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明勉力抬起头:“人牵链子时候不小心,一时被发了疯的狗拖着跑,没见过?”
吴韬登时满面怒容,猛地将手里铁链往下一摔:“李焘!”
李长明又一次倒在地上,竭力想撑起自己身体。奈何软筋散的效用已经让他四肢都脱离了控制,他现在连动动手指都能累出一额头汗。
这样无力挣扎的样子,令吴韬十分快意。
“李焘,我今天过来,就是来看看你现在是什么鬼样子。”吴韬蹲下身来,手里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根鞭子,捏着鞭头在李长明脸颊上戳了戳,“顺便,给自己报个仇。”
李长明明白他要做什么,不禁咬紧了牙根。他从来没有被鞭子打过,怕自然是有些怕的,可他并不畏惧。
鞭子落在他背上时,他只是痛哼了一声,身体上传来的剧痛却让他双眸之中无法控制地蓄满了泪水。
吴韬从来没有见过他这种模样,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任由自己抽打。
他向来以施虐为乐,对待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战俘尚且如此,对李长明这个总是自视甚高,天天讽刺他看不起他的人,只会变本加厉。西北数月共处,那一顿鞭子,已经让他对李长明极为怨恨,他早就下定了决心,定要狠狠报复回去。
鞭声极为沉闷,一下下全部落在实处。每有一鞭下去破开李长明的□□,他便多一份快意。
此刻的他对李长明有着全部的处置权,李长明连反抗躲避都做不到,只能任他宰割!
浓重的鲜血味道充满整个房间,吴韬被这血腥味刺激,越是癫狂。仿佛失控一般,他手上的动作变得狂乱,根本就是在胡乱挥击,没有任何目标。鞭身打到地上、打到木榻,房中陈设被击倒、被甩飞,更多的还是打在李长明身上。
李长明的呼吸声因为疼痛而逐渐变得沉重无比,可是慢慢的,他的呼吸声便弱了下去。
吴韬也累了,忍不住喘息。
而后他猛然惊醒一般,又极是害怕地去看李长明。
李长明身上的衣物已经被鞭打得如同一堆破布,鲜血汩汩涌出,竟是连黑色的布料上都能看清楚血迹!
吴韬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害怕!他是想报复,可他原本告诫自己,一定不能弄得太明显。魏王身份在那里,谁能对他用刑!
要是被知道了……没事的,李焘已经死定了,不会有人在意他死之前经历了什么!
吴韬兀自安慰着自己,奄奄一息的李长明竟然还笑了起来:“你敢这样做,就不怕被人看见?”
吴韬本就有些心虚,不过是凭着一腔怨愤才有了胆子对李长明动手,此刻又听他如此言语,便如被戳中痛处一般愈发恼怒。他本就是个脑子不好使的,刚刚还担心自己做得太过,现在被一激,手中长鞭又一次挥下。只是这一鞭却好似打在了什么死物上一般,李长明的那神情,仿佛这一鞭子根本不痛不痒。
“李焘,你还把自己当王爷呢?”吴韬疯狂大笑,拿着鞭子指向他,“你现在就是个阶下囚!等此案一定,你就要被押去斩首弃市,还有你府上的所有人,你的那些手下!”
李长明头发散乱,遮住了大半面庞。吴韬还能看见,那双眼睛在睨着自己,里面还是那种鄙视和不屑,根本不在意自己说的可怕后果。
“死到临头还敢这样!”吴韬怒极,朝着他腰肢一脚踢了过去。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求饶!为什么他不害怕!
就算已经到了这种境地……为什么他还是不慌不忙!为什么他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吴韬忽然笑了,他过去扯起李长明的衣领,放软了声音:“六哥哥……”
抬手将李长明散落在两鬓的发丝理到而后,露出那张脸。因为疼痛,额头冒着冷汗,眸中闪着泪光,倒是有种脆弱的美感。
幸好,刚才没伤到脸。
“六哥哥生得真好看。”吴韬轻笑,“我记得,在庆华宫时,六哥哥还小,也是玉雪可爱得很……”
李长明终于双瞳骤缩,身躯猛地一颤!
庆华宫,时至今日,他听到这三个字,还是会恐惧。那时将近七年的昏暗时光硬生生刺进他脑中的惧意,是他心中永难磨灭的阴影!
