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明往声音来处一瞥,奋力嘶声道:“救命……行刺……”
吴韬此时才明白过来,慌忙后退:“不是我!”
李长明低低笑着:“我本无必要这样做,可我现在就是想让你死!”
“何人在此!竟敢行刺魏王!”过来的几人被这牢房内的血腥气息冲击得心头大乱。见李长明躺在血泊之中,更是惊慌。
“狱医呢!请大夫!”
吴韬吓得提声大喊:“不是我!是他自己!”
步六孤辰几步奔上前来,扶起倒地的李长明,衣服上顿时沾满李长明正不断流出的鲜血。
连手上都全是血迹,红得触目惊心!细看去十指指头全部血肉模糊,指甲尽数被拔起。
吴韬盯着李长明着急大吼:“不是我!他自己干的!”
步六孤辰都来不及为李长明身上的伤愤怒,抬头直冲吴韬道:“不是你?你身上的刀!殿下手上都是伤口,连动一动都难,难道还能是殿下自己捅自己的不成?!”
张泉指着吴韬,手臂都在颤抖,喝道:“吴韬意欲行刺魏王,给我拿下!”
“不是我!”吴韬怔怔盯着李长明,几近崩溃。
旋即他被狱卒抓住往外拖去,他自己完全忘了反抗,一直看着李长明。
“好玩么?”李长明轻轻朝着吴韬道,笑容阴鸷,“现在,你才是……死、定、了。”
他根本就没怎么出声,根本无人能听到。
只有吴韬,看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听懂了这无声的言语,听懂了这句对自己的判决。
第28章 各相让
吴献因被举发而暂押昭狱, 吴韬也因被众人目睹刺杀魏王而被关押。三司会审主审的位子因吴献落网,自然空缺出一个来,小皇帝当即以失察之罪将刑部常尚书也一同换下, 最后刑部这边参审之人竟无尚书, 品阶最大便是另一位侍郎周孟, 连陈敬这个小小的郎中都被推上去做了主审。
魏王谋反一案, 太后党本是胜券在握。本计划一直控制魏王,待一切稳妥, 便于秘密关押时杀死魏王谎称畏罪自尽, 之后再换人掌控军学。没想到先是被塔吉这个半途杀出来的外邦人劫出了魏王,大理寺和御史台插足其中,无法再暗杀魏王达到目的。又被韦巧儿一状告到御史台,吴献被关押, 常尚书被换下,再难左右会审结果。
这还不算糟的, 吴韬现在的罪名,可是意图行刺皇室。
太后怎么也想不到一日之内竟会生出如此大的变故来,又急又怒,夤夜召了左相吴士忠入宫。
“兄长!你对孩子实在太纵容了!”吴太后见了吴士忠, 第一句话就是指责那两个已被关押的侄儿。
吴士忠也是着急,忙道:“臣也不知,这两个逆子竟会做出这等事来!竟还叫别人给抓住了把柄!太后娘娘,还请你想想办法, 救救犬子啊。”
吴太后怒道:“如今情况,还怎么救得了他们!”
本能够一举扳倒魏王,重编黑衣旅,现在反倒可能把整个刑部都给搭进去。这一局棋, 就算最后魏王定罪,他们付出那么大代价,也还是输了!
吴士忠沉思片刻,镇定了许多,道:“太后娘娘勿急,事到如今,也并非毫无转圜余地。魏王私制武器,还试图将武器运送回京,乃是事实。即便现在三司会审主审被更换,我们无法控制会审结果,却有一点是肯定的,魏王必定要担着这个罪名,只不过处罚可轻可重。”
吴太后皱眉道:“若魏王不认呢?”
吴士忠笑道:“魏王怎会不认?若他不认,要担这罪的便是徐世杰。徐世杰可不像他这样有身份护持,到时候牵连一家老小……以魏王的性子,他不可能让徐世杰去担着这么大的罪名。”
吴太后面色稍霁,吴士忠又道:“只要魏王认了自己私制武器的事,定罪就是必然。他便无法继续做黑衣旅统领,掌管西境兵权。我们不如,便退让一步……”
吴太后略显不悦:“什么退让?”
吴士忠道:“寻个理由,让陛下大赦天下。魏王依然会失去对西境的管制,而我们还保了刑部众人和犬子的命……”
吴太后深深吐气:“倒也不是不可。不过,我们真的已经得这样退让了么?”
