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景尘专心配自己的药,刚煎好,主院的婢女云眉便来拿了。
“我亲自送过去吧!”
“啊,不用了。”
云眉拒绝了,走得很快。
这一段时间都是云眉来取药,有什么话也是她来传。
白景尘想着要望闻问切才知道雪伊人现下的状况,想了一会儿便也去了。
主院门口,他看到君元宸也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怎么样?”
君元宸问云眉,她手中拿着一根银针,正放进药碗里试毒。
“回禀殿下,无毒。”
雪伊人不解道:“殿下,你怎么这般小心翼翼?”
“他送来的东西,我不放心,尤其是药。”
君元宸答。
白景尘心冷了一下,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雪伊人以为是君元宸过度关切,沉溺于被宠爱之中。
“怎么会呢?我看他是心地好的。殿下,你能这样关心我,我很欢喜……”
“伊人,他是孤寡长大,心地如何谁知道?何况他这般偏激,做出什么事都合情合理!但凡他接触的东西,都要好好检查!”
偏激,嫉妒,恶毒……原来他是这么看自己的。
自己何时在他眼里,竟已变得这么不堪?
若是放在旁人,白景尘也早不在意。
可偏偏是他。
所以,最亲近之人,才伤人最痛。
白景尘面无表情的走进去。
君元宸看到他,面色稍稍变了,他知道刚才那席话,全被白景尘听到了。
第16章 至死不渝
君元宸还算自然,雪伊人倒有些惭愧。
“景尘……你不必放在心上。”她和善地说,“殿下是有些小题大做,但也是担心我身体的缘故,你别多想。”
“嗯。”
白景尘点点头。
他没有多想,也无需多想。
君元宸对他憎恶到了这等程度。
是啊,一个人的喜恶又怎么藏得住呢?
他看雪伊人的眼神,又体贴又柔和,对自己,却是连正眼都没瞧过。
兴许我这个人活该如此。
我只是有一点点羡慕雪伊人。
要是有她万分之一的优点都满足了。
白景尘沉默着给雪伊人把脉,再无别的废话。
最后嘱咐云眉,每日以药材熏蒸的方法。
“再不过几日,就会全好了。”
雪伊人喜上眉梢。
“太好了!景尘,多谢你尽心为我医治,我无以为报。”雪伊人说,“那你以后就留在王府么,做王爷的幕僚吧!我一定请殿下厚待你!”
一旁的君元宸重重地放下了茶杯。
白景尘望了他一眼。
“雪姐姐。”白景尘低着眼帘说,“我今日也是来拜别的。”
雪伊人惊讶。
连君元宸都凝滞了一下,轻轻扣上茶盖。
雪伊人讶异地说:“景尘,王爷的话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京城乃是非之地,人心不古,实在不行,我替他向你道歉,你不要怪他。”
白景尘摇摇头。
“我不怪他。”
“那你怎么就说要走呢?”雪伊人关切地问,“是不是水土不服?京城王府的菜式不合胃口?或者还有别的难处?”
“都不是。”
白景尘否认。
他来京城只是完了自己的心愿和不甘。
如今虽然满心失望,惨淡收场,可他不是死皮赖脸的人。
就当……
就当药香谷的相遇,是一场梦罢!
也没必要留下来,日日遭人嫌弃。
雪伊人还是想挽留他:“既然都不是,那你到底有什么原因,大可和我说……”
“伊人。”君元宸打断他,“他想走便让他走吧。”
“可是……”
“京城杏林圣手成百上千,王府难道缺不了他一个野医?”君元宸朗声道,“来人,去取一万两银票!”
管家很有眼力见,飞快地去取来一摞银票子,递到白景尘的面前。
君元宸冷冷地说:“上次你嫌一千两少了,那一万两够了吗?能偿还你的人情了吗?”
“我不要。”
白景尘扭到一边。
管家看向君元宸,听从他的如何下令。
要说王爷也真是不心疼……这可是一万两啊!