“六哥哥好像很容易被欺负呢,连那些下贱的奴婢都敢欺负你。”吴韬看到他变化的眼神,看到他克制不住的颤抖,终于有了些满足感,“你看看你现在,跟那时候有什么区别……你啊,就是砧板上的肉,以前是,现在也是。”
“滚开……”李长明咬牙。
“我还没说完呢。”吴韬捡过被扔在一边的黑纱,重新将李长明眼睛蒙住,“六哥哥,你放心,我不会再打你了。明天我还会来看你的。”
房门开了又关,李长明苦苦支撑许久,在听到门外脚步声渐远之后,终于是昏了过去。
直到半夜,他才昏昏沉沉地醒过来。
房间里很安静,能听到屋外的灯笼被风吹起,在轻轻摇摆,还间杂着一种微弱的叫声。
猫?应该是猫叫。
李长明抬手,惊觉自己居然已经有了些力气。
白日里被吴韬狠狠打了一顿,流了不少血,软筋散的效果好像因此散去许多。虽然还是使不上力,可已经不像之前一样不能动弹了。
李长明□□一声,扯掉眼前黑纱。
角落里是一只赤红色的猫,他是见过的。
这不是,慕容氏的那只猫吗?
嘴里叼了什么东西?
他强忍疼痛,往前爬去。那只灵猫似乎能知道他此时身受重伤,便自己走了过来。
嘴里叼的东西被吐出,他匆匆看了一眼,便咬破了手指,用手指在纸上划动。鲜血顺着流下,在纸上写出两个字。
安好。
第23章 洗心者
纸张上的字迹显然是步六孤辰的, 上面细说了现今状况,与李长明这几日来所猜到的不差分毫。
可惜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能把地点写下来告诉他们。不过这只猫能找过来, 也不必担心日后联络。
李长明写完后, 把信纸卷好, 拿到小猫面前。猫歪歪脑袋, 张嘴又叼住,几下窜没了影。
好歹现在没有断了联系……
李长明松口气, 缓缓挪到床脚靠着。这时他才发现身上衣物已经换了一件, 伤口也被处理过。吴韬还是怕他死,不敢放着他不管。
李长明不禁嗤笑,吴韬就是那么个人,残暴嗜血, 却又胆小如鼠。总跟个疯子一样,一怒之下就不管不顾肆意发泄。可干了这些事, 又会因为害怕而求爷爷告奶奶,躲到父兄身后去。
不过是个嚣张跋扈的废物罢了。
除非朝堂之上,吴家能完全把控局势,否则他根本不敢做太过分的事。自己如今被秘密拘押, 要是三法司同审之前自己出了点什么事,皇兄让大理寺追查下去,他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不过吴家,也的确有可能把局势完全把控住。到时候吴韬就真的敢像对待那些被他虐杀的俘虏一样对自己, 而自己一死,罪名就板上钉钉,百口莫辩。
现在自己的罪名是私运武器,蓄意谋反。对方抓到自己与运武器的徐世杰接头, 搜到放在书房的武器图纸,此外再无其他有力证据。徐世杰到现在都只是说了自己让他为黑衣旅运送武器的事实,没有在刑部严刑拷打之下屈打成招。
而自己这边,能证明自己清白的,只是当年中书省草拟的新武器研制配备方案。
这事最难办的地方,就是对方指控的事情,自己的确做了,并非是对方凭空捏造了一个罪名陷害自己。私制武器且让人暗中运送的事情确确实实,抵赖不得。他能否认的就是蓄意谋反。
可谁能证明自己脑子里究竟怎么想的呢?这种东西,谁都可以臆测。
没有铁证证明自己有谋反之心,也没有铁证能证明自己没有谋反之心。最后要看的,不过是哪边棋下得好。
好在那么大的案子,又涉及他这个宗室子弟,必定要让三法司一同审理。而三法司除了刑部被吴家牢牢掌控,剩下的大理寺和御史台都还有机会争取。
自己如今被困在此处,只能等。这种将对命运的把控交给了别人的感觉实在是不好……他现在很担心皇兄,皇兄对自己一手培养起来掌控军权的亲弟弟,必定是有维护之心的。然而太后的势力可不容小觑。
小皇帝十四岁登基,朝政完全由太后把控,除了少了登基称帝这一步,太后和皇帝没什么两样。过几年小皇帝年纪大了点,太后说是归政于天子,其实也不过是不再在大殿上垂帘听政而已,该伸到前朝的手还是伸。
从靖平武侯建军学开始,大虞军权才一点一点被皇帝收回手中,吴家势力一步步被挤缩至今,朝堂上便是皇帝和太后分庭抗礼的局面。若让皇帝再进一步,吴家定然倒台。这次便是吴家最好的反击机会,他们怎么可能放过。
李长明忽地一拳打在墙上,面上怒意消失之后,渐渐变成了沮丧和自责。
为什么自己不再小心一些!为什么自己总是觉得一定不会有问题!
