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的官员看到吴韬,先是吓了一跳, 连连对塔吉说着是不是有误会。
再看李长明,更是吓得灵魂出窍。
官越小,越要搞明白这玉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是什么样。一个是亲王,一个是左相的公子, 这案子太烫手,他可不敢接过去。
李长明这一案尚未公开,也不大可能公开,这官员自然不知其中缘由。因此他虽觉得李长明手脚戴着镣铐, 吴韬被打得全身是伤,都非常可疑,却也不敢多问。
吴韬正要同那官员发号施令,塔吉拎起旁边茶壶就往他脑袋上砸, 一个字都没让他说出口。
那官员这下更慌了:“塔吉大人啊,您别乱来,这可是吴丞相的小公子!”
“晕了而已。”塔吉毫不在意地道。
“魏王殿下……”官员又看向坐在那里闭目养神的李长明,“几位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不知道。”塔吉丢了刀,“我来看房,却见他们藏了个人在这里。我觉得有问题。”
“这……”官员左看右看,终于下了决心把这事丢给上司去,“不如,请几位先随下官到府衙,下官这就去请示上司。”
“好。”塔吉起身,走到李长明身前。
李长明一直在闭着眼睛休息,感觉到他的靠近才慢慢张开眼。
塔吉温声道:“该走了。”
李长明抬眼看着他,声音微弱:“没力气……”
没力气?难怪会受伤,以李长明的武功,即便双手双足都被镣铐锁着,也不至于连反抗都做不到……塔吉回头看了地上晕过去的吴韬,简直想过去再踢几脚泄愤。
他单手环住李长明的腰,问了一句:“这里有伤吗?”
等李长明轻轻摇了头,他才将人用力搂住,横抱起来,一路走出宅院。
官府的马车就在门口,塔吉抱人上了车,前面车夫听那官员说了几句,便开始驾车前往府衙。
马车摇晃颠簸,李长明自己又没力气,塔吉便一直搂着他没松手,免得他自己稳不住,随便一晃就倒了下去。
李长明并不是很喜欢跟别人在身体上有什么亲密的接触,此刻自己软倒在塔吉怀里,心中虽有些怪异感觉,却也顾不上去纠结那些有的没的了。他试图动动换个姿势,奈何还是使力使得艰难。
塔吉注意到他好像是因为被晃得身体缩下去一截不太舒服,便轻轻将他托起些来。
李长明靠在他身上,轻轻叹了口气:“你怎么会来的……”
这几天里,他有猜到过自己人会想办法早些把自己从秘密关押的地方转移出去……可他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是用大摇大摆直接进来把吴韬揍一顿的方式。
更想不到的是,来做这件事的人,竟然会是塔吉这个跟他不过有数面之缘的人。
“我来最适合。”塔吉低下目光,试探着道,“我带了药……先给你抹上吧。”
李长明微一咬牙,虽觉得有些难为情,还是点头同意。
塔吉便去解他腰带,拉开他的衣领。
这是一具优美矫健的身体,骨骼之上,每一处的肌肉都是那么恰到好处,还带着些少年人的幼态,却已显露出几分野性。塔吉脑海里第一个想起的,就是那步态轻盈柔媚,跟猫一样的小豹子。
只是领口往下,鞭痕交错纵横,深浅不一,全然破坏了这种美感。塔吉目光从那些血痕上一一扫过,竟感觉有些火辣辣的疼痛感在内心升腾而起。
“那天,你府里那个戴着眼罩的孩子……叫阿里是么?突然跑来典客署找我。”塔吉从怀里拿出伤药,一点点往他身上抹着,“他说魏王府被一群人封锁搜查,他找了机会才跑出来。就说要我救你。”
李长明听到那个孩子的名字,不禁喃喃道:“阿里……”
竟然……封锁魏王府的人,多半是官兵,那么小的孩子,从官兵眼底下跑出来,他竟然都不怕的么。就为了找别人救自己?
“我是外族人,帮不上什么,只好去找晋王世子,你的部下……这些天他们都在为此事奔走。”从指尖传来的血肉温度让塔吉有些被灼烧到的错觉,“怎么会那么多伤……我以为,不会有人敢对你怎么样的。”
李长明只是笑了笑,心中的苦涩和无奈不言而喻。
是啊,他堂堂亲王,却有人敢这样对他。
“背后有么?”
