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南星再聪明,能兵不血刃地把货运回绍镇。可是那货归原主原本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到头来却让他费尽了心机。说来说去只是因为国家太弱了。他越是聪明越是有种不可言说的辛酸无奈。
虎子的性子直中求取。他家少爷是何等精贵的人,却要被迫在这里和日本人虚以委蛇打马虎眼。他这样神仙一样的人,怎么能受这种委屈?只要稍微想通此间一节,可不就对竹内恨之入骨?
夏南星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他说:“不是你没用,也不是我没用。是咱们这个ZF太没用了。国家积重难返。这病入膏肓也不是一天两天就治得好的。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急不来的。”
说完见虎子还是提不起精神,心里一软。那一直不肯松口的心思就松动了一些。夏南星在心里叹了口气说:“你不是一直想学打枪吗?回了绍镇我教你。”
自从上次看见陈家的大头兵来夏家掏出枪来,虎子就一直对枪这个玩意跃跃欲试的。只不过夏南星知道他这性子野,拿着刀已经胆大包天,再给他碰了枪还得了?一直压着不准他学。现如今局势一天一个样。夏南星心里多少还是改了主意。绍镇也未必是桃花源,有些事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虎子一听眼睛都亮了,“真的吗?”
见他一反颓废,夏南星安心之余又忍不住生气,瞪着他说:“这回高兴了!教会了你,你好去当土匪当流氓呀!”
虎子笑着摸着自己头,说:“我哪里会?我只是恨自己会的本事太少,怕将来护不住你。我的本事都是少爷教的,我能往哪里去?”
夏南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若有所思地轻声嘀咕:“你有良心才好。”
62 且让他们松快松快
洪阿兴直接把晚宴的地点摆在了百乐舞歌舞厅的楼上,一边吃饭一边还可以看楼下歌舞表演。
他拿出一坛上好的黄酒敬夏南星说:“夏先生,知道你是绍镇人,这是上好的花雕,我特意找来的。虽然不如你绍镇的味道好,也是我的心意,你尝尝。”
他们坐在视野最好的包厢,夏南星端起酒杯闻了闻,尝了一口,点点头,“很地道。”
洪阿兴见他点头,终于放下心来。彩姐现在还没出月子,千叮万嘱一定要在夏南星回绍镇之前让洪阿兴提前请他吃酒宴。说夏南星是他们一家三口的救命恩人,定要招待好。
“那尝尝这醉鸡?”
夏南星见桌上摆着一盆醉鸡,笑道:“洪老大确实费心了,连醉鸡都找来了。”绅城要找到地道的绍镇美食可并不容易。醉鸡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菜,难得的是他费的这功夫和心思。
夏南星拿起筷子尝了一块,点点头,“还行。”
“这我就放心了。我可是跑遍了绅城好不容易才找到这地道的绍菜厨子。”
夏南星笑着说:“洪老大和彩姐想吃绍菜还不容易?得空来绍镇,我请我们家厨娘好好招待你们。”
洪阿兴摇头感叹:“夏先生家的家厨自然非同一般。得了空我和彩姐定然会去拜访。我和彩姐能认识夏先生,已经是三生有幸。”
“客气了。”
洪阿兴给他倒满酒,犹豫了一会,说道:“夏先生,今天请你来。还有一件事想麻烦你。”
夏南星看着他,示意他往下说。
洪阿兴清了清嗓子子,鼓起勇气说道:“你是贵人,又是我们一家的救命恩人。家世渊源。我和阿彩就不一样了。我是个粗人,干的也算不得什么特别光彩的行当。我们想借夏先生的福气,给孩子取个名字。”
听到这话,夏南星忍不住笑了,“孩子有你们父母在,怎么轮得到我一个外人给他取名字?”
洪阿兴摆摆手,诚恳地看着他,说道:“夏先生你是有福气的人,我们是诚心诚意想借一借你的福气,给我们的孩子沾些好运气。你就答应吧!”
