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竟然肯将此物给你,公子,你速与我们动身。”
李立却摇头,“我不走,但是你们要帮我运送一个木箱出城。”
“啊?是何物?”
李立让酒肆老板将他用板车推来的木箱抱进来。
管家打开木箱,看到里面竟然是一具刚死的女尸。
“我要你们将这具女尸运送出城,火化后,骨灰葬于吴地仙塘村陆家老宅无名墓边,她和我娘一样,都喜欢看青山秀水。”李立对管家道。
管家不忍道:“公子,你可知这枚狼牙意味着什么吗?你怎能如此荒诞?”
李立看着他,“那您如今,该不该听我吩咐?”
“是,老朽听令。”
算算时间,很快就要到须屠登台,当众宣布和萧掠结盟,共同攻打兰朝了。
李立隐入夜色,混进最后一批前往主营的士兵队伍中。
第19章
士兵们整装肃穆,面对着前方的高台,站得像一座座墓碑。
须屠站在高台上,满意地看着他的雄兵猛将,转过头去,炫耀式地和站在他身边的萧掠对视一眼。
须屠的眼神略带挑衅,似乎是在对萧掠说,阁下的兵士可比得过本王的么?
萧掠颔首而笑,客气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须屠志得意满,激情昂扬地做着他的演说。
“勇士们,想当初兰朝的狗皇帝杀了我们多少同胞,他的儿子——那个叫李立的小儿竟然暗中谋划,意图行刺本王,此等血海深仇,本王同你们一样,永世难忘。”
“如今,报仇雪恨的机会来了,宁王愿出兵相助我们,共同打下兰朝,杀光兰朝人!”
须屠话音落下,台下立刻沸腾起来,士兵们群情激昂,举着手中砍刀,大声吼叫着——
“杀光兰朝人!”
“杀光兰朝人!”
“杀光兰朝人!”
他们这般兴奋,倒衬得本该作为另一主角的萧掠像个局外人。
萧掠敛去目光,收起嘴角一抹怜悯的微笑。
热闹短暂停歇之时,须屠将自己的右手高高扬起。
他这是在示意手下,仪式已经走到下一个环节了。
一名小兵呈过两碗酒,托盘上还放着一把小小的锋利的匕首。
小兵停在须屠和萧掠之间,单膝跪地,将手中托盘高举过头顶。
须屠拿起匕首,递给萧掠,“宁王阁下先请!”
萧掠没做多余的动作,接过匕首,毫不犹豫地在左手掌心中划了一刀,鲜血从伤口处汩汩冒出,萧掠左手虚捏成拳,停在酒碗上方,让鲜血流至碗中。
“爽快!”
须屠哈哈大笑,同样用匕首在自己掌心划了一刀,做完和萧掠一样的仪式。
“今日我须屠和宁王饮下这碗酒,就结下了盟约,以后咱们就是最亲密的盟友!”
“大王亦是萧某最亲密的盟友。”
他们各自端起酒碗,各自掩饰住自己真实的野心。
所谓盟友,不过是利益驱使达成的短暂共识,等兰朝覆灭之后,他们之间的争斗才刚刚开始。
只是现在,他们须要共饮下这碗血酒,告诉对方,放心吧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
喝酒之时,须屠显得比萧掠更为迫切,他率先仰起脖子,将酒水一饮而尽。
就在此时,变故横生!
那名本跪在须屠和萧掠身前高举托盘,面目隐藏在头盔底下,看起来一点也不打眼的小兵,突然将托盘扔掉,拔出腰间的砍刀,身体像猫儿起跳一样,斜冲向仰头喝酒的须屠。
小兵用他的手肘快准狠地猛击须屠的下盘,须屠猝不及防之下身体失去平衡,就在这一瞬间,小兵握刀的右手迅速调整姿势,将刀尖垂直向下,空开的左手像钳子一般按住须屠的肩膀,右臂灌注全身力量,刀光一闪而过,刀尖登时从须屠的左胸贯穿而过!
