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前抱着一捆桃枝,童音稚嫩:“公子,可愿为您的仙妻买上几枝?”
孩童不过六七岁,鼠尾辫,额间点红,笑盈盈一张红透的脸蛋,拦了路语方知也不忍苛责,还扑哧笑出了声,笑得严辞镜拽紧了缰绳道:“不必!”
声儿刻意压低压沉,暗里要孩童好好辨一辨,他才不是什么劳什子的妻!
语方知见他窘迫更是好笑,乐趣千金难买,几束桃枝值几个钱?干脆抛下银子全都要了!
桃枝硬塞进严辞镜怀中,语方知夹紧马腹飞驰而去,大笑:“不是夫人就不能买了么!”
孩童抓着银子放在口中咬,嬉笑几声又循着花香回头,不明白,怎的有人穿绿袍子也如仙子般好看?真是看走眼了么?是个男子?
作者有话说:
更啦!晚安晚安!
第34 夜探严府章 上
语方知坐在窗台边上,往茶楼下望去,瞧见了好些眼熟的考生结伴出行,听声儿都是在讨论明日的放榜,没人关心陈大人府上发丧的事。
陈开洋死得巧,乾元节上一刀毙命对帝王家是奇耻大辱,发丧都不能高调,饭后谈资都算不上,还不如放榜的消息火热。
语方知也不大关注,人又不是他杀的,嗤笑一声便过了,继续看街景。
一眼扫到个熟人,语方知定睛一看,王羽没错。
这小子满面春光,笑盈盈地进了家胭脂铺子,全然没有放榜前考生该有的焦虑和紧张。
语方知瞧得有趣,却也没有入了神耽误事。
“明日便是放榜的日子,都准备好了?”
如枯道:“按照主子的吩咐,先前到各处兜售考题的兄弟都低调行事,余下几人明日会扮作学子,混入人群中看榜。”
语方知点点头,转眼又看见了裴远棠。他正在跟旁人说话,不时抬袖口起来抹汗,笑容勉强,看上去是揭榜前该有的坐立不安,看得语方知默默转了身子,朝如枯挥手。
“挑些机灵的兄弟去。”
如枯点头:“挑了手底下最能咋呼的,不怕掀不起浪来。”
语方知:“那明日我就等着抓一手香瓜子看戏了。”
会试相关已经交代完毕,如枯还跪在原地,看着呆愣愣,语方知皱眉:“有话就直说吧。”
如枯闻言浑身紧绷,咽了把口水,硬着头皮道:“主子,之前负责盯梢严辞镜的弟兄昨日想起了一件事。”
“严辞镜家宅起火……布行老板纵火后,曾有魏狗的人在附近徘徊。”
“知道了,下去吧。”
如枯脊背僵硬:“魏狗的人在严辞镜家宅墙根下倒了火油,火势这才飞快蔓延起来!”
语方知霎时目光如炬,寒声道:“为何现在才交代?!”
‘只因……’如枯头垂得更低,“只因主子从火中救下了严辞镜后,没再继续吩咐盯梢严辞镜,属下以为严辞镜已经没有用了,也就没有及时问……”
“没有用?”语方知怒极反笑,周身迸出的摄人气势让如枯难以招架,如枯利索磕头:“此事是属下考虑不周,即刻便去领罚!”
“火鞭百下。”
“是!”
如枯领罚离开,语方知也没了喝茶的闲情,很快便离开了。
天幕渐沉,掩住屋檐上,语方知急速翻走的身影,夜色转凉,一双深邃眉目也淬了寒冰,硬朗脸庞像是被冻住一般,唯有心思活络。
原以为严辞镜在魏成手底下混得如鱼得水,宫宴上严辞镜先手给魏成下毒,语方知也没想太多,猜测是严辞镜假意投敌太久,耐不住性子才发狠把事情做绝,后来亲眼见到严辞镜差点被扣上刺杀朝臣的黑锅,才终于察觉他也不过是魏成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
方才如枯的话如同天雷,惊醒梦中人。
原来早在火难之前,魏成就有了弃棋的想法,既然不打算继续用下去,是决计不会给严辞镜会试主考官的身份的。
那么在之前的短短一段时间里,魏成是因为什么对严辞镜起了疑心,想要将计就计将他抹杀?
而严辞镜在宫宴前,一定是知道了自己的处境,才会想抢占先机亲手杀了魏成。
而最让语方知后知后觉感到震惊的,是严辞镜一开始对他的态度……
语方知利索翻进了自家的后院内,正好看见小清正打着灯笼,带着几个家奴往院墙边上走。
“院墙边上的海棠,瞧见没?铲了吧,少爷说不喜欢。”
“谁说我不喜欢?”语方知大步跨进院子,挥退众人,“这海棠我又看顺眼了,不许铲。”
小清哎哟一声,大叫:“少爷您可回来了!去了一天了,也不让我跟着,饿不饿,还是先更衣?”
