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局棋总该有他的一席之地,若不能由他定乾坤,便由他翻覆棋局。
青史留名,无人不晓,这将会是他梦寐以求,从未体验过的新的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 注:前面有两个地方曾经出现过小小的bug,一个是华扬舲第一次考中时间,当时写的是禧宁十三年,是我算错了,应该再往前推一年。第二个是杜若被孙秉德和陈章陷害那里,杜若为了自证清白,说可以让大理寺来查他,是我把法制史知识忘了,明朝大理寺已经不怎么查案了,一般是复核案件,审理还是在刑部,所以他应该让刑部查他。这两个bug前面都已更改,以后会再严谨一点。
好了,主角可以回归了。
本章的宋青来:cue我就cue我,倒也不必拉踩吧。
第72章 前生憾事
乐州朝堂已因沧州退战之事笼罩了数日的阴霾, 谢如琢拒绝与裴元恺谈判,直言若是裴元恺不想守沧州, 就由他们朝廷自己派兵去守,总不至于让沧州真的落入北狄人手里。
但孙秉德以及他身后许许多多的文官却不这般想,其实从一开始谢如琢想动裴元恺时,他们就是存着别样的心思。
皇帝想拔除的势力不就是他们应该拉拢的人?
在他们心里,各方势力没有善恶忠奸之分,每一件事都用利益度量好了分寸, 奸臣能是盟友,忠臣也能是敌人。
因而谢如琢清楚,他们这次是想借这事与裴元恺搭上线,如果可以的话,由他们前去谈判,日后裴元恺不管怎么说都不会是他们的敌人, 也许很有可能还会与他们互利互惠。
上次卫所改制之事孙秉德就有这样的谋划, 但被他和杜若搅黄了, 文官们现在最缺的还是军方势力,他们太需要了,会抓住一切可乘之机收拢属于他们自己的军方势力。
沧州裴家确实是个很让人眼红的香饽饽, 要不是大多数人没那个胆子, 谁敢说自己没想过吞了裴家这块大饼,甚至谢如琢也是这么想的。
皇帝已经有了三大营和宛阳宋家,吴显荣和齐峻茂又已是井水不犯河水, 文官们能下手的军方势力已经不多, 而裴元恺显然是最合适的选择。
但正因如此,谢如琢更不会让孙秉德得逞,若裴元恺与文官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再要动他就难于登天,文官们会不遗余力地保下他,而他也会给文官提供背后的支持,到时局势就太过不可控了。
谢如琢这般思虑了半个多时辰,回过神来时已是日影渐西斜,他的心口不知为何有点发闷,皱着眉撂下看完的奏本,抬头看见何小满急匆匆走进来,心跳仿佛因某种奇异的下坠感而停了一瞬,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霍然站起身,问道:“伴伴,沈辞在哪里?”
“陛下,沈辞突然回南谷了。”何小满正是为此事而来,“谁问他都不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岳亭川找到奴婢的时候,沈辞早就出城了,现在恐怕追都追不上了。”
“是我疏忽了。”谢如琢这两天被这些杂乱的事塞了满脑袋,其他事无暇顾及,一不留神竟忘了最重要的事,“让他去吧,希望他没去晚。”
此时沿着乐州往南谷的近道快马加鞭的沈辞也什么都顾不得了,在裴元恺退战时,他就写了信回南谷,但这些天了也没收到回信,等了几日,裴元恺那边依然没有迎战的意思,他就知道前世那件事终究还是要来了,他再也等不下去,在三大营翻身上了马就冲出了城。
他现在和谢如琢想的一样,希望他没去晚。
到南谷时早已入夜,他向城门的守卫亮了京城三大营的腰牌,他们以为是京城有什么要事,放他进去了,他骑着马到了师父家门口,看到没有灯火,心就沉了下来,颤抖着手打开落锁的大门,唤了声师父师娘,果然没有人应。
他翻检了一下屋中的物件,和他想的没有出入,懊恼地一拳砸在了墙上,指骨砸出了青红,他咬了咬牙,没有再停留,冲出门重新翻身上马,一刻没停留,重新回乐州去。
沈澈旧年是沧州军,在右腿没有受伤时,和叶莘湄在沧州住了十几年,在那里遇见了已经怀了他的母亲,后来母亲病逝,沈澈也在一场战役中右腿负伤,再也无法骑马,才带着他和叶莘湄来到南谷,过起深居简出的闲散日子。