君元宸示意下,管家把银票塞给他。
“现下,咱们俩清,我再不欠你。”
“你本来也不欠。”白景尘嗫嚅,“是我贪得无厌。”
他丢下银票,走出去了,说是走,脚步却比逃还快。
在廊上,他碰到一个人,只是他没心思去看是谁。
这男子也去了主院。
“见过瑞王爷。”男子转向雪伊人,“妹妹。”
君元宸看着白景尘消失的方向,面色沉凝。
“嗯。”
下属正好来寻他,躬身行礼:“王爷。”
他挥挥衣袖起身。
“你们兄妹二人说些体己话吧。”
雪伊人见王爷走了,不住失落。
王爷总是这般,在她身边停留不长。
怎么一碰到白景尘,王爷便都是心事重重的模样呢?
虽然他嘴里万般嫌恶羞辱,可总感觉,二人之间,有别的异样。
尤其是白景尘。
他看向王爷的眼神,那么炽热,又那么哀伤。
雪伊人心里生出一个不好的念头。
“妹妹!伊人!”
“嗯?哥哥,你来了。”
雪伊人喝了口雪山茶,清了清神。
“刚刚那跑出去的人是谁啊?”男子看似随口问。
雪成岭和雪伊人有三分像,不过他眼圆,眼距又短,看起来总在左顾右盼一般。
“是王府新来的幕僚,医术超绝,我这太医都束手无策的顽疾,一小段时日他便帮我治好了!”
雪成岭点头应和说:“如此神奇?看起来年纪不大吧……”
雪伊人听他的口气,想起他以前那些事来,警惕起来。
“哥哥,你想什么呢?他可是王府的人,你可千万别乱来。”
“没有,我能想什么?”雪成岭不承认,“我今日……今日就是恰好路过王府,便想来看看你。”
“不是便好。”雪伊人想想也不太可能,“你是没看清楚他的脸,你便对他起不了歹心。”
“是么?那太可惜了。”
雪成岭感慨了一句。
他刚刚就看了个背影,身段纤细苗条,压在身下定然是柔弱小巧,如果不看脸,正是自己最喜欢的样子……
君元宸来到王府一角的藏书房。
“皇兄。”
“元宸。”上次的赤袍人开门见山,“我这几日,查阅以前楚人的古籍,无意中得知了一种东西。”
“什么?”
“不渝。”
君元宸不解,他从来没听过这名字。
赤袍人笑了笑,说:“是一种药。一开始,这玩意儿是青楼楚馆那些龌龊人,用来控制不听话的女子,只消用这药,贞洁烈女也无法抵抗。后来,有人改良,去除了里面催情的药性,才做出来了叫‘不渝’的东西,用来培养心腹死士,一旦服用,非独门的解药不可解,只能言听计从,至死不渝。”
“有这东西?”
君元宸蹙眉,听起来,便令人不寒而栗。
“千真万确。”赤袍人笑了笑说,“这‘不渝’神药,虽说是有些阴毒下作,可真弄到手,对你我可是天大的作用!”
“传言而已,即便以前有,多半也已经失传了。”
赤袍人说:“的确,早已消失百年了,但既然存在过,那必然也能复制。我便是来托你,办好这件事!”
“我去哪里寻?”
“元宸,你忘了?”赤袍人拍拍他的肩膀说,“当今只有一位,对稀奇古怪的东西极有研究,那位隐士不出的……”
“扁十四!”君元宸脱口而出。
“是了!”
君元宸摇头说:“他不一定有,即便有,也不会说的。”
“元宸,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他那徒儿,指不定就有所耳闻,甚至得了扁十四的真传!”
“白景尘……”
君元宸瞳孔紧缩了一下。
第17章 你别走
见君元宸沉吟了半天,又不答话,赤袍人追问他。
“如何?”
“不妥。”
君元宸微微摇头。
“为什么?”赤袍人劝他说,“扁十四和咱们祖上交情很深,他定然是研究过楚人的文献的!依他的性子不可能对此种神药不感兴趣。说起来,咱们也都算楚氏后人,巡回自己的遗宝,发扬光大有错么?”
先皇后沈玉便是楚氏的族长,他们继承楚人的血脉也是事实。
君元宸也清楚这些,只是……他就是不太想又牵扯上白景尘。
自己不愿再见他是其一。
更主要的是,他宁可白景尘回药香谷从此不再踏入红尘俗世,保留那一份淳朴。
算自己不折手段做尽恶事,仅剩下的良知吧。
“他已经向我辞行,马上就回岳州了。”
“这有什么难的?”赤袍人急了,“他要走,你把他留下便是!威逼利诱,只要能撬开他的嘴就行!实在不行,就用刑!我不信黑水渊一百零八道刑罚,他能有命过一遍……”
“不可!”