夏南星见他说得诚恳,低下头略一思索,“既然洪老大这么说了,那我就托一回大。我们夏家取名字都习惯用中药,我看这孩子是饿火的命格,不如就叫景天吧!景天别名戒火,正好补他五行所缺。小名就叫八宝,仁,义,礼,智,信,福,禄,寿全齐了。”
洪阿兴和彩姐要来请夏南星给孩子起名字,就是觉得他是有大福气的人,想借他的运气压一压孩子的命格。没想他起的名字这般周全,立刻开心得喜上眉梢。一个径地点头,“好好好。夏先生真是有文化的人。这个名字取得好。以后我儿就叫洪景天了。”
夏南星见他这么高兴,顺势说道:“洪老大,你和彩姐一片慈父母心思,我是知道的。可是光给孩子取个好名字,只怕很多事也与事无补。”
洪老大叹了口气说,“夏先生的意思我知道。你劝过彩姐那事,我也细想过了。确实开大烟馆不是好的营生。可是眼下我手下这么一大票人。我总不能让他们跟着我干一辈子苦力,不给他们一点甜头吃。”
夏南星知道洪阿兴说得全是大实话。他们青帮原本就不是修佛的,自然是哪行赚钱干哪行。他端起酒杯慢慢的凑到唇边,浅啜一口,缓缓放下杯子,说:“其实眼下华国局势紧张。洪老大是有路子的人,不如去买卖些军火。虽然风险高一些,但是来钱快也能护得住自己一些。猪养得再肥终究是要被人宰的,变成狼那就不一样了。”
洪阿兴被他说得心里一惊。细细想来确实是这个道理。鸦片馆再有钱那也不过是把自己养成一只肥猪,手里没有家伙,被人欺负还不是早晚的事?他越想越觉得夏南星的话倒也不失为一条好路子。
夏南星点到为止,举着酒杯看楼下。毕竟那是青帮内部的事,他一个外人也不好插手太多。
“夏先生的话我会仔细考虑的。敬你。”
“客气。”
两人说着话,楼下的歌舞表演开始了。一个个衣着光鲜亮丽的女子身段曼妙的走了出来。穿着羽毛裙随着节奏轻快的音乐翩翩起舞。夏南星眼光一扫,就看见旁边虎子和阿贵那桌,打从那几个漂亮的女子走出来起,阿贵的眼睛这睁得溜圆,人恨不得探出半个身子,跃过阳台直接跳到舞台上盯着看。
洪阿兴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一见阿贵被舞台上的舞女迷了眼,笑着说:“阿贵小哥如果喜欢,隔壁便是宾馆。他喜欢谁说一声,等下表演结束,我便找人把人送过去?”
洪阿兴说到底是个流氓。干的也都是些不上台面的事。这百乐门的舞女在他眼里也不是什么正经人。他一心一意讨好夏南星,连他身边的人自然也要照顾周道。阿贵只不过是没见过这阵仗,多看几眼。他却是误会了少男怀春,有那淫欲邪思。
夏南星听得无语。摇摇头一口拒绝,“不用了。”
他虽然拒绝了,但是洪阿兴儿子得了个好名字,心里正开心。也没细想,只以为他这是客气。大方地一挥手说:“夏先生,跟我千万别客气。我知道你是肯定看不上这些女子的。可是阿贵和虎子小兄弟,年轻气盛。只怕还未识得女人的温柔。这里也不是那些下贱肮脏的地方,这里的姑娘平时也不是干这些行当的。让她们来伺候两位小兄弟,你尽管放心。”
我能放心才怪!夏南星听得眼珠子瞪得溜圆。回头看虎子,见他埋着头吃东西,眼神都没往那舞台上多瞟一眼,心里才稍微放下心来。
偏偏这时又听洪阿兴笑着说:“夏先生你看,虎子都害羞了。大男人见了美女连看都不敢看一眼,你平时管他们管得也太严了!”
他财大气粗地说道:“你们明天就要回绍镇了,今天由我作东。所有费用都我包了。且让他们松快松快。”
夏南星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咬着后牙根,恨恨地挤出几个字:“关我什么事?我哪里管他了?”那美女就在舞台上,他又没伸手遮虎子的眼睛,他要看就大大方方去看好了。做这柳下惠的模样给谁看?
洪阿兴听他这么说,顿时来了劲。一拍大腿说:“有夏先生这句话就好。剩下的事我来安排。你放心,虎子是你贴心的下人,又是我们家的恩人,他这般能干,又是如此周正的模样,我一定挑个最好的美人好好招待他。”
“你……”夏南星张着嘴想阻止,又觉得自己刚刚才说了不管,此时反悔实在没有面子。明明牙根咬得生疼,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洪阿兴兴高采烈地站起身吩咐手下去安排拉皮条的事。
到了此时,夏南星哪里还忍得住,哑着声音道:“我们夏家家风严谨……”
洪阿兴一拍脑门如梦初醒道:“夏先生也有喜欢的吗?只是这里的女子只怕配不上你这样的高雅的人。我知道有一处……”
“不用。”夏南星越听越刺耳,“霍”地站起身,刚想叫上虎子离开。就听见洪阿兴无心说了一句,“夏先生不必太拘着他们,等回了绍镇,他们哪里还有这样自由的日子。又不是小孩子,愿不愿意自己还能不知道?”