那小兵刺杀须屠的动作行云流水,不见丝毫迟疑。须屠半张着嘴,脸上还带着震惊的表情,仰面倒在地上,他的双手还握着那把刺中他的刀身。
小兵一脚踩在须屠身上,双手用力将刀刃拔出,血顿时像喷射的泉水,划过夜空中清冷的月,为那月亮添上一道赤色的光。
变化来得太快,以至于所有人都没有及时反应过来,李立即刻抛下头上那用于掩盖汉人相貌、尺寸过大阻碍视线的头盔,翻身灵巧地跃至高台的后方,没入漆黑处。
像平静的湖面突然炸裂开来,李立听到他动手刺杀须屠的高台上发出巨大的骚乱声。
一队又一队的士兵在往大营外面冲,追逐刺杀大王的刺客。
那些士兵以为刺客必然逃到了外面去,其实李立一直都安静地躲在大营。
他巧妙地更换躲藏的位置,避免被别人碰上,同时一直在寻找出逃的机会。
但是守在大营的士兵比李立预估的多了不少,直至天蒙蒙亮,李立依旧没有找到合适的突破口,而那些出去追查刺客的士兵们没有收获,已经在逐渐返回了。
士兵们开始搜查营内的各个角落,有三名士兵已经离李立藏身之地很近,只要他们再往前走几步,越过视线盲区,就能看到李立。
李立感到呼吸凝滞,刀已出鞘一寸,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
突然,他听到了利器刺过肉的闷声,随后三具士兵尸体像沉重的麻袋一样横着倒在他的脚边。
李立抬起头,看到萧掠正站在他的身前,他手中的刀还在往地上滴血。
“跟我走,快!”萧掠拉着李立,“最多半个时辰,他们就会追来。”
顾不得多说什么,一路上光躲避追杀已花光了全部力气。
李立记不清他们到底逃了多少天,大概是两天,也有可能是三天,总之,等他们终于停下步伐时,人已经踩在兰朝的土地上了。
他们所在的这座名叫来纳的小镇地处边陲,汉人和西域各肤色人种混居,汉人的数量不见得比其他人多,但确实在兰朝的疆域版图上。
李立确认过不会再有追兵过来后,带着萧掠找到镇上一间驿馆住下。
萧掠在逃亡路上受了伤,手臂和小腿皆被追兵划开了口子,行动受阻。
李立虽然没有受伤,但是连日的逃窜奔波让他蓬头垢面、狼狈万分。
“劳驾,要两间房。”李立对驿馆内的老板娘说。
那老板娘倒是个汉人,上下打量了李立和萧掠一番,显然不相信眼前这两个逃荒者身上有钱,犹豫着动了动嘴唇,“一钱银子一间。”
李立看向萧掠。
萧掠捞了捞袖子,只摸出一块碎银。
老板娘将那块碎银放在小秤上一量,一钱有余,却没有办法再多开一间房了。
“抱歉,出门匆忙,没有带够盘缠。”萧掠摊开手,表示他真的是两袖清风了。
“我身上也没钱。”李立没好气地回过头,对老板娘说,“那就只要一间房。”
老板娘将对应房间的木牌以及找钱一起交给李立,李立只拿了木牌,多的那几枚铜板被他随手一推,推到了萧掠面前。
喊了店小二送热水去房间,李立直接上了楼。
萧掠看看自己受伤的手臂,又看看自己受伤的腿,幽怨地抬头瞄了一眼李立的背影后,伫在原地,不慌不忙地将铜板放进手心,数了数还剩多少枚。
李立在店小二送过热水后,紧闭房门,脱去衣服跨入浴桶中,将自己好好清洗了一番。
依旧是换上原来的衣服,李立唤小二将污水倒掉。
这时,萧掠一瘸一拐,看着特别可怜地进了房间。
李立漠然视之,他挤干发尾上的水,将披散着的湿长黑发拢了拢,在头发中下部用一根布条随意地绑住。
“店小二稍后还会送热水来,你把剩下的钱给我,我去店铺买伤药。”李立伸手问萧掠讨要方才的找钱。
“用光了。”萧掠笑了笑,面对李立狐疑的眼神说道,“我向老板娘点了几个菜,你先去楼下填饱肚子吧。”
这间驿馆也提供饭食,却得另外出钱。
那你的伤怎么办?李立差点脱口而出,却立刻意识到他没有道理这样问。
“无妨。”
萧掠像是已然猜到李立心中所思,笑眯眯地回应道。
“随你。”李立甩上房门,走时却带着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楼下放着一碗米饭和两个炒菜,菜炒得青黄不接,要价却不便宜,几乎就是那些找钱对应的数目,而一边的碗里放着一个被撕了一小半的馕饼,一看便知是有人嫌弃馕饼又干又硬,没吃几口就丢下了。
李立发现自己在笑,他随即制止了这种行为。
饥肠辘辘,李立毫不客气地将饭食一扫而空。
他拿起那块残缺的馕饼,打算带上楼去。人饿得狠的时候,再难咽的东西也得吃,他倒是不介意看到萧掠出丑的样子。
只是李立最终带上楼的,并不光光是那半块馕饼。
他还带了一个补衣服用的针线篮。
针线篮是他向驿馆老板娘借来的,李立注意到萧掠的袖口在缠斗中被扯开了一个大口子,里面简单用布条包裹的伤口大喇喇暴露在空气中,实在太过瞩目。
李立将硬邦邦的馕饼丢进萧掠怀里,神色淡淡地将针线篮放在桌上,坐到了萧掠的对面。
萧掠刚刚才艰难地用热水给自己擦洗了一下,里衣臂膀处的料子早就被他撕了用作缠伤口的绷带,要是不将破破烂烂的外衣穿上,还不如裸奔呢。
李立自顾自地穿针引线,忽略来自萧掠那边奇奇怪怪的目光。
“伤了的手伸出来。”
萧掠犹豫着将右手抬起,搁在桌上。
李立想将破了的布料拽出来,试了试却没拽动,大部分的布料都被萧掠的手腕压住了,他受了伤确实不容易动弹,李立只好上半身前倾,低下头去,手指并拢住布料的破口处,给萧掠补衣服。
两个人明明凑得这么近,李立却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萧掠那儿似乎连大气也不敢喘。
于是补了两针,李立停下来,头未抬起,无语道:“怕我用绣花针把你给戳死?”
