,每逢大事,朝廷若要派钦差去地方上,通常是一文一武,严格来说,锦衣卫只能算作从旁协助,故而谢如琢提议从五军都督府里挑个人随杜若同去。
五军都督府都是虚职,要能与杜若职位相当,又得是皇帝自己信得过的,大家用脚想想都能知道该是谁了。
果不其然,午后谢如琢便下旨以翰林院学士杜若、五军都督府经历沈辞为朝廷钦差,与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宋青来同往微山清查军户名册与卫所账簿。
三人都是谢如琢全然信任的人,杜若又明白此行做事的分寸,能主持大局,谢如琢也没什么好格外嘱咐的,两日后三人便收拾行囊启程离京。
出了乐州,到得城外送别的十里亭,沈辞和宋青来看了眼杜若,识趣地策马退到一个听不到亭子里说话声的礼貌距离,静等在一边。
亭子里坐着的是孙秉德与陈章,显然已等了有一会儿了,杜若沉默少顷,翻身下马,慢步走上前去。
出事之后,杜若再没见过孙秉德,今日是第一次,这些天他反复想着两人见了面该说什么,是失望地质问,还是冷淡地恩断义绝。
可当他真的站在老师面前了,一时却又想不出究竟该说什么话,几次欲言又止后都只余长久的静默,最后还是先见了个礼。
“芳洲,你该是恨我了吧?”孙秉德穿着素色的大氅,鬓边似又新添了银霜,身上也更显清瘦,静立亭中,望着无人的官道,“你恨我是应当的,我确实一手炮制了此局诬陷于你,你若要问这个,我无话可说。”
杜若闭了闭眼,喉间有股难受的涩意,这些天思量过的情绪又皆忘了,眸间是深重的怅然,低声道:“学生没有恨老师。十年教导,是老师教给了学生所有应知的学问,教会学生如何在朝堂上立足,如何做一位贤臣,学生之今日,是得老师教诲而有。先帝在时,老师曾庇护学生数年,远离朝廷纷争,坪都陷落时,也是老师派人护学生周全,让学生得以跟随北上,有一展抱负之时。这些事在学生心里远远比诬陷之事更值得铭记,从出事时到今日,学生都未尝有一丝一毫的恨意,甚至学生现在站在这里,仍然是敬重老师的。”
见孙秉德闭目不言,像是与他一样,有许多话想说却不合适再说,杜若又轻声笑道:“而且学生猜想,若当日陛下真的降罪,想必老师最后还是会为学生求情,对吗?”
十年师生,很多时候他们其实更像是已成了一对父子,孙秉德是严师,会严厉地告诉他什么事不能做,不该做,在他做错事时斥责他,却也是慈父,会在冬日里温声嘱咐他要在屋里添个炉子,在雨天他忘带伞时一边数落他不记事,一边让小厮取了伞好生送他回家。
而他会像学生那样虚心地请教老师读书的疑问,会忐忑被老师批评文章写得不好,有时看到老师到了子时还在点灯忙政事,会轻声劝老师早点歇息,听到老师咳嗽,会像子女担忧父母那样提着一颗心,也担忧老师的身体是否又不好了。
人生没有多少个十年,而他们却实实在在地相伴了十年,又怎能轻易就舍弃了这份情谊?
今日天阴风大,孙秉德氅衣的大袖被吹得飘荡而起,猎猎作响,杜若似从他的眉目间也看到了无穷尽的伤感,只是习惯地被深深埋没在了终年沉静的眼瞳中,那一刹那,杜若眼眶湿热,有些不忍再看。
无论他多么珍视这段形同父子的师生之谊,他们仍是走到了陌路的今日,从今往后,再难闲敲棋子谈书卷,再难……如常相与。
“今日从乐州走出去,你要做什么就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事了。”孙秉德说得很慢,像是悠然厚重的长叹,“往后不要再说你是孙怀守的学生。你需记住——
你是太子的老师,是陛下的重臣,与孙怀守,再无关系。”
话音落得很重,是一位师者对学生最无情的决绝,又似是一位长者对晚辈最深刻的忠告,杜若耳中嗡鸣了一下,终于忍不住落下了清泪,屈膝跪在了孙秉德面前:“老师……”
孙秉德疲倦地摇摇头,道:“走吧。以后除了朝堂之上,不必再见,你能走多远,是看你的造化,我能走多远,也是我自己的宿命。这声老师……以后也不必再叫了,我门下已没有杜芳洲这个学生。”
杜若双手握拳轻颤,向着孙秉德叩了一个头:“学生谢过老师多年教导,老师……保重身体。”他站起身,后退了一步,又执一礼,“元翁请回吧,下官告退。”
“师兄!”陈章追出了亭子,急急拽住杜若,“我……”
杜若冷着脸掰开了他的手,道:“元翁是我师长,与我有恩,可这么多年,我并不欠你什么。你答应诬陷我时,就不要再想还能叫我师兄。你好自为之吧,我们同门之谊到此为止。”
这是陈章第一次从杜若眼中看到这般冷冰冰的目光,第一次知道,原来杜若也是一个会生气的人,那双温和的眉眼覆上寒霜时,竟有教人心头一凛的锋利之感。
像他的老师。
陈章退了一步,说不出话来,突然间意识到,杜若的温润是因他的气韵教养,但他绝不是一个肯轻易被人揉捏摆弄的书生,他是要和他的老师一样,成为身处风云之中的文臣。
杜若没有再看他一眼,上马先一步在官道上驰远,沈辞与宋青来对着陈章客套地点点头打过招呼,带着身后十几个锦衣卫追上杜若一同离去。
马蹄腾起一阵稀疏的烟尘,一行人背影消失,孙秉德收回视线,与陈章一道坐上马车回城去。
作者有话要说: 孙秉德,字怀守。
师生组be啦(好像不该这么高兴……)
今天是4·23世界读书日,结合时事,来推荐一下自己很喜欢的可以拓展历史知识的书吧:
1、当年明月的《明朝那些事儿》,这本在我心里yyds,从初中看到现在,正史也可以很有趣,是对我这种看不进去学术型著作的菜鸡的照顾。
2、吴晗的《明朝简史》,这本之前也提过,学术性比明朝那些事儿强,没有那么有趣,但吴晗先生写得很考究,史料详实,又很有自己的思考,看完会获益良多。
3、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本科被推荐过,研究生依旧被推荐,只要能看进去,还是会有很多感悟,作者的历史观值得让人思考,里面对于古代社会下道德与法律关系的某种探讨也让我印象很深。
4、史景迁的《王氏之死:大历史背后的小人物命运》,作者的切入点很好,以讲一个小人物的故事的方式引出自己的历史观,是一种以小见大的写作手法,里面还有很多地方志和蒲松龄聊斋为基础的史料作为依托,虽然我个人觉得蒲松龄的故事更有意思23333,作者的笔触比较独特,我其实看得有点累,但当拓展视野还是不错的资料。
5、瞿同祖的《中国法律与中国社会》,这本在我心里也是yyds的了,研究生专业需要看了好几遍,每看一遍都能有新的感悟,不禁感叹是大师手笔。上学期读书报告批判看待了一下瞿先生的研究方法,他将古代社会用一种类型化的方式进行研究,法学与社会学的交叉研究方法也很值得肯定,但视野会有一些时代的局限性,不过这本书的价值在我看来是超越时代的,时至今日仍然值得大家阅读。内容半文半白,读起来会有点累,瞿先生在当年艰苦的环境下仍然查阅了大量史实材料,这种学术精神真的很让我敬佩,里面对古代社会各方面体现的阶级性也可以当做科普来看,是拓宽历史知识的必备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