虽是心有不甘,可眼下若想把自身损失降到最小,似乎也只有这样退让。魏王一旦离开朝堂交出兵权,日后这朝堂上局势如何,还有很多可操作之处。
吴家兄妹两人商议许久,稍稍安了心。而大理寺那边,众人还是乱作一团。
众人赶到牢房时目睹吴韬行刺魏王,立即将吴韬关押,送魏王出昭狱牢房等待救治。找了狱医来还不够,又去宫中请皇帝陛下令太医院派几名太医出宫,同时还在城中寻大夫前来诊治,就怕晚了一点魏王性命不保。
其实他们大可不必如此紧张,李长明自己下的刀子,还是有把握的,完全避开了要害之处。只不过他这几日被吴韬酷刑折磨,身体本就虚弱,再来那么一刀,失血过多就撑不住了,看着还挺吓人。
林风致听到大理寺在满京城找大夫,便想起那位府邸被封,下落不明的魏王,当即自告奋勇跑去了大理寺。她不是一个人过去的,得到消息的时候她正与那位赤发绿眼的异族小汗王复诊,然后小汗王便死缠烂打非要她带自己一起过去。
成春堂林姑娘的名号,在玉京城中可谓响亮无比,不少权贵都请她上门问诊过。大理寺诸位官员也深知林姑娘向来只行医者之事,单管治病救人,不问其他,对她极为信任,便也没有多问她带来的人。塔吉便这般稍微改换装扮,随她进了大理寺大门。
如林风致预想的一般,这位让大理寺全京城找大夫的人物,还真是那位许久不见的王爷。狱医已经给他处理过伤口,太医也来过一批,但众人还是放不下心来,还是让大夫一个接一个进去诊断。
“好好的,怎么弄出那么大动静?”塔吉进门后便看见床上的人面色苍白,便十分担忧。他记得李长明身上有多处鞭伤,却也明白那不过皮肉之伤,若是好好处理,断不会太过严重,可看现在这情形……难道牢里的人,都没有好好给他治理伤口,让这小小的皮肉伤恶化了么?
林风致坐到床前摸着他的脉门,道:“听说是有人行刺。”
“行刺?”塔吉说完,便见林风致掀开薄被,解开他身上单衣。
密密麻麻的鞭伤之间,一圈又一圈的白色绷带缠绕在他腰上,腹部的鲜红洇湿了纱布。塔吉见状,心中除了担忧和心疼,更多的却是疑惑。
既然是行刺,为什么要挑这个部位下手?怎么看都不是能一击毙命的地方。
“刀穿刺进去,不是太深,没危险。”林风致说到此处,霍然抬头看向李长明面容。
李长明缓缓睁开眼睛,不过是看了周围片刻,便自己试图撑着床被坐起来,塔吉忙上去扶了他一把。
“唔……”李长明只觉浑身像是被人全部拆开又随随便便拼起来一般,实在是难受得紧,坐着不适,躺着也不舒服。
“殿下……既然醒了,那便先喝药。我先出去看看。”林风致扶他坐好,起身出门。如今外面守卫都是大理寺之人,不像原先那边看管得严,无人监视,也无人会限制他们出入。
李长明缓了缓,轻轻对塔吉道:“水。”
塔吉便去给他倒了杯水,拿了过来递给他:“他们都做了什么……你身上,为何……”
李长明淡淡道:“死不了。”
言毕他便抬手,将手掩在袖间,抓起杯子。
只要动一动,剧烈的疼痛就会从指尖窜到脑中,瞬间彻底破坏他对这五指的掌控。仅仅是拿起一个杯子,他的手却在不停地颤抖。
“你……”塔吉不可能看不出他的不对劲,忙抓住他的手腕,拿过他手中的水杯。
他显然下意识就要挣扎,依旧是徒劳。
塔吉看见他指尖一片鲜红,一层薄薄的血痂堪堪盖住血肉,止住内里鲜血的奔涌。
旋即塔吉便将水杯重重丢在桌上,抓起他另一只手。十个手指,无一例外,全部被人连根拔下指甲,指尖全部血肉模糊。
这是怎样的酷刑!
塔吉目瞪口呆,半晌无言。
“可怕么?”李长明看他那震惊的表情,只是笑,“若不是在大理寺,你现在看到的,恐怕就是一滩分不清身份的模糊血肉。”
塔吉竟然感觉自己有些发抖,他慢慢放下李长明的双手,抓起那杯水灌进喉咙。清水润过嗓子,他才能说出些话来:“你还欠我东西,你说要送我礼物的。”
李长明又笑:“那现在,是又欠你一次了。”
塔吉逼迫自己不要再去想刚刚看到的一幕,重新又给他倒了一杯水。这次没有递给他,而是直接将杯子送到他嘴边。
李长明犹豫了一下,微微一动,手上又是那种撕裂般的疼痛。最终他还是低下头,就这样就着杯子喝了几口。
“谁行刺你的?”塔吉把水杯放回去,问道。
“我啊。”李长明云淡风轻地笑着,“避开了要害,没什么可担心的。”
塔吉一怔,先前的疑惑顿时有了答案:“是你……”
“我要他死。”李长明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容色冷漠,“我就是要他死。”
那一刀就算不捅,他也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只是他不甘心就那么看着吴韬大摇大摆从牢房走出去。他身上遍布的鞭痕,十指扯裂的剧痛……他受再多的伤,吴献都会帮着弟弟把锅扣到别人身上,不伤及自己性命,他们不过是被不痛不痒地责罚!