语方知看着差点惨遭摧残的海棠,笑道:“饿狠了,去端饭食来。”
小清点点头离开。
语方知还站着不动。
院中栽种的白昙粉樱哪一种不比这海棠烂漫?可他就爱盯着墙上海棠团簇的影儿瞧。
院中各处都挂高了灯笼,但毕竟不是白天,看不清海棠流火般的花色,语方知作罢,转身离开,没回房等饭食,纵身翻去了隔壁严府。
偌大严府也就三人,语方知一路上都没看见人,只有西厢房的火烛还在跳动。
窗户没关紧。
语方知凑近了,先是淡淡的馨香入鼻,原来那日塞进严辞镜怀中的桃枝被他摆在了窗边,再是严辞镜伤疤纵横的后背入眼,原来严辞镜身后的伤势还很严重。
一阵疾风掠过,桃花落了几瓣。
床边火烛闪烁跳动,严辞镜警惕转身:“谁?!”
还没看清人脸,手中的膏药便被抢走,连带着身子都被扳正。
“上药不方便为什么不让别人来?”语方知借着火烛仔细看他后背的伤疤。
严辞镜不太习惯被人看,扯着轻薄里衣要盖上:“被阿砚看见伤口裂开了又要哭。”
语方知拉下他盖至后背一半的里衣:“你这是家里带着两个小厮,还是供了两个主子?就寝不让他们值夜,上药也不劳他们动手。”
再扯里衣就要被撕碎了,严辞镜只好作罢,撑着身子不动:“那你是来替他们值夜、上药的么?”
一泼黑发滑落,被语方知手快抓住,别至严辞镜前胸,完全露出他整个细瘦的肩背。
语方知没有说话,纱布沾了药粉,往他后腰处裂开的鲜红血肉上抹。
严辞镜微微吃痛,两片肩胛骨高高凸起。
药粉刚被抹上,就被冒出的冷汗浸湿,语方知冷冷道:“后背的血崩是你自己撞的吧?对自己可真够狠的。”
是真狠,严辞镜都有点后悔了,因为痛楚实在折磨人,刺痛难捱,他的薄唇发白,说话都吃力:“语公子蓄意夜闯府上,专门来取笑?”
“取笑?”语方知手上的动作也不含糊,纱布利索撕开缠背,“我夜闯严府,就是为了偷瞧你这楚腰纤背,如何?”
嘴上臊白人,讨打得很,手上的动作却轻,比自己缠得更妥帖合适,严辞镜垂眸深思了会,决定先不与他置气。
语方知把纱布药膏搁桌上:“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衣服穿上?我稀罕看你这把瘦骨头?”
严辞镜忍不住了:“何时离开?”
没想到语方知脸皮比城墙厚:“我大晚上饭都不吃,翻进你府中帮你上药,一口水不给就赶人?严大人?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不待翻墙过来的客。”严辞镜说着就要把里衣拉好,猝不及防被语方知一把拉下,“你!”
拉衣服还不够,竟然还要扒他的裤!严辞镜翻身一脚踹去,被捉住了脚腕子。
语方知松了手,嬉笑着解释:“我看走眼了!大人后腰上的胎记跟我幼时的玩伴一样。”
严辞镜才不信他胡诌:“我后腰上没有胎记。”冷脸赶人,“走。”
三番几次被驱逐,语方知也没有那么好的耐性,说走就走,只不过起身的时候幅度大了些,袖口中摔出的东西叮当作响。
两人同时低头。
地上,白玉荷簪闪着冰冷青光。
作者有话说:
一堵墙语方知真的没在怕的,想翻就翻了,严辞镜也是,知道自己家狗洞没填,隔墙又矮,也不搞点防狼措施什么的.......(明天更!晚安晚安!)
第35 夜探严府章 下
语方知今晚来这一趟就是为了宫宴一事,现在荷簪一出,他更挪不动步子,他跟严辞镜,还有很多“账”没有算清。
严辞镜也心知肚明,没再竭力赶他走。
也是因为这血迹洗净的荷簪显现,方才两人上药时的友好气氛消散殆尽,室内火烛的温热已不及窗外残月的清冷蔓延得快。
严辞镜起身,拢着宽松单薄的里衣,移步至窗边关窗。
语方知就站在他身后。
严辞镜消瘦的身影在月光下一览无余,薄衫轻覆,肩骨微凸,手臂纤长,身姿挺拔,但这对于语方知来说,还是略显单薄了些。
这么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身子,逞什么能要在官场中沉浮?还要亲手了结只手遮天的大仇敌?