第20章
言语中有调笑的意味,笑容却并没有进到眼底。
萧掠闻言嗤笑几声,整个人放松开来,“没有,只是有点惊讶,你弄吧。”
他手一摊,大有随便李立缝成什么奇怪的样式都不会责怪的架势。
李立不去管他,手上继续动作。
李立的头发半干半湿,没有束冠,只松松垮垮地绑成一股,几缕发丝垂散下来,恰到好处地让他的五官更显柔和,他手上还拿着绣花针,给曾经与他同床共枕的男人补衣服……
受不了萧掠热切的注视,李立快速地缝了几十针,在尾部绕圈打结,低下头咬断结点后的棉线,鼻尖不经意间擦过萧掠的掌心。
“好了。”李立把针线放回篮子里。
大概是他针脚的整齐程度大大超出了萧掠的预估,萧掠欣赏了半天补好的袖口,问道:“立儿,没想到你还会补衣服。”
这门在萧掠看来十分了不起的手艺并未引起李立炫耀的兴趣,他只是冷冷地说:“小时候和络儿总是领不到新衣服,慢慢学的。”
实际上还是被李络逼着去学会的,李立自己的衣服很少损坏,只会因浆洗太多遍而褪色,但是李络不懂这些,每天跑来动去很容易破口子。
“你说的可是李络,恒帝的十五子?”
面对萧掠的提问,李立随即闭了嘴,他不愿再跟眼前之人分享更多自己的过往。
相对无言。
须屠已死,戎狄部族群龙无首势必要混乱一段时间。李立彻头彻尾骗了萧掠,他让萧掠误以为他已经远走,实际上却暗中潜入主营杀死了须屠。
如此一来,萧掠和须屠背后的戎狄部族结盟的计划彻底告破。
李立不知道萧掠是如何认出他的,即便他遁逃时将阻碍视线的头盔扔掉了,但是夜色朦胧,他该看不到自己的脸才对。
总之事情已经做下了,李立无怨无悔。
萧掠既然不打算问,李立也没道理向他多解释什么。
没有话说,也没有事情可做,李立索性闭上眼睛小憩。
天色昏黄,萧掠点了一盏煤油灯,取来纸笔,萧掠将毛笔蘸墨,落笔是信件的格式。
他右臂受伤无法写字,便换成左手握笔,写出的字竟也不赖。只是这简陋的房间内并无镇纸,从窗外漏进来的风总是会把薄薄的信纸吹扬起来,萧掠一手多用,字终于变丑了。
即便萧掠特别需要帮忙,他也没有求助李立。
李立伸出手指,不偏不倚地帮萧掠扣住了信纸。
萧掠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是李立意料之中的欣喜。
“写吧。”李立轻描淡写道。
不用看,李立也知道萧掠要写信联络他的部署,早日回到滇南去重新谋划。
以萧掠的细密心思,这封信绝不会以正常的渠道,由信使带往滇南。
那就只能说明,萧掠在这个不起眼的来纳小镇,早早地埋下了联络线路。
李立不禁想,京城看似和远在滇南的宁王毫无瓜葛,可是到底有哪些人其实是萧掠的人呢,萧掠又暗中在京城布下了多少条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