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果然有问题!”谢如琢皱眉道, “华扬舲对你的态度如何?”
杜若思量一番, 摇头道:“他倒是没什么奇怪之处,见了臣都会和善地打个招呼,似乎并没有因孙秉德而要与臣划清界限。前两日还拿一本书来问臣些问题, 讨论些诗书典义什么的, 臣没有深谈,聊了两句就走了。”
“越是这样越是不对劲。”谢如琢这一世已觉得华扬舲做什么都大有问题,再一次嘱咐道, “朕知道你性子好, 待人也温和有礼,你与华扬舲又没过节,但朕绝不会害你, 也绝非危言耸听,此人当真不可深交,离得越远越好。”
杜若点头道:“陛下放心,臣不会与他多来往。他既然能与孙秉德站在一起,必然是有些什么臣不知道的原因,此次臣被派往衡川又是孙秉德一手推动的,臣必然会万分小心。”
谢如琢知道杜若自然是极有分寸又有魄力的人,听他再三保证也放心了许多,叹道:“衡川那边查完了就别久留,若是华扬舲有什么动静也别轻举妄动,回京再说。”
“是,臣遵旨。”杜若行了一礼,笑道,“陛下在京中也保重,不要再让五城兵马司的人满城找您了。”
一说起这个,谢如琢霎时脸涨得通红,又觉得自己不能在臣子面前心虚,理直气壮道:“都、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还、还提呢!”
如今已二月,杜若说的丢人事还是一个月前上元节那日。
谢如琢直到那日回宫后才知道,沈辞一路带着他转悠来转悠去,又是在最拥挤的人群里穿梭,又是捡近路快行至栖云塔,而后开了后门迅速跑到了塔顶,与他在塔顶缠绵地又抱又吻,然而暗中保护他的锦衣卫和东厂番子在很早以前就绝望地跟丢了,根本不知道沈将军把皇帝拐哪儿去了。
他们很想骂人,怎么有臣子明知道对方是皇帝,还要把人往人堆里塞,还敢单独带着皇帝走不知道有没有人烟的小路,谁给他的胆子啊!
在城中绕了几大圈都不见两个人的身影,他们只能去找来能主事的卫央和何小满,而后浩浩荡荡跟着两位去找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
同样是指挥使,锦衣卫指挥使是正三品,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却只是个正六品,指挥使阮贤听闻锦衣卫和东厂一齐找上门,指挥使和督主亲自带的人,吓得差点倒地不起,颤颤巍巍被下属扶着出来见礼。
卫央冷漠地说,陛下丢了,你们的人今日城中到处都有,快让你们的人全都去找人。
何小满淡淡补道,沈辞沈将军也一并丢了,两人应当是在一起的。
五城兵马司平日管的就是旁人最不想管的事,京城中巡捕盗贼,疏浚河道这些杂事都要他们做,上元佳节,旁的官员都高高兴兴回家去了,他们却是最要提着心的时候,城中人多,要防盗贼人牙子,要放烟火得注意火情,因而今日城中每条街巷都散布着五城兵马司的人。
锦衣卫和东厂本事再大,大海捞针也是做不到的,只能找今日最有可能在人群中见过两人的五城兵马司。
阮贤彻底两眼一翻厥过去了,上元节皇帝在城中丢了,这种千古奇闻怎么就摊他身上了。
于是当日谢如琢与沈辞在塔顶浓情蜜意得很,全然不知五城兵马司已经翻了天,正在城中焦头烂额地找两人的踪迹。
好在五城兵马司有人在听了对皇帝和沈将军的样貌描述后,想起曾见过这两人,一伙人赶紧风风火火冲到了栖云塔,纵使何小满有了心理准备,见到两人正满脸笑容地靠着塔顶的栏杆赏烟火,时不时还说笑打闹几下,还是很想骂沈辞一顿。
谢如琢得知自己闹出这么大动静,自然是很不好意思,看何小满的脸色大概想说以后都不让沈辞单独带他出来玩了,当即在众人精彩纷呈的神色中,灰溜溜跑回宫了。
出去玩时满心欢喜,中间又和沈辞表了心意,吻了彼此,更是要欢喜得睡不着觉,却没想到最后的收场是如此尴尬,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没脸那日得知他丢了的人。
次日“皇帝在上元节出宫微服游玩走丢,而沈将军竟在身边”的消息不胫而走,人尽皆知。
没想到杜若这种温文尔雅的君子都知道拿这件事打趣自己了,谢如琢生气地想:都怪沈辞,好端端的走那么快做什么!不会当真是想拐跑他吧!
