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衍三两步上前,与林青玉并肩一同进起司院。
一到落雨轩,方落座,林青玉就注意到魏临正在看自己,他摸摸自己的脸,疑惑道,“我沾上糕点了吗?”
魏临不答,目光似有若无地往楚衍那边瞟了一眼。
林青玉顿时回过味来,魏临与楚衍旗鼓相当,楚衍第一次与魏临说话,魏临的态度便是和风细雨般,想来是欣赏极了楚衍,可魏临心目中的三好学子楚衍竟然与自己一同上学,心里定很不平衡,想到这里,他故意凑过去跟楚衍说话,果然,魏临眼神一凝,干脆都不看他了。
平日魏临就不拿正眼瞧林青玉,林青玉不知道吃了多少瘪,如今能将魏临一军,林青玉别提多痛快了,他干脆把蒲垫都挪到了楚衍身边,扬高声音道,“楚衍,这句诗的意思我不太理解,劳烦你给我讲讲。”
往日他问魏临,魏临只会无声地用眼神指责他不学无术,可楚衍不同,一听他这么说,耐心地拿过他的书本,逐字逐字跟他说明,两人靠得近,他甚至能闻见楚衍身上的熏香,林青玉本就不是为了理解什么诗句,不禁在楚衍身上嗅了嗅,好奇道,“你身上好香的味道,用的什么熏香?”
若楚衍是女子,林青玉此番举动无疑于调情了,可林青玉浑然未觉有什么不妥,好学地抬眼看楚衍。
楚衍亦掀眸,狭长的眼里倒映出林青玉那张粉玉般的脸,他的视线在林青玉细腻的面庞上停驻了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回,“家中侍女所制,若青玉喜欢,改明儿我给你拿一些。”
不要白不要,林青玉正想说好,那侧的魏临不知发什么疯,忽然站起来往外走,他看了眼魏临的背影,心道魏临果然看不惯楚衍与他这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混在一起,心里既是痛快,又怕魏临真生他气,想了想就要起身追去。
袖口却猝然被楚衍攥住,楚衍笑吟吟地看他,“青玉还未明白这诗句之意。”
还明白什么诗句啊,他就要把魏临气跑了,可眼见魏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回廊,林青玉也只得打消追出去的念头,对楚衍敷衍一笑,“你继续讲吧。”
楚衍若有所思地瞧着林青玉,末了,又娓娓道来。
一整日,林青玉都想跟魏临搭话,可魏临一副生人莫近的模样,林青玉只开了个口,魏临起身就走。
林青玉也来了脾气,以前他也不是没有惹恼过魏临,但魏临即使冷处理,也不会给他摆脸色,可楚衍不过来了半月,他只是跟楚衍说说话,就让魏临气成这个样子,林青玉自觉对魏临是万般好,即使知道魏临烦他,也还是接受不了比不过楚衍的事实。
三年同窗,竟还不如相处半月的楚衍,简直可气!
暮钟响过,林青玉破天荒地不再找魏临一起散学,把书笈塞给元宝后,瞪了魏临一眼就大步流星往外走。
元宝察觉自家小公子心情不好,在马车上变着法子惹林青玉开心,又是唱不着调的小曲,又是做各种各样的鬼脸,纵然林青玉再怎么郁闷,也不由得喜笑颜开。
“还是元宝你好,” 林青玉上手捏捏元宝的脸,滚上软垫,舒服得直叹气,“等我成家后,我就求哥哥把你除了奴籍。”
元宝高兴得说话都结巴了,“公子,公子没有跟奴才开玩笑?”
林青玉坐直身子,拍拍胸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只是目前你还得跟着我,我可不习惯身边换了个人。”
元宝重重点头,“奴才给公子做牛做马报答公子。”
“我才不要什么牛啊马的,只要你跟徐姐儿少跟哥哥告我的状就行了。”
“奴才的心只在公子身上。”
林青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伸直了腿,“给我捶腿。”
“行嘞,奴才保证锤得公子舒舒服服。”
实在是舒服得很,林青玉都睡过去了。
梦里他考中了状元郎,穿状元红袍戴宝石高帽,衣锦还乡,风光无两,曹县的百姓都在底下大声欢呼,“林小公子了不得,简直是我们曹县之光。”
元宝只见自家公子在睡梦中憨笑,还拿手去擦嘴角的口水,不知道喃喃在说些什么,凑近了听,才听清他说的是,“哪里哪里,随便考考。”
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更贪梦中一时欢。
第5章
林青玉回家看了一晚上话本。
话本里正是江湖爱恨嗔痴,儿女快意,讲到两位大侠闹了嫌隙,其中清风正骨的大侠不计前嫌主动示好,二人重修旧好继续浪迹天涯,好不自在。
林青玉觉得自己也得学这话本里的大侠,不与魏临做一番见识。
翌日他在起司院门口见了魏临,露出比朝日还璀璨的笑容,当作无事发生与魏临打招呼,谁知魏临理都不理他,目不斜视就当他没出现过似的,林青玉被晾在一旁,恰逢楚衍下了马车,林青玉来了气,故意大声与楚衍问早,果真见到魏临进步一顿。
他就说魏临在乎楚衍多于他。
林青玉说不出的滋味,在生气之余心口又酸酸涩涩,他不懂魏临为何要这么不待见他,难不成读不好圣贤书就入不了他的眼么?