他将脸埋在臂弯之间,过来好半天才稍稍缓过来些,把蒙眼黑纱捡过,重新系好。
灵猫跑回慕容灵住处后,得到消息的几人又一次去玉春楼拜访慕容灵。
看到李长明回复的两个血字,知道他现在暂时没有危险,众人都安心了许多。步六孤辰又提笔写了一封信过去,将从舅舅王昌彝那里听来的案情进展悉数告知。
慕容灵离开后,步六孤辰才道:“陛下已经定了让三司共审此案,事关皇家,还是秘密会审。”
“三司共审?”独孤循有些着急,“刑部不都是吴士忠的人吗?”
步六孤辰垂着眼帘:“至少大理寺和御史台不是……也是个好消息。”
一直双手抱胸,倚在窗边看门外风景的塔吉此时回了头,道:“魏王他……真的不会有事?”
步六孤辰沉声道:“只是暂时不会有事,如果吴家有了把握……人还在他们手上,为了不节外生枝,他们大概会直接处理了魏王。”
“哦,我懂了。”塔吉眸色一暗,似乎有了什么主意。
他跟两人告了辞,转身又去找慕容灵。
此时的魏王府外,已经被重重官兵包围了很久。自从那天搜查完被封禁之后,这里已是无法出入,府中一干人等全部被关在府里看押。
不过府内之人都是都是些没什么威胁的,官兵看管得也不是太严。众人生活还是如往常一般,比较自由,只不过是做什么事时,都会多个人要跟着确认。
韦巧儿这些日子过得心惊胆战,看到屋外站的卫兵就心慌,也不怎么离开房间。她如今就害怕哪天一道圣旨下来,把魏王府彻底封了。
自己只是个毫不知情的女眷,牵连肯定要被牵连,但也不会有太严重的惩罚,她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门突然开了,她吓得身体一震,看清来人是薛观音才放下心,旋即又开始紧张起来。
那天被薛观音发现自己怀有身孕,又跟她说了书房中的信件之事,之后京城巡防来搜府,她被佩儿看守在房内,就没再与薛观音见过面。她很害怕见到薛观音,因为那天薛观音问的事,还没问完就被巡防卫兵打断,她怕薛观音什么时候想起来,又来问自己。
过了那么多天,她也想不好说辞,她已经没办法面对眼前这个女人。
她连薛观音的眼睛都不敢看,见她一步步走过来,只得低下双眼去,轻轻喊了一声:“薛姐姐。”
“巧儿,殿下已经被缉拿回京了。”薛观音说完这句话,深深吸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韦巧儿没有接话,房中很长一段时间陷入了一种磨人的沉默中。
良久,韦巧儿道:“姐姐,殿下犯的罪……很重吗?”
很重,她知道的,问完这句话,她却忽然想起自己早就知道了答案。
“巧儿。”薛观音走上前来,拉起她的手,把什么东西放到了她手中。
韦巧儿感到手中的冰凉,忍不住将目光移了过去,顿时道:“姐姐,这是……”
这块玉佩,是他们薛氏的信物,薛观音一直戴在身上。
“我知道,你家中出了事,你母亲在府中举步维艰……这玉佩你拿好。等此案一定,你拿着这块玉佩去薛府,拿走我留的银票地契,然后带着你母亲寻个地方安顿吧。”
韦巧儿怔怔道:“那……你呢?你给我这个,你要去哪里?又不是以后见不到了,你现在给我做什么?”
“我自然是跟随魏王……”
“姐姐!魏王是谋反!谋反!”韦巧儿头一次大声吼了出来,“谋反是什么罪?即便他是皇室子弟,可能从轻发落,不至于牵连府上之人,他也难逃一死!他要是死了,你也跟着他去死吗!”
她忽然间便有了同薛观音对视的勇气,抬头直直看着薛观音道:“那么多年了,他管过我们吗?他对我们一点感情都没有,你为了什么要把自己搭进去!”
薛观音阖上双目,半晌才道:“巧儿,魏王不会谋反的。”
韦巧儿哽咽了一下,道:“姐姐,你相信他不会,可证据就在他书房,他已经也已经被抓了起来。你自己都知道他会被定罪,都要把薛家信物给我了!”
“巧儿,朝堂上的斗争,不是那么简单的。我更相信殿下为人,相信殿下与陛下之间的兄弟情谊,相信当年铁骨铮铮的靖平武侯……教出来的学生,不可能是谋逆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