“嗯……”李长明垂下眸。
塔吉扶着他稍稍转身,让他将脑袋搭在自己肩头,而后便去扯动他身上衣物。搭在肩头的衣物滑落,露出背后大片的鞭痕。
塔吉缓缓吐了一口气,给他上药的动作愈发轻柔。
“疼就喊,别忍着。”塔吉目光一瞥,看到他额头暴起的青筋。
结果他还是憋着,被碰到最深的伤口时痛得更厉害,下意识地就要忍,张嘴一口咬在了塔吉肩上。
“嘶……”塔吉脸上神情一僵。
还好还好,衣服厚着,不然肉都被他咬掉。
塔吉抬眼看到他额头上不断冒出的冷汗,也不打算追究了,由他咬着,继续上药。
等上完药,李长明整个人都瘫软在他身上,紧咬的牙关也松开了。
虽然之前也没力气,可他整个人的状态还是变化得很明显,塔吉看得出区别。
李长明喘息许久,轻声道:“你的伤好了吗?”
没记错的话,林风致说他箭伤复发要休养的。今天闯进宅院跟吴韬那些人打了一场,伤筋动骨的……
“是有点疼……”塔吉捂住胸口,皱起眉。
看李长明那双还闪着泪光的眸子里立马多了些担忧的味道,塔吉连忙笑道:“骗你的。林姑娘让我休养一月,这时间也快到了。”
“嗯……”李长明看着他眼睛道,“帮我把衣服穿上。”
塔吉照做,刚给他系好腰带,马车便停了下来。人已经送到府衙,塔吉便没了继续跟着的理由。
“好好的……”塔吉抱他下马车的时候,很想说点什么,想来想去,最后也就蹦出了那么一句。
李长明费力地朝他笑笑,同府衙官兵进去。
塔吉没有走,等在一边看着李长明被大理寺派来的马车接走,才放心离开。
此时,玉京成春堂中,韦巧儿刚刚醒来。当时她流了一地血的情态实在可怕,连负责封禁魏王府的官兵都被吓了一跳。都怕弄出人命,领头的军官便派人一刻也不敢耽搁地把她送到了成春堂。
以雪鹿麝的药力,直接吃下去,孩子是肯定保不住了,大人也危险得很。林风致跟另外几个医师忙活了很久,才把韦巧儿救下。
此时韦巧儿有种解脱的感觉。
她发现自己已经怀有身孕的时候,很厌恶,却又很莫名地不想失去这个孩子。
等到快瞒不住了,她只好悄悄在年酒里下了药,想让魏王迷迷糊糊以为孩子是他的。那样她就可以保住这个孩子,可是没有成功。
最后还是自己亲自杀了他……在他在自己肚子里待了两个月,也就是刚刚能感觉到他存在的时候,自己亲手杀了他。
“韦夫人。”林风致端着药进屋,“你刚刚小产,需要喝药进补。”
林风致说完便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把那些安慰人的话语在心中过了一遍。这些年她见过的病人多了,几乎每个没了孩子的女子,醒来后听到消息都极为悲痛。又要亲自把话说给一个刚失去孩子的人听,实在是残忍。
然而韦巧儿见到人,也不再关心孩子的事,撑起身便道:“大夫,你能帮我个忙吗?”
林风致倒是没想到她居然没先问孩子的事,微微一怔,很快又想到了什么,点头道:“韦夫人请讲。”
韦巧儿恳求道:“大夫,请你去一趟许国公府,让步六孤辰大人来这里见我一面可好?”
林风致顿时了然:“夫人……是为了魏王?”
“你怎么……”
“夫人请先将药喝了。”林风致放下药碗,“在下时常为京城权贵问诊,听到过一些事。夫人放心,我这便去一趟许国公府。”
韦巧儿长舒一口气,忙将药喝下。林风致将药碗收走离开房间,她便开始等待。
步六孤辰一听韦夫人竟然离开了魏王府,便立即往成春堂赶。魏王府封禁已久,这些日子谁都无法出入。这个时候韦夫人却能离开魏王府,还说要见自己,还能是为了什么事?
“韦夫人!”步六孤辰进门便喊,见她面色苍白,顿时心惊。
看这样子,韦巧儿离开魏王府,恐怕也付出了不小代价。
韦巧儿见他终于来到,连忙坐起身,道:“步六孤大人……我要举发吴献!”