书法课时沈龄对楚衍的字画大加赞赏,但亦不吝夸奖林青玉。
林青玉被夸得脚都不着地了,矜持一笑,“我与楚衍一见如故,往后我定与楚衍多多交流作画技巧,不负夫子所望。”
见沈龄面露欣慰之色,林青玉拿手轻轻碰碰楚衍的手臂,压低声音道,“沈夫子是起司院最俊俏的学子,能入他的眼,真是令人开怀!”
楚衍轻笑道,“沈夫子有真才实学,只是看脸,未免肤浅。”
“此言差矣,” 林青玉摇摇脑袋,“我可不愿意上白胡子夫子的课,一看到他的胡子,我就犯困。”
他们二人在这头低头交流,自然是落在了魏临的眼中,林青玉余光瞧见魏临在看自己,想魏临定因楚衍与自己窃窃私语而不快,便故意更凑近楚衍,缓缓道,“其实魏临因你到起司院落寞了些许时日呢。”
楚衍难得好奇,“此话怎讲?”
林青玉凑到楚衍的耳旁,楚衍只觉有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自己颈脖,略显酥麻,他微微垂眸,林青玉白得晃眼的面皮就落入他的眼,他屏息听见林青玉道,“你未来起司院时,当属魏临马车上的香包最多,但魏临对谁都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姑娘家再热的心都冷了,如今你不仅是起司院第一美男,更得姑娘青睐,是曹县第二美男了,魏临岂能痛快?”
楚衍的视线落到林青玉红润的唇上,微眯起眼,“第二美男,那第一美男是谁?”
林青玉眼睛倏然一亮,抬起头来,面上骄傲之色尽显,“自然是我哥。”
他们两人此时的距离过分相近,楚衍只要低下脑袋,就能碰到林青玉的唇瓣,他心里忽然有几分认同林青玉皮相论的观点,正想拉远二人的距离,忽的听见落雨轩发出一声巨响,林青玉被转移了注意力,先挪开了身子,洒在楚衍脖侧的温热气息也随之远离,酥麻感却久久不散。
声音是魏临发出的,原是他的砚台落了地,洒了一地的墨,他月牙白的学子服也染上朵朵墨梅,林青玉心下一惊,楚衍只见他如离弓之弦一般往魏临奔去。
这下,温热彻底消失了。
林青玉着实是习惯使然,他紧张地上下看着魏临,“有没有砸到自己?”
说着要伸手去碰,被魏临挡了下,魏临的神情出奇的冷,像是在看什么陌生人。
林青玉一番心意被这样对待,心中自然是有气的,可他从来没有见过魏临如此出丑,到底还是憋住气了。
沈龄唤来起司院的小厮打扫,让魏临回厢房换衣。
林青玉见着魏临走出落雨轩,咬了咬牙,快速对沈龄道,“夫子,我去看看魏临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等沈龄回应,他已经像只兔子般跑出去溜得没影了。
楚衍看着消失在回廊的两道身影,沉默半晌,忽而明白什么似的,唇边露出个略显玩味的笑来。
起司院设有十间厢房,以便不时之需,与学子们读书的轩落相离有段距离。
林青玉跟着魏临走到厢房门口,沉默了一路,见四下无人,终于忍不住去抓魏临的手腕,一声魏临话音刚落,手便被魏临甩开了。
“你,” 林青玉气不打一处来,脸上起了绯色,“魏临,我哪里招惹你了?”
魏临面若轮廓棱角分明,此时冷着一张脸,眉心隐隐有怒意,他只看了林青玉一眼,就推门走了进去。
林青玉不甘心地钻进了厢房,顺手把门带上了,他固执地仰着脖子看魏临,定要向魏临讨个说法。
厢房的窗都关闭,屋内有些昏暗,唯林青玉那双眸子是亮的。
魏临漠然地瞧了会林青玉,冷声道,“你不是与楚衍一见如故吗,还来找我做什么?”