“严大人——”
语方知调侃的嘴角还未舒展便僵住,发了怔,晃了神,直盯着严辞镜转过来的面庞瞧,窗纸拦不住月光,那半张眉目深刻脸上凝着层莹黄的亮,这景儿……
饶是语方知见惯了好物件,也一时想不出个顶好的来做比,唯有……唯有江陵语家仓库中,那枚未经雕琢的白玉堪可以比。
初见纯净华美,内里坚硬顽固。
严辞镜捡起那枚荷簪,冰冷簪杆收进手心,攥紧,语方知看见他如此动作,缓缓道:“宫宴结束,你就应该知道,你不是单打独斗。”
严辞镜抬眼,眸中比凉薄更多的,是疑色,他不信任语方知。
或者说他对语方知知之甚少。几次打照面都是在极凶险的时候,相互搭救也不止一次,语方知帮过他,他也替语方知扛过灾祸,但这并不妨碍严辞镜对语方知的防备。
这其中的缘由,语方知心知肚明,正色道:“家父语万千跟孟霄私交甚好,因孟大人身陨一事,家父一直耿耿于怀,成了多年心病,此次入京是家父所托,也是为了报答孟大人在江陵做官时,对我的殷殷教诲。”
一番话诚恳有力,严辞镜听得沉默,语方知也说得心虚。
与真假无关,他在琢磨为何自己孜孜以求严辞镜的信任,大概是怕他在京中乱撞坏了自己的事吧……
可严辞镜始终垂首敛眉,不给任何的回应。
语方知淡笑:“大人已经知道我与魏成不共戴天,还在犹豫?因为不知道怎么开口?”见严辞镜眸光浮动,他又道,
“几次三番救我,以为我真的不知道?”
严辞镜这才有了反应。
明明是施恩的人,姿态端得再高也说得过去,偏偏叫语方知看出他的闪躲。
语方知笑了,迎着严辞镜的目光,揭了长久隐在暗处的秘密:“你对魏成是假意投诚,那日在芙蓉渠初见,我拦下大人,大人便知道你我同路。”
“再是城外破屋前,我坠下暗窟是出自你的手。”当时他被黑鹰团团围住,被识破身份之际落下机关,解了燃眉之急的同时,也知道了暗窟里藏的秘密。
严辞镜道:“我只知道那里有秘密,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跟你走一趟收获不小。”
语方知迫近:“宫宴中,你做事并不避讳我。”
严辞镜微微仰头:“你想说什么?”
语方知粲然一笑:“严大人早就把我当成了自己人。”
什么自己人?严辞镜想否认,但这一阵子发生的事早就将他和语方知绑在了一起,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他待语方知始终是慎重的。
仰面与语方知四目相对,良久,是他先败下阵来,做出缴械投诚的姿态:“家中四人除了我,爹娘和尚年幼的弟弟,皆丧命于魏成之手。”
“为报此仇,严某死不足惜。”
灯油燃尽,焦黑烛心散出青烟一缕,屋内忽的暗下来,唯有那双瞳仁黑亮迸光。
从此次宫宴中全身而退后,严辞镜不得不重新评估自己的处境,单打独斗难免钻进死胡同,他需要助力,语方知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交了底,又有了多次出生入死的经历,语方知早就对严辞镜放下了戒心,但还是对他在宫中下死手要杀魏成的事心有余悸,劝他不要轻举妄动。
严辞镜点点头,已经猜到语方知近日会有所行动。
严辞镜不打探,语方知也不主动告知,只说:“你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断不会过河拆桥,出了任何事都别怕。”
严辞镜蹙眉:“怕?”
语方知笑了:“严大人有勇有谋,当然没什么好怕的。”
严辞镜道:“也不是没有。”
语方知:“说来听听?”
严辞镜打开房门:“语公子以后还是不要私闯官宅了罢?”
事情了结了就要赶人,好没团结一心的情谊,语大少爷不情不愿地走了,在严辞镜门前蛮横道:“下次来严大人记得热茶温酒,夜深露重,冷得很!”
“嘭——”严辞镜关门关得甚急。
语方知却突然伸手撑住门,硬生生打开一条缝,严辞镜的脸在门缝中冷淡得不行:“你还有什么事?”
语方知轻唤了声大人,道:“在鼠窟中舍命救我,火中替我挨了倒下的横梁,只是因为你知道我与你同路?”
语方知一贯纨绔没正行,此刻一派正色,姿态翩翩,颇有诱惑人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