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好办事,近来兵部都在催谢如琢快些决定今年该往哪儿打,定下作战计划来,谢如琢心中自是早有决断,未多犹豫便道:“我们现在打江北并不方便,许自慎如果突袭衡川或宁崖,我们既要顾江北又要回头救衡川或宁崖,容易左支右绌。不如直接打池州,衡川和宁崖派兵驻守,以防许自慎南撤,把许自慎堵在池州脱不了身,先取坪都以雪当日之耻,再慢慢平复江北、江南、蜀中和岭南。”
朝中已有不少人都猜到了皇帝会先打池州,无论怎么看这确实都是更稳妥的办法,拿下池州,绥坊、池州、衡川和宁崖也能连成一片,南边的江北江南等地都可以徐徐图之。
这是兵部必须关心的事,因而韩臻还是上了心的,微皱眉道:“陛下,三大营的兵马现下虽已过十万之众,但要驻守衡川和宁崖,剩下的打池州可能不太够。”
谢如琢点头道:“朕知道,宁崖的衍王还没收拾完,不管怎样朕还是会让吴显荣再借兵来,三大营留守京城两万,衡川和池州四六开,确实是不够。”
“那陛下是打算募兵还是……再问北疆借兵?”韩臻和孙秉德交换了一个眼神,“其实和北疆借兵也不是不行,吴显荣借兵给我们是得了好处的,其他人肯定也看得到,我们开条件,和他们还是有谈判的余地。”
谢如琢不露声色地淡笑,知道内阁又想打裴元恺的主意,就是要抓住一切机会好和裴元恺接洽谈判,培植自己的军方势力。
而此事认真算起来,找裴元恺借兵还真是好办法,成功的可能也很大。
从卫所改制开始,裴元恺在绥坊的势力就缩了大半,后来朝廷对他的态度也是能有多淡就有多淡,沧州退战后,谢如琢更是已把裴元恺当成了死人,沧州的大小事务都爱答不理,裴元恺也极少出现在谢如琢口中,看起来明显就是没有关系缓和的征兆了,更不可能让裴元恺从朝廷手里捞好处。吴显荣宋青阁他们会有一些京城的势力,这是必然的来往,谢如琢不会去动,但对裴元恺在京城的势力却是严防死守,大半都被排挤出了重要的位置,其他从前北疆能得的好处,如今也只剩下“你想都别想”五个字。
其他三位总兵都是人精,该怎么处理和朝廷的关系都心知肚明,早早看清了朝廷对裴元恺的态度,对裴元恺也是敬而远之,当初华扬舲献的策说的就是“合纵连横,逐个击破”,眼下可以说是基本达到了目的,从前最强的裴元恺已经孤立无援。
谢如琢猜裴元恺也有点焦虑了,内阁自然也看得明白,更是想利用这点好好做文章,给自己赢得利益。如果这次朝廷真的给裴元恺开条件,裴元恺有九成的可能会和同意合作,孤立无援并不是裴元恺想要的,他想让朝廷怕他忌惮他,自己当土皇帝,眼下朝廷把他当可有可无的一枚废棋,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因而裴元恺也需要一个朝廷和他谈判的机会,有谈判就说明朝廷还离不开他,还需要他,而他也就可以趁机再捞好处,掰回一城。
但谢如琢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眼下的主动地位在自己这里,要不要谈判是朝廷说了算。
“韩阁老是指谁?裴元恺?”谢如琢道,“沧州军可以视沧州百姓于不顾,朕怎么敢用他的兵马?万一还没开始打他就退兵了这找谁说理去?”
皇帝看似意有所指,其实就是在耍无赖,摆明了说“想打裴元恺的主意,没门”,孙秉德也皱起了眉,皇帝防他们和裴元恺搭上线还真是防得死死的啊。
“那陛下是打算募兵?绥坊人口不算多,军户又占了很大一部分,募兵必然效果不显著,而衡川和宁崖刚经战乱,人口减少,青壮年许多都离开两地去了江南和蜀中,也不会有太理想的结果。”孙秉德缓缓道,“况且募兵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完成的事,招来的新兵也要操练,想立刻上战场几乎无可能,问北疆借兵才是最快最有成效的法子。”
谢如琢沉默不语,韩臻和孙秉德打起了配合,续道:“陛下和宋家关系亲厚,但我们已向宋家借了很多次兵,这次借兵得借不少时日,宋家未必会答应,就算答应也难保不会提一些不太好的条件。再者说,宋家的兵马和裴家相比,还是逊色了些,要打池州必然是要精兵良马,裴家才是最合适的。”
“那不是还有齐峻茂吗?”谢如琢油盐不进地淡说道,“齐峻茂要的肯定比裴元恺少,朕找宋青阁借一点,再找齐峻茂借一点,非得去求着裴元恺?”