“本来早就该去衡川了,这事拖了这么久,先生快回家收拾东西吧。”谢如琢气鼓鼓地下了逐客令,“一路顺风。”
杜若低头笑了一下,躬身一礼退了出去。
去往衡川的官员们一走,朝中清净了一段时日,到了三月,北疆传来急报,北狄再次犯边,沧州已开战。
北狄每年一开春就会扰边,朝中已经习惯了,议论一二就不会再有什么担忧,不管怎么说总有裴元恺守着,还不至于能败,让北狄人入关,长驱直入,直捣京城。
但这次却是连日人心惶惶,朝中议论不断,气氛紧张到了极致。
原因无他,裴元恺不想守了。
“听闻沧州军未战就退二十里,裴元恺更是把精锐都调离了前线,明显是不消极迎战之意。”孙秉德话中并无愠怒之意,冷静的话音中像有某种不为人知的考量,“去年卫所改制之事他一直忍着没发作,此番定然是坐不住了,要以此来威胁朝廷。”
三月初还是有些凉意,谢如琢手心贴着温热的茶盏,眉目间笼着寒气森森的冰霜,沉声道:“他要威胁朝廷,就冲着朕来,沧州数万百姓何辜?他不想打,难道让百姓去打吗?”
孙秉德冷静地等着谢如琢说完,未有动容,请道:“现下当务之急是要稳住裴元恺,沧州战事紧张,拖不得,朝廷今日就当派人前去与裴元恺谈判。”
韩臻看了孙秉德一眼,会意,也请道:“元翁所言有理,沧州多年全赖裴元恺一人守住,没有他无人可退北狄,十万火急之时,朝廷为百姓做些让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陛下若觉不妥,可日后再与裴元恺重新谈判。”
内阁其他几人附议,众臣自然跟着附议。
谢如琢很想笑,他觉得这些文官是不是都没有心,昔年在卷子上满纸写的为国为民,如今是全然忘了,这种情势下,他们想的还是如何利用这件事谋取利益,而不是想着沧州是否失守,城中百姓又该怎么存活。
沧州退战是裴元恺一手炮制的圈套,为的就是要朝廷跳进去,他心满意足地收网。
在他看来,朝廷敢一直挑衅他,折他的势力就是不知他的重要,没有他哪还有沧州,大虞恐怕也不能安于一隅,要让朝廷意识到他的重要,从此再也不敢动他一根汗毛,还会依赖他,仰仗他,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本该由他去做且只能由他去做的事上无所作为,要朝廷知道沧州没了他的代价是什么,朝廷要动他的代价是什么。
代价,这个词谢如琢已经听腻了,好像每一个人对着龙椅上的他都在心里掂量着这个词,孙秉德处处掣肘,要他知道与自己作对的代价,如今裴元恺拿沧州的疆土和百姓作赌,告诉他这就是不自量力的代价。
没有人喜欢做被锁住四肢关在笼中的困兽,每走一步都要扯得鲜血淋漓,付出惨重的代价,他是皇帝,是本该站在权力之巅的人,呼风唤雨,随心所欲,可他从前世到现在,走过的每一步都有代价。
甚至他死后一代明君的身后名,也有沈辞用命换来的代价。
是不是世人都是如此,尤其是朝堂上的君君臣臣,他们每一个人在这局棋里都在反复衡量着落子的代价,输赢的代价,沈辞前世说他无情无心,但谢如琢此时看着眼前的这些人,想着他们或许也是和自己一样的,在代价的藩篱里被磨得无情无心,无喜亦无悲。
“裴元恺觉得只有他能守住沧州,朝廷离了他便怕了,便活不成了。”谢如琢咬着牙突然用了狠力摔碎了茶盏,瓷器碎裂声响中,他的话音重重落下,“那朕就要让他看看,没有他沧州也能守住,大虞更亡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每日一问,姓裴的什么时候凉,这个名义上的公公不要也罢。
预告一下,接下来两章六千字会是主角没有出场的六千字,也不是副cp剧情,关于配角的剧情线和整体剧情中权谋布局的重要伏笔,所以必须要写,再次感叹我为什么要写这么复杂的群像……每次都心酸这个角色再不拉出来溜溜就要沦为路人甲了orz
希望小可爱们不要跳过呀1551,下一个大剧情有爱情有剧情,然后再换个地图副本,我似乎就可以踩下油门了(你懂)感谢在2021-05-15 17:08:21~2021-05-16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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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大昭朝堂
朝中因沧州退战, 谢如琢拒绝谈判掀起轩然大波时,杜若刚好踏入衡川的土地, 一刻也没耽搁地便投到了衡川卫所改制中。