夏南星有些脱力,缓缓地坐了下来,嘴里情不自禁地重复着洪阿兴的话,“愿意不愿意自己还能不知道?”就算他有本事拦住虎子一千次一万次,若是他自己愿意,他还能拦着他一辈子不成?此时此刻倒真有些骑虎难下,进退两难了。
63 你就应了我吧
夏南星正想得心烦意乱,就看见洪老大的人低头对着虎子和阿贵说了几句什么话。夏南星就眼睁睁地看见虎子和阿贵站了起来。
一时间,夏南星只觉得如同三九寒天被人从头到脚淋了一盆冰水,连一颗心也冻得麻木了起来。只见虎子回头冲他一笑,对他说道:“少爷,你坐一会儿,我和阿贵去去就来。”
去去就来!?你要去哪里?
夏南星的声音一下子卡在了嗓子眼里,身体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伸出手还没来得及抓住虎子,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和阿贵消失在视野里。
洪阿兴见他这模样,笑着安慰他:“坐下坐下。我来招待他们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夏南星心里又气又恨。瞪着洪阿兴,就是你来“招待”我才不放心。要不是你这个流氓头子突然之间鬼迷心窍出这个馊主意, 我好好的一个老实巴交的虎子怎么会起了歪心?
他心思繁杂,又是生气又是难受。一时之间觉得虎子居然真的扔下他去找女人,心里一阵阵说不出来的抽痛。洪阿兴说的什么,他根本听不进去。只顾着一杯接一杯的喝着杯里的酒。
黄酒后劲足,洪阿兴难得见夏南星拿着酒壶喝得停不下来。开始心里还窃喜,自己花了心思找来的酒终于讨得夏南星的喜欢。后来见他喝酒如饮水,拿着酒杯一杯杯倒,也怕他喝得太多。只好出声劝阻,“夏先生喜欢,这酒自然是管够的,只是这一桌子菜,你多少也用一些?”
夏南星一只手握着酒杯,一只手抓着酒壶,抬起头看着洪阿兴,眼神已经有些迷茫,双颊绯红。他撑着自己额头轻轻晃了晃酒壶,声音低沉暗哑,“我醉了,快去把虎子叫回来。”
洪阿兴一听这话也急了。他对虎子和阿贵再好也是看在夏南星的面子上。现在夏南星喝醉了酒,如果出了什么事,这事他可担不起责任。他刚急急忙忙站起身,就见夏南星也跟着站了起来,身体摇摇晃晃地扶着桌子,嘴里念叨着:“我也要去,我要去找他回来。”
洪阿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夏南星身子一晃差点就要倒下,紧接着就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紧紧扶住。
虎子气得眉头都竖了起来,瞪着洪阿兴劈头盖脸地责问:“我只不过和阿贵去了一趟后台,你怎么就把我家少爷灌醉了?”
“我……”洪阿兴百口莫辩。看着虎子和夏南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夏南星自己一杯接一杯的喝,他是请客的主家,难道还能拦着不成?
夏南星看着虎子,突然抬起手用力推开他,嘴里赌气地说道:“用不着你,我自己能回去。”
虎子见他醉得站都站不稳,哪里还有功夫管得到洪阿兴,紧紧抓着夏南星不敢放手,嘴里一个劲服软,“不闹不闹。这都要怪阿贵,他看见人家跳舞的姑娘身上的衣服都是羽毛,非要去看一看是不是家里养的公鸡的鸡毛。我怕他一个人乱跑,被人勾跑了,这才跟着。不生气不生气啊!”
夏南星听了这话还要挣扎。虎子怕他醉了不知轻重伤到自己,心里一急,将他整个人一把搂了起来。回头狠狠瞪了洪阿兴一眼,“我们先回去了,少爷都醉了还吃什么饭?”
洪阿兴一头雾水,眼睁睁看着虎子抱着醉得不省人事的夏南星拉上阿贵走得没影,脑子还半天转不过弯来。
“这……这是怎么了?”
夏南星满肚子委屈,借着酒意只是闹腾个不休。坐上车都不安生。虎子一边哄他一边冲着阿贵撒气,大骂道:“都怪你,非要去看那个鸡毛裙,害得少爷都喝醉了。他要是出了什么事,看我不活剐了你。”
阿贵低着头不敢吱声。他本来就是一时好奇。偏那洪老大手下的人一心一意地讨好他们。说是对哪位姑娘感兴趣直接说就行。姑娘他是不感兴趣的,但是,他对姑娘身上那鸡毛衣服却是没有见过。来了一趟绅城,回去总要有些别人不知道的东西回去好对着阿香说道说道啊!
怎么偏偏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偏偏少爷就喝多了,对着虎子乱发脾气。本来虎子就是个恶霸奴才,他又是这事的因头。此时不缩着脖子装怂,哪里还敢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