孙秉德立马反驳:“齐峻茂不会借兵的,他不喜欢掺和朝廷的事,能避则避,他想要的不过是安稳度日,朝廷打池州也未必一帆风顺,有风险的事他不会做的。”
前面谢如琢那么说只是想表个态,让内阁死心,没想到孙秉德在这事上也是认真的,无情地把话给说死了,谢如琢气得胸闷。
孙秉德以为谢如琢这回该要抓着宋家不放了,然而谢如琢脸色阴郁地静了片刻,竟说道:“此事容朕再想想,先退朝吧。”
内阁几人有些意外,互相看了看,都觉得此事大有问题,皇帝不是很亲近宋家吗?打死不和裴元恺合作,齐峻茂又不可能,那不就得紧抓着宋青阁不放,好打消他们想找裴家的念头?
但是皇帝犹豫了,看神情还有那么几分不太愿意,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莫非之前和宋家的亲密都是假象?
离开崇政殿的谢如琢也在想这件事,前面他最好的应对方式确实是该抓住宋青阁这根救命稻草,而且听何小满年前回报宋青来去见华扬舲的事,他知道宋青阁肯定会同意的,说不定还会主动找朝廷合作,毕竟只有出兵才能再拨银子,宋家才能趁机从朝廷手里挖一笔银子来,这是宋青阁最需要的东西,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说出来。
不是防备宋青阁,也不是不想给宋家钱,只是他一想到宋青阁要去打池州,他就一阵心惊肉跳,脑袋里被震得嗡嗡响,眼前似有血色浮动,呼吸都窒住了。
他赶忙退朝离开,在路上走了一阵才慢慢缓过来。
前世,他们打池州时比现在的时间晚,这一世他们的进度拉快了一半还多,但前世和现在也是一样的困境,三大营分出一半当守军后攻打池州便不够,又不能找裴家借兵,他那时又对吴显荣比这一世戒备得多,最后还是找上了宋青阁,而宋青阁出于利益考量也很主动。
而后就出现了变故,宋青阁在池州失踪,消息传回乐州说的是宋青阁叛变,投靠了许自慎,甚至连证据都是确凿的。
他自然是不信的,但整整三年,都没有宋青阁的消息,而锦衣卫和东厂在京城疯了一般地查了三年,才终于查到了事情的真相,所有人才知道兵部尚书华扬舲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人。
三年里,这个人平静地待在京城,几乎没有一点纰漏,照样每天在朝堂上兢兢业业,而他又身居高位,有皇帝的信任,很早就把所有痕迹抹得干干净净。
等他们查到事情真相时,他们都已快回了坪都,也幸好在那时查到了真相,没有让华扬舲这个疯子得逞最终的计划,否则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但宋青阁还是死了,三年前就死了,他不愿为许自慎卖命,听说许自慎并不想杀他,但江北世族不明白许自慎这种君子道义,不能为他们所用当然就要杀掉,于是他们背着许自慎动的手。
最后还是许自慎给宋青阁收的尸,许自慎撤离池州时他们找到宋青阁的尸骨,可惜那时宋青来也不在了,但也幸好不在了,否则宋青来会疯的。
谢如琢没敢去看,何小满去看了,跟他说查验过宋青阁的尸骨,生前被人折磨过,腿骨和手骨都是断的,眼睛没了,牙齿几乎都被敲碎了。
那是他前世除了沈辞之外最自责又痛苦的一件事,因为他错信了华扬舲,害死了宋青阁和宋青来,他死后敢去找沈辞,却万万不敢去见宋家两兄弟,他没脸见他们。
沈辞和何小满都安慰他,说不是他的错,这么多人都没有看破华扬舲的真面目,他不是神仙,不能要求事事都合自己的心意,人总有看不穿的时候,也总有发现自己终究是个凡人的时候。
重活一世,他必须要弥补的遗憾就是沈辞和宋家。
前世悲剧的根源是自己太过信任华扬舲,给了他权力也给了他便利,以至于后来查都查不出来,因而这一世他才从一开始就杜绝华扬舲爬上高位,更不可能会让他接触兵部的大权。
但他还是不能放心,华扬舲依然还有诸多古怪之处,因而尽管时间有了改变,宋家一旦和池州扯上关系,他仍会有不好的预感。
一想到宋青阁听到朝堂上的风声,应该会主动找上门,而他要怎么拒绝才合情合理,一旦拒绝了宋青阁,他又该到哪里去找来足够的兵马攻打池州,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他头疼欲裂。
与其折磨自己成日想这些繁杂的事想得睡不着觉,不如出去放松一下也好,明日就是正月十九了,谢如琢回去安排了些事,等着明日一早出宫和沈辞会合去南谷。