但沈澈和叶莘湄对沧州的感情还是很深的,毕竟在那里待了十几年,两人又是十分好相与的,沈澈在沧州有许多相熟的同袍,叶莘湄亦与邻里年岁差不多的夫人们玩得好,当年离开沧州时两人都还挺舍不得,在南谷时也总提起那些人。
故而等沈辞在军中领职后,他们每年都会去沧州待上十几天,当年他们住过的老房子一直都还在,军户往往不会有什么变动,旁边住着的人也还是那一批,他们喜欢会会老朋友,沈辞自然不会不同意他们回去,他们能开心他也开心。
只是这一次他后悔自己没有早一点提醒师父师娘不要去沧州,前世沧州退战不是发生在这个时候,这一世很多事发生的时间早晚全变了,连带着与之相关的所有事都乱了。
师父师娘每年去沧州的时间都不固定,师娘在一段时间里身体比较好,他又不回家,他们也就去了,因而他也算不准他们到底会在什么去沧州。
在得知沧州退战时,他的眼皮就跳个不停,这一世许多事会变,有些事却又像在冥冥之中依旧走向前世一模一样的轨迹,无数个变数叠加在一起,又回到了原点。
每次他写信回来,师父师娘都回得很快,这次却久久未回,他就有了预感,恐怕前世他最不愿看到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来去路上都没休息,连东西都没吃几口,午后回到乐州时,已是一天一夜没合过眼,眼下两团淡青,一身风尘仆仆,也顾不上回家换衣服,当即就入宫去见谢如琢。
听闻沈辞去了南谷,谢如琢也是一夜未得安眠,近日本就事多烦心,吃不下睡不好的,整个人十分憔悴,见沈辞急匆匆跑来找自己,猜到了什么,站起来扑到沈辞怀里,拽着他问道:“叔叔和婶婶不在南谷?”
沈辞点头,疲惫不堪的脸上满是后悔与自责,声音因许久不曾喝水而沙哑:“求陛下给臣兵马,允臣去救沧州。”
若不是谢如琢紧紧拽着他的手,他大概会跪下,谢如琢使劲点头,道:“你放心,我不会放弃沧州任何一寸土地,叔叔和婶婶也不会有事的,你别担心……”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平时都是沈辞来安慰他,现在换了他来就脑子一团乱,“你、你先喝口水,你嗓子都哑了……”
沈辞倒是很听话,端起谢如琢放凉的茶水一口喝完了,布满血丝的双眼又看向谢如琢,飞快说道:“裴元恺已经准备退战弃城,沧州最北端的黎平县首当其冲,他这次就是要玩一把大的,不会管百姓的死活,只会把他的精锐嫡系军全部撤走,城中留下的都是战力一般的卫所军和因伤病残废赋闲在家的军士,根本无力对战。若朝廷也不去救,整个黎平县就会被北狄人屠城。陛下,我承认我有私心,我的师父师娘现在就在那里,我必须要去救他们,我不能……不能让裴元恺害死他们……”
谢如琢抱住沈辞拍他的背,让他发颤的身体稍稍安定,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让你去救他们,我会让你去的。”
“最好现在就让我去,我不能等。”沈辞咬着牙道,“沧州的军报送来京城最快要大半天,可能我们知道沧州危急时,那边已经撑了快一天了,再赶去驰援可能就……就来不及了……”
“不会来不及的!”谢如琢看沈辞说到“来不及”时眼睛都红了,心里也揪着疼,“我答应了,你马上去,你想带多少人都可以。”
沈辞却还保有冷静,摇头道:“一万就够了,急行军不能太多,不然走得慢。”
“好,听你的。”谢如琢立刻去写调兵的旨意,刷刷写完又担忧地抬头看他,“但你答应我,不要轻易涉险,也不要冲动行事,朝廷很快会派援军过去。”
“嗯,记住了。”
谢如琢松了口气,唤来御马监的掌印盖了印,交给沈辞,又捏了下沈辞的手,轻声道:“会没事的。”
沈辞知道今天自己这副模样让谢如琢担心了,但他没办法做到不慌不忙,只能带着些歉意地与谢如琢额头相抵,手指抚了下他的眉眼。
像是轻软的羽毛的眉眼上轻刮了一下,谢如琢眨眨眼,杂乱的思绪也跟着平复了许多,保证道:“你放心去吧,援军很快就到,不会让你们等太久的,我保证。”
“嗯,你说的我都信。”沈辞在他额头上印下一个轻吻,“清璩也要照顾好自己。”
沈辞说完就握着那卷圣旨一阵风般走出了永宁宫,谢如琢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了踪影才收回视线。
朝中不少人应当都猜到了裴元恺的意图,退战后朝廷拒绝谈判,他更是未往前线派一兵一卒,撤去沧州后方诸事不管,若朝廷真的不打算与他坐下来好好谈谈,显然他就打算弃城,让朝廷知道沧州若没有他,就是这样惨痛的结局。