第26章 因致果
三法司之中, 刑部全然由太后一党掌控。要举发吴献,自然只有剩下的两条路可走。
戌时三刻,御史大夫张泉刚刚回到府上。
这些日子朝堂众人议论的中心就是魏王谋反案, 此案已经定了由三法司同审, 自然少不了他这位御史大夫的事。不过魏王还未被押送回京, 他到现在也没真正地参与审案。
今天忽然有人来报, 说魏王已经回京,暂押大理寺。本以为能早早回家陪夫人, 结果张泉不得不亲自跑了一趟大理寺。三法司共审的案子关系重大, 他自然是要亲自去与另外两法司的长官商议。
然后就议到了现在,魏王暂关大理寺昭狱,明日早朝上报皇帝。之后,便要真的开始这次三司会审了。
“说了晚上吃饺子, 怎么还回来得这样晚。”夫人给刚进门的丈夫解着披风,话语间不禁有几分责怪之意, “我让他们重新热一锅。”
张泉叹气道:“有事耽搁了。”
夫人不由道:“唉,那么大年纪了,还不得清闲。”
“夫人哪里的话,怎么就年纪大了。”张泉乐呵呵地笑, “为夫我分明正值壮年。”
“好好好。”夫人也没有拆他台,只是看了他花白的胡须一眼,便扶着他进里间等晚膳。
今天张泉是注定没有清闲了,此时步六孤辰和韦巧儿正在赶来的路上。不过他们来得时间也还算好, 正巧让张泉好好吃完了夫人做的饺子。
听到下人过来通报,张泉犹疑了一下,还是选择让人请他们进来。
没记错的话,这叫步六孤辰的年轻人好像是右相王昌彝的外甥, 与魏王还走得挺近……这个时候来拜访自己,莫非他是得到了魏王已被押送回京的消息?
张泉想着想着就有些郁烦。他能做到御史台最高长官,便是因为刚正不阿,从不徇私。虽然他对魏王有几分敬重,却也仅仅是心中有几分偏向魏王。若这步六孤辰今日过来,就是为了给魏王求情,那就实在是坏了他心情。
夫人知他要接见外客,也许不适合有人在旁,便先离开了。不多时,步六孤辰带着韦巧儿迈步入门。
步六孤辰躬身恭敬行礼道:“晚辈步六孤辰,拜见张大人。”
韦巧儿亦是颔首行礼:“妾身魏王媵人,韦氏。”
步六孤辰自报完姓名,又先向张泉致歉:“夜晚来访,多谢张大人不嫌失礼,愿意接见,晚辈甚为感激。”
“不必多礼。”张泉虽听了韦巧儿之言后便极为惊异,却还是先与步六孤辰寒暄了一句。
谁都知道魏王现在是待罪之身,魏王府早已被重兵封禁。一个魏王的媵侍,怎么会从王府出来。张泉看着韦巧儿,道:“魏王府已被封禁,你却带着魏王内眷来见我,你这是……”
不待旁人言语,韦巧儿上前双膝跪地,郑重地行了大礼:“张大人,妾身愿以性命担保,举发刑部侍郎吴献!”
张泉顿时疑窦丛生,没有言语,静静等着韦巧儿说下去。
韦巧儿神色肃然,缓缓道:“数年前,妾身听信吴侍郎挑唆,认为府中薛氏受宠,自己将无立足之地,便从吴侍郎处得到西域奇珍雪鹿麝,对薛氏用药。然而事情败露,为防止殿下和薛氏查出是我下的手,我便与吴侍郎相商。吴侍郎愿意为我隐瞒,作为交换,他要求我进魏王书房窃取军中密报,且……□□了我。”
来到张泉府上之前,韦巧儿没有跟别人说过任何事,步六孤辰也是此时才知道,登时极为诧异。
“挑唆他人行谋害之事,品行败坏,此为罪一。”
“□□亲王内室,罔顾礼义廉耻,藐视皇家天威,此为罪二。”
“意图窃取军中密报,此为罪三!”
韦巧儿深深一拜:“妾身,恳请罗大人请旨搜查周国公府,捉拿此人!”
张泉微微惊异之后,却是忧虑道:“你……你有何证据?”
韦巧儿抬头,半晌无言。
张泉过去扶起了她,叹道:“说实话,魏王这些年在边疆是如何拼命的,老夫知道!吴家人如何搅弄朝局的,我也看着!我心里就是偏着魏王!可魏王做的事,也的确是大罪。我知道,有人想要魏王死。你向我举发刑部侍郎,若他真在此时因罪被拘押,三司会审的结果,恐怕就不会如了他们的意。”
他顿了一顿,语气愈发严肃:“可是……你没有任何实证,我信你,可你让别人如何相信啊?难道我能单凭你几句话,就去捉拿左相的儿子么!他若抵死不认,你就不怕他反咬一口,说你为了魏王随意攀咬?”
韦巧儿咬牙道:“大人……妾身所言句句属实!”
张泉没有回应她,而是起身在一旁来回踱着步,面露思忖之色。
步六孤辰沉吟道:“韦夫人,既然你与他有过往来,那必定该留有一些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