猜测是一回事,亲耳听见是一回事,魏临果然是因为楚衍才对他态度大改,只是一瞬间,林青玉就因为气恼和委屈鼻尖发酸,他亦有自己的骄傲,若魏临是因为他不学无术瞧不起他也便罢了,为了认识不到一月的楚衍如此对他,是林青玉所不能忍受的。
他不愿此时在魏临面前落了下风,气道,“楚衍待人和善,又生得俊俏,我自然与他亲近。”
魏临闻言,深邃的眼瞳骤然一沉,颇有些咬牙切齿,“是啊,我为人无礼,长得又不如楚衍好,你又何必再缠着我?”
“缠着你?” 林青玉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在魏临眼中,他这三年万般对魏临好竟然是一厢情愿的痴缠。
林青玉只觉一片真心错付,喘着气道,“好呀,那我以后定离魏兄远远的,不碍了魏兄的眼。”
魏临绷着一张脸,似也恼怒极了,“好啊,那就劳请你出去,不要妨碍我更衣。”
林青玉握紧了拳头,恨不得砸在魏临那张冷脸上,可魏临自幼习武,他打不过人家,最终,他只能愤愤不平地开门,又实在气不过回身狠狠踩了魏临一脚,怒骂,“乌龟生的王八蛋!”
他怕被魏临逮住,踩完这一脚就猛地往外冲,跑了许久,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林青玉靠在凉亭的栏杆上歇息,一想到魏临的神情和话语,心口处酸得发痛,他不懂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是为何,只是惊觉自己竟然流泪了。
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他怎么可以因为魏临没有心而哭呢?
可越是想就越委屈,林青玉拿袖子胡乱抹脸,泪水跟不要银子似的往外洒。
他哭得起劲,身后忽响起一道清亮的音色,“青玉?”
是楚衍。
林青玉正是因为楚衍才与魏临闹翻,如今又被楚衍撞见自己懦弱地躲起来哭,丢脸丢到姥姥家,他虚张声势扼令楚衍,“我没有哭,你不准过来。”
殊不知,他如今讲话带着哭腔,反而像是在撒娇。
一抬眼,楚衍竟已来到他面前,林青玉红着一张脸想要躲,慌张至极,“不是让你别过来吗,你走吧,我待会就回落雨轩。”
楚衍非但不听,竟还伸手捏住他的下巴,他错愕得瞪大了眼,豆大的晶莹泪珠就从眼下滚落,砸在了楚衍的手上。
林青玉哭得眼睛鼻头都是粉的,连带着唇瓣都红润了几分。
楚衍凝视着他,拿帕子轻拭他的泪,赶在林青玉开口前温声说道,“不擦干净,是想同窗都知道你哭过吗,青玉放心,今日我会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林青玉本就神伤,听他这么说,吸吸鼻子,黏糊糊地道,“你要是敢说出去,我就找人拿麻袋套了你绑到后巷,让你知道疼是什么滋味。”
楚衍一点点为他擦去泪痕,颇为正经道,“我喜欢镶金边的麻袋,青玉家财万贯,若真要绑了我,可要满足我的愿望才是。”
林青玉觉得擦得差不多了,挣开楚衍的手,哼道,“你想得美你。”
楚衍手中还残留着林青玉脸皮的温度,瞧着林青玉哭过后粉色的面容,末了一笑,不言。
丢足了脸面的林青玉是不敢再在此待着了,大步往落雨轩的方向走,还不忘威胁楚衍,“记住你的话,今日的事若有第三人知道,我定不放过你。”
楚衍把帕子收回到腰间,笑容浅浅,叹息道,“那你便,不要放过我罢。”
第6章
林青玉难得硬气一回,几日下来,都不再搭理魏临,他不主动,魏临就更不会把他放在眼里,两人同窗三年,还是头一回闹这样大的嫌隙,落雨轩的学子在觉得稀奇的同时,都劝林青玉跟魏临低头认错。
林青玉一听就恼了,“凭什么都觉得是我有错在先,分明是他魏临不讲理。”
同窗好言相劝,“魏临文采品行皆出众,怎会不讲理?”
话里话外都是林青玉有错在先,林青玉虽学术上没有造诣,但素日与众多同窗交好,如今见同窗只因魏临品学比他佳,便认定他有错,一气之下发了火,放下绝不与魏临来往的豪言。
他说这话时魏临本不在落雨轩,岂知话落便见到魏临出现在回廊处,眼里的寒意比腊月的霜雪还要冷,林青玉原就是冲动之下才说出这番话,却没想到真的被魏临听了去,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他只得仰着脖子为自己造势,营造出毫不后悔的模样。
魏临静默看了他半晌,什么都没有说回了自己的位置,恰逢上课,林青玉实在不敢坐在魏临身旁,怕落了魏临的面子被魏临逮住打一顿,见夫子来,起身作揖,铿锵有力道,“夫子,我要换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