前世他们真的来不及了,朝廷派援军终究晚了一步,等沈辞赶去时,看到的就是满城血流成河,他的师父师娘什么话都没给他留下就死了。
谢如琢知道沈辞因为这件事痛苦得要疯了,之后才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裴元恺死,亲手将自己的亲生父亲送上死路。
裴元恺从没有尽过父亲的责任,却还害死了沈辞视如父母的亲人,他永远记得沈辞因气血逆行吐出了一大滩血,而后抱着他失声痛哭,那样强大的一个人也会有怎么劝慰都不能忍住悲恸的时候。
因而谢如琢不会阻止沈辞去沧州,这一世的他也希望沈辞的师父师娘长命百岁,沈辞不要体会那样深重的痛苦,所有的遗憾都在重生后得以消弭。
作者有话要说: 弥补遗憾永远是我心中重生最大的魅力w也是写这篇文的初衷w
第73章 匪莪伊蒿
迅速从三大营点了一万骑兵的沈辞比谢如琢想得还要着急, 谢如琢不知道他是重生的,也就不知道这一世的他是有多害怕这件事再次发生, 就像谢如琢害怕与他重蹈覆辙,走向前世阴阳两隔的结局。
前世他去晚了,无数次午夜梦回时,黎平县的尸体与血水都化作梦魇缠着他,怎么也驱散不了。
整座城没有一个活人,血水浸透了他的鞋面, 他翻动着每一具血肉模糊的冰凉尸体,像是没有了知觉,只是想着,他要找到他的师父师娘,即使他来晚了,他也要带师父师娘回家。
他不知道自己找了多久, 翻了多少尸体, 双手都是粘稠腥臭的血, 铠甲上也都是沾来的血迹,身后有很多人追着他要他喝水吃东西,他好像听见了又好像什么也听不见, 只是一味地在满地尸体里找师父师娘, 看到体型衣物相似的,就忙乱地擦干净尸体脸上的血,发现不是也没有什么失望的神色, 又眼神空洞地去找下一个。
城里不知道有多少具尸体, 他翻了一夜,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终于在两具紧紧抱在一起的尸体前扑通一声跪下。
从小到大,师父师娘在他的印象里就是世上感情最好的夫妻, 除了师娘数落师父少喝酒,他们从不吵架,即使成亲几十年了,还喜欢每日跟初尝情爱的十几岁少年郎与姑娘家一样,会说着话就笑着抱在一起互相打闹,师父有时候很小声地说一句情话师娘还会脸红。他们的日子过得平常又恬淡,从不说轰烈的山盟海誓,对彼此的感情却早已随着年月深入骨髓。
沈澈的身上有很多伤口,显然是经过一场激战才死去,或者以沈澈的为人,他应该曾与城中为数不多的守军一起守过城,直到无力回天。
他们抱得很紧,沈辞用了很大力气才分开他们,叶莘湄的脸上甚至挂着淡淡的笑,似乎没有因死亡而有遗憾与悲切,而是因为能和自己的丈夫一起死去而高兴。
其实沈辞很少体味深重的悲伤,但那一刻,他也无法描述那样的悲伤应该是有多深多重,用粗浅的话来说,如果他是一座山,他已经在山洪中崩塌,化作碎石与沙泥。
回忆起前世的苦痛,沈辞只觉那股血腥味还在鼻端游弋,如阴魂缠绕,如附骨之疽。
十九年前,一个已怀有三个月身孕的女子因饥饿与疲惫晕倒在了沈澈家门口。
那时的沈澈还在沧州军中,白日家中只有叶莘湄在,心地善良的叶莘湄当然将那名女子带回了家,给她饭吃,给她找郎中。
后来叶莘湄跟沈辞说,你母亲叫玉娘,长得很美,性子温柔,还有一副好歌喉,会唱婉转的小调,而后告诉他,他的面庞轮廓其实有玉娘的影子,裴元恺太过硬冷,但他和母亲一样,线条是柔和的。
不用多久,叶莘湄和沈澈都知道了玉娘是裴元恺招来娱军的军妓,裴元恺看上了她,与她上过床,玉娘说得很麻木,就像早就知道这是自己的命运,连怨天尤人都没有必要。
裴元恺对碰过的女人其实都还不错,会纳回府中做个妾,但这次时机不对,他不该在这时候招军妓,和兵部尚书有仇怨,被抓住把柄就是一场不必要的纷争。
玉娘和其他军妓一起离开了军中,她已经怀了孩子,也不能再过回从前的日子,没有地方会要怀了野种还没人要的妓,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无处可去,在城中住客栈,直到花完了所有银子,开始漫无目的地走,不知该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