虽然心里揣着事,很累又很低落,但想到明日,他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至少在沈辞的及冠之日,他装也得装得高兴点。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这一世对华扬舲的思路可以理解为,一个人越是处于权力中心越是能做更多事,接触更多秘密,一旦无声无息地叛变就是毁灭性的打击,参考谍战剧里那种高层上线叛变。所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选择把华扬舲排除权力中心之外,当然这一做法有没有漏洞暂且不论,但小扶苏的简单脑子认为,这是符合正常逻辑的,况且他不能说杀就杀了华扬舲,没有理由乱杀人这是不是太暴君行为了,所以不要太苛责我们小谢,不是神仙,只是凡人。当然,这一世,宋青阁和宋青来真的不会死的,第一百次保证,宋青来还要带何小满回家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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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及冠之礼
元宵前沈辞就回了南谷, 陪师父师娘过了元宵,顺便说一声皇帝又要跟他一起来南谷, 以免到时二老再次吓一跳。
正月十六沈辞赶回乐州,准备接谢如琢去南谷,十九一大早谢如琢在东厂的护送下出了城,沈辞就发觉他心情不好,虽然脸上漾着笑意,但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像是强撑出来的。
两人亲密了两世了, 谢如琢到底是不是真心高兴,他看得出来。
近来朝中在商讨什么事,沈辞也有耳闻,带着谢如琢上了马,捏了下他的手,道:“为今年的战事担心?”
谢如琢觉得自己明明装得挺像的, 怎么沈辞一眼就看出来了, 从前自己演戏演得那般过分, 也没见沈辞有所察觉啊,撇撇嘴道:“没什么事,今天不说这个。”
“你有什么担心的事就跟我说, 憋在心里怎么行?”沈辞却不想看他强颜欢笑, 温声道,“与我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吗?”
他们为了早点赶到南谷,和那次去琅山一样, 骑快马中间不歇息, 午后能到,绥坊冬日里哪里都风大,谢如琢裹了件厚厚的斗篷, 下巴缩在斗篷的竖领里,再把斗篷两边拉好,遮得严严实实,不漏一丝风,这下他整个人完全都罩在了一团黑色之中,甫一瞧见还挺吓人。
“今天是你生辰,我不想说这些恼人的事让你我都不开心,就想和你过个高高兴兴的生辰。”谢如琢缩着头,说话声音也瓮声瓮气的,“明天再说嘛。我当然没什么不能跟你说的,如果连对你也有不能说的事,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沈辞力道加重,又捏了下他的手,不悦道:“说过多少次了,你是皇帝,不能把不吉利的话挂在嘴边,自己怎么也没个忌讳?”
“都死过一次的人了,我忌讳什么?”谢如琢却毫不在意,“皇帝就可以真的万寿无疆吗?”
沈辞无奈道:“那我生辰你就不能说点吉利的?”
“嗯,对不起。”谢如琢反省了一下,手指蹭刮在沈辞的指骨上,“你要听什么好听的?我可以给你说一天。”
沈辞好笑地摇头,嘱咐道:“好了,别说了,风大,说话会难受。”
谢如琢最近心事重重,休息也没怎么休息好,身体还真有些不舒服,在冷风中张口说话就要被灌一嘴风,时常冻得他发抖,怕自己在沈辞生辰这天生病更不吉利,闻言乖顺地闭上嘴,把头缩得更里面了,兜帽直接把他大半张脸都盖住了,贴着沈辞的胸膛安静地坐了会,竟有些困意上涌,迷糊了一炷香,就这样靠着沈辞睡了过去。
待到午后醒来时他们已在南谷城外了,谢如琢没想到自己这么能睡,沈辞一路要骑马,还要抱着他防止他摔下去,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几乎没动过,不好意思道:“你胳膊酸不酸,我等会给你揉一揉。”
“这两天又没好好休息?”沈辞早就发现谢如琢不仅心情不好,脸色也不好,倦意深重,眼下有淡淡的青色,定然是心烦意乱了好几天,昨夜说不定没睡多久,“你不能总这样,长久下去身体哪里撑得住?”
谢如琢心虚地应承以后一定好好休息,不敢如平常一样理直气壮,只因前世他的身子确实就是这样坏掉的,政事忙碌,心里成日想些勾心斗角的事,后来又浑浑噩噩地每天和一坛骨灰在一起,东西越吃越少,睡觉从来睡不安稳,也很久很久不知高兴是什么情绪,日复一日的,身体就如同柳燕儿一样坏了,四十岁时其实他就已有感觉,最后七年更是年年都病的时日多,终于让自己一生走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