他们所处的仓岭府与池州地界不过五十里之隔,边界一带重兵把守,时时警惕池州的兵马越过边境南下衡川,与他们交战。
然而,许自慎并没有心思在此时南下。
池州在禧宁二十三年一夜之间换了皇帝坐镇,除了皇宫中有萧条之感, 城中仿佛没有多大变化,北上了一批人,又有一批人从江北迁过来补上,市井街巷依旧熙熙攘攘,秦楼楚馆依旧人来人往,改朝换代也不过只是换了个人坐那把龙椅, 日子照样各过各的。
坪都的朝堂每逢上朝必然是吵闹不休, 一年里皇帝大半时候都在外面打仗, 就由还没二十岁成日懵懂的太子监国,面对喋喋不休的两派日常束手无策。
现在皇帝终于在京中了,却也阻止不了两派要吵架的心, 而且也根本不想阻止。
此时早已到了早朝的时间, 然而龙椅上还空空荡荡,不过对于底下的臣子们,这种事已经再习惯不过了, 到了卯时宫中都没有皇帝驾临的迹象, 他们就会被放进来,过金水桥先入皇极殿,而后悠闲地等着许自慎想起自己还是皇帝, 还需要上朝,再在一两个时辰后出现。
殿中百官泾渭分明地分列两边,面对面凶神恶煞地看着对方,眼睛若能喷火,大概此时殿中已烧成了一片火海,人人怒目而视,眼中火苗能蹿一丈高,谁也不让着谁,好像眼里的神色不够凶就要输了气势。
“你们工部今年才三个月,就已经支去了三百多万两银子,你们这是要治水还是要凭空再挖一道河啊?”户部尚书是江北大世族卢家的当家,如今牢牢控着银子收支,自觉按住了那些坪都旧官的死穴,次次上朝都趾高气扬,言语带刺,“有本事把你们的银子来去如何都列清楚给大家看看,到底是真的治水治到没钱,还是被什么心怀鬼胎的小人给私吞了!”
当年留在坪都的官员大多是职位较低的末流文官,还有些空有爵位已经没落的世家,归顺许自慎后,大昭为拉拢人心,尽快平稳京城局势,这批人都得到了重用,一朝翻身个个也俱是春风得意的模样,处处看不上江北来的世族,私下里还称呼他们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见了京城的茅坑都觉得是香的,手上有几个臭钱就敢耀武扬威。
户部平日里最喜欢处处找他们麻烦,给他们使绊子,攥着银子跟攥着什么稀世宝贝似的,绝对是他们最讨厌的一枚眼中钉,听到尚书这么说,被点到名的工部立刻出来了一个侍郎,毫不客气地高声道:“江北正是多河湖之地,今年开春就连降大雨,定有成涝之祸,你们要是不怕自己祖宅被淹没了,我们倒也不介意坐视不理。”
“上月国子监学生闹事称吏部文选清吏司去年会选受贿上万两银子,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不就是你们这帮人怂恿的,卑鄙无耻,小人之举!”
“怎么?你们敢摸着良心说自己没受贿?你们拿了多少银子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嘁,你们是觉得自己有多干净,不是很会装清高吗?一个个往太子跟前送奇珍异宝的都是谁?是我们眼瞎了?”
“……”
两方你一言我一语吵了一炷香,就差撸起袖子在大殿内动起手来,明明都是斯文人,却练就了磨不破的嘴皮子,以把死敌骂到哑口无言为己任,一时殿内嘈杂声四起,双方逮着一个对面的人就开始骂,一些本来不说话的官员也趋之若鹜,全都加入了骂战之中。
直到皇极殿外传来整肃的士兵列队之声,一声鞭响,内臣高喊一声“皇上驾到”,众人才很是不情不愿地安静下来,齐齐看向姗姗来迟的许自慎。
大昭没有保留大虞的锦衣卫,许自慎的仪仗队是他的亲兵,每每上朝都仿佛有要出征的架势,队形整齐,披甲执锐,眼中都还冒着杀气,曾经第一次瞧见的官员有当场吓得跌了一跤的,劝皇帝莫要在金殿前让兵戈杀伐气冲撞龙气,皇帝理都没理会。
许自慎步上丹墀,扫了眼明显刚吵过一架的一群人,但马上就兴致缺缺地收回目光,神色平淡地从他们身侧走过,在龙椅上坐下。
黑色的华美龙袍穿在许自慎身上也有如板正的铠甲一般,肩背线条平直,完美地撑起龙袍而不会落下一丝褶皱,他正襟危坐,再不言不语地看着人时,就像战场上狭路相逢被他的刀锋晃了眼,会下意识心头一凛,再避开视线。
众臣跪拜行礼,依次呈上奏本开始议事,免不了又是不止不休地几轮争吵,许自慎大多数时候都不说话,摊着几份奏本似是在仔细看,然而隔很久才会翻上一面,慢吞吞看了两本,无趣地搁下了,捏着眉心听他们叽叽喳喳地吵架,脸上是快要耐不住的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