君元宸面色忽然阴沉下来,大声打断。
赤袍人愕然,见他神色异常,竟是罕见的动了怒气。
赤袍人了解,君元宸可不是什么优柔寡断之辈。
“元宸,你不答应,是因为你对他……”赤袍人笑了,“既然这样,那不是更好办了?”
君元宸敛下怒意,平复神情。
“皇兄说笑了,我是指你不明白白景尘的为人。”
“哦?”
君元宸解释:“皇兄别小看了他从小地方来的,脾气又倔又怪异,他要是不想说,屈打成招是不可能的。”
赤袍人仍怀疑心,君元宸这激烈的反应,可解释不通。
他心念一动,又继续试探。
“既然如此,那把人交给我吧,我总有办法让他开口!”
君元宸知道他的手段,拒绝了。
“那倒不必,我试试吧。”
“哈哈!那就拜托元宸你了。”赤袍人了然于胸,“我就知道,以你的风姿魅力,怎会搞不定区区一个小少年?”
……
后院杂屋。
白景尘盯着捡来的傻痴儿,傻痴儿接过他的药,咕咚咕咚喝得很开心,喝完还傻乐乐地舔嘴,笑个不停,好像喝的不是苦断肠的药,而是蜂蜜冲水似的。
“你说他是真傻还是假傻?”
白景尘是自言自语,但是雨燕在一旁搭腔。
“都傻成这样了,能是个正常的?”
白景尘也不懂。
“他脉象正常,脑袋无伤痕,说明也没受过伤,难不成他是一生下来就是傻的?”
白景尘找不到症状,无法对症xia药,犯起了愁。
“算了。”白景尘放弃了,“把药试一个遍再说。”
“……”雨燕嘀嘀咕咕,“试一个遍?没傻也能喝傻了。”
白景尘朝傻痴儿喊:“小孩儿,你叫什么?”
“石头。”
“那你爹娘叫什么?”
“石头。”
“家住哪里?”
“石头。”
白景尘确定了,他不是回答。
他是只会说这两个字。
“他肯定叫石头,别人喊得多了,就学会了。”雨燕说。
白景尘已经作罢。
“你要是有兴趣,就帮他找爹娘。”
“关我什么事?!是你捡回来的!”雨燕可不想摊上事,“不过留意一下京城寻人告示我能答应,别的休想!”
“我要走了。”白景尘低低地说。
雨燕无语,没答应也没拒绝。
“你真要走啊?”
白景尘收拾了一下,除了雨燕帮他补好的粗布衣服,他一无所有。
也不想带走王府的一叶一草。
雨燕追着他问:“哎哎!你要走的话,就把这傻子一起带走!可别丢给我!”
白景尘犹豫了片刻。
这傻痴儿一时是找不到家了,可他带去岳州,那就离家更远了。
“你跟我走吗?”
“石头!”
傻痴儿兴高采烈,反正就拖着白景尘。
“行吧。”白景尘摊摊手,“把你这个疑难杂症当礼物献给我师傅,想必他更高兴!”
雨燕缩了缩脖子,这傻子不知道自己会被师徒两个怪人如何折腾的命运,还在那兴奋呢!
白景尘领着太岁出门,至于傻痴儿,他决定再去一趟九宝堂,能把他撇下是最好的。
雨燕在后头喊他。
“你现在走吗?天都黑了!”
白景尘无所谓,这一路风餐露宿便是这么来的,踩着星斗回去,不被人瞧见也好。
“你要不明天再走吧?今天看天气,快下雨了!”雨燕气愤他都不搭理自己,咒骂道,“算了,你去吧,最好半路碰到鬼!”
刚骂完,就见长廊站着一个人。
雨燕看到他,像看到鬼一样,惊慌失措地溜了。
白景尘也注意到了他,君元宸。
他提着一壶酒,正往自己嘴里灌,走几步便摇几下,最后直接瘫坐在栏杆旁。
白景尘看到他,依旧忍不住心里升出别样的滋味。
君元宸伏在那里,好似已经醉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