他怎么能甘心!
他要让吴韬死,不过是多一道伤而已,能让吴韬死,太值得了!
他就是要让吴韬死!不过一刀的疼痛,算什么!
塔吉怔愣半晌,忽地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我听你这样说,我好像也没什么意外的……不愧是你。”
那么狠得下心对自己下手,换别人他或许还会奇怪。可李长明……他不会太过惊讶。可能他一直都觉得,李长明做得出这种事来。
李长明对他这种仿佛是称赞的话语无动于衷,挪动身体往后缩了缩,嘴角依然轻轻勾起,望向塔吉的眼睛里却毫无笑意:“你不觉得,你一个外族人,能溜进大理寺来,会让我很不安么?”
塔吉解释道:“我跟着林姑娘进来的。”
“你是外族人,就不要掺和了。”李长明双眼中的神色逐渐冷了下来,“我大虞如何,没有你的事。”
“我都已经掺和了。”塔吉笑眯眯地凑近了些,“你这个人,真是薄情。那天我救你出来的时候,你趴在我身上哭得多乖多可爱,怎么现在用不到我了,就那么凶?”
李长明笑:“我凶?”
“你不凶,你可爱,你凶也可爱。”塔吉连连夸赞,“还要喝水吗?”
李长明高傲地一点头。
塔吉又捧着水杯送到他嘴边,看他低头喝水,不禁笑道:“你还是这样柔弱可怜,要人照顾的时候可爱。”
李长明仍旧小口小口喝着水,闻言不过轻轻抬眸,给了他一个白眼。
第29章 废黜诏
从大理寺回来, 塔吉便放了心。李长明的伤并无性命之忧,三司主审也除去了太后党羽,接下来, 就是等这案子判决了。
塔吉倒是没想到, 自己来玉京一趟, 竟然还能瞧见那么精彩的一出大戏。这中原的局面, 可也不比乌环好多少。
“小汗王,您终于回来了?”艾尼听到动静忙从里间跑了过来, 见塔吉还穿着那身医馆医师的服饰, 便很是困惑。
“帮我换衣服。”塔吉自己先丢了外衣,接过艾尼递来的衣服。
阿里也凑过来,问道:“大人,您是去见魏王了吗?”
“是。”
阿里又问:“魏王现在怎么了?”
“他没事, 不过之后会如何,就不清楚了。”塔吉脱完上衣, 往自己肩头一瞥。
那里有刚刚愈合掉了痂的疤痕,现在只剩下个浅浅的印子,比周围肤色白上一点点。他肤色本就略深一些,这印子在上面还挺明显。
是李长明咬的, 隔着衣服还是把他咬破了皮,牙是真的利。
塔吉看着这牙印就想起那只小老虎浑身是伤趴在自己身上的样子,然后就忍不住笑。
旁边两人当然不明白他这是因何而笑,很是莫名。
艾尼看着他的胸膛, 道:“小汗王,您的伤也好透了,我们什么时候走啊?”
“再等等吧……”塔吉拉好衣服,“我也想知道结果。”
他等的结果, 在半月之后出来。
此时徐世杰已被拘押近两月,在受尽折磨之后,他终于被人一左一右架着走出了大牢。被抓捕入狱之时,外面还在不停下着大雪,如今出来,已是冰雪消融,一派春景。
从刑部大牢大门出来,刚刚见到光,身旁的两个狱卒就撤了力。徐世杰便双腿一软,差点就倒了下去,还好及时稳住了。
接着他便被一只手扶住,抬头一望,他诧异道:“小循?”
来接他的独孤循又用上另一只手,稳稳扶住他往前走,边走边道:“徐将军,我们先上车,慢慢说。”
两人上了早在一旁等候的马车,徐世杰心中嘀咕,又是独孤循过来接自己,又是马车等着,这阵仗怎么也不像是接一个罪人出狱。他打量了一下这车厢内里,独孤循便也坐了进来,外面车夫开始赶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