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掠并不避讳李立,他在信件中写明了要与李立同归。
他在他的计划里。李立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李立失神地注视着萧掠的侧脸,心想他就那么理所当然地,将自己划归了他的阵营,笃信自己无路可走吗?
萧掠写完信,夜已深,这封信已来不及在今日送出。
李立一直陪坐在侧,萧掠轻轻抱了抱李立,昏暗的光线遮蔽了视线,反而让感官变得无比警觉敏感。
萧掠的唇若有若无在李立的嘴唇上方停留,却没有真的亲下去,而是落在了李立的面颊上。
“立儿,不早了,你去床上休息吧。”
萧掠让李立去床上睡,他自己却没有挪动位置,像是打算在板凳上呆坐一夜。
这并不符合萧掠的一贯作风,他这人随心所欲惯了,往往想怎样便怎样,在须屠老巢的时候,便仗着天时地利,将李立欺负到十分过分的地步才肯罢休。
现在他却摆出一副君子的姿态,连在一张床上和衣而眠都不愿,原来他也是知道李立心中的抵触的。
萧掠大抵觉得,李立重获自由后,不会再接受他的靠近了。
他如果知道李立现在是怎么想的,恐怕会大吃一惊。
李立对上萧掠的视线,“这张床还没有小到只能睡一个人的地步吧。”
他语焉不详,却把该说的全都说了。
萧掠的表情惊疑不定,在李立看来精彩万分。
“立儿,你明白你在说什么吗?”
李立主动解下自己的腰带,“宁王,何必舍近求远呢,你想要的,李立现在就能给你。”
“我要的是你心甘情愿。”
“如你所见,我确实是心甘情愿。”
萧掠的语气彻底冷却下来,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我受了伤,腿脚不便。”
他一瞬间又变回那个闲散的王爷,游刃有余地看着李立。
李立咬紧牙关,下定决心式的坐了过去,他扯开萧掠的衣服,羞愤道:“我自己动。”
李立皱着眉,承受着他自己讨来的苦头。
他以为这件事情并不难,但是事到临头,他胡乱一气的做法只是让自己更加羞耻难堪,以及不适。
萧掠饱受李立的折磨,呼吸声越来越重,不得不扯过李立,把节奏掌控在自己手中。
“慢一点……萧掠……”
萧掠置若罔闻。
李立毫无办法,若是不制止萧掠的疯狂,他明天势必无法走路。
李立一口咬在萧掠的肩膀处。
萧掠吃痛地闷哼一声,动作一滞,盯着他的眼神像狼盯着肉。
李立眼尾染红,睫毛带着潮气,他的舌头尝到了血腥气,是萧掠的血。
李立垂下眼睫,道:“我说了,让你慢一点,是你自己……”
说出的话有李立自己都觉察不出的抽泣声,加重了他的色厉内荏。
萧掠托起李立的下巴,与他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好,十四殿下。”萧掠沙哑道。
后半夜,李立蓦地睁开眼睛,他从床上坐起身,将挂在腰上的那条手臂拿开,那条手臂便都露在被子外了。
那手臂上缠着纱布,刀伤大剌剌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之中,李立本不想管,最终还是将它用被子盖住了。
脚踩在地板上,腿微微发软,李立倒抽一口气,捡起散落的衣服,安静地穿好。
房门甚至还来不及被惊动,李立已如一团影子,溜出了房间。
他目标明确,直接进了驿馆的马厩中,从干草埋没的角落里摸出一个灰扑扑的包袱。
打开包袱,里面有一套白色的麻布书生服,是李立在下楼用饭的间隙,去街上的布庄买来的成衣。
买来后他还是穿着旧衣,将这套衣服偷偷藏了起来。
李立迅速换上书生服,看了看马厩中的两匹马儿,一匹睡着一匹醒着,醒着的那匹黑马慢条斯理地吃草料,吃了几口又不吃了,应当是已经饱了。
黑马背上的马鞍下,挂着布兜子,说明这马是有主人的。
李立将布兜子解下来,平放在食槽上。然后他从怀里拿出钱袋,留了一块够自己回程使用的碎银,剩下的银子全都放在那布兜中。
这些钱应该够主人买好几匹马了。
他将套住黑马的绳索从木桩子上解开,牵着黑马走出驿馆。
石板上结着厚厚的一层霜,还没有任何行人走过的痕迹。
李立想把马儿牵到不远处的草地上再骑上马背。
这时,却听得背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立儿,又被你摆了一道,我竟不知你还藏了私房钱。”萧掠靠着墙,唉声叹气地摇头。
李立掩去眸中的惊慌,翻身上马,只要他此刻挥鞭策马,萧掠这半残的瘸子是绝对追不上他的。
风乍起,将李立那顶风雅的书生帽吹歪了,李立背对着萧掠,将头上的绑带解开重系,固定好帽子后,才执鞭侧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萧掠——
“宁王,我要坐兰朝的至高之位,你帮是不帮?”
“立儿,你为什么非要回去蹚浑水呢,你想杀的人,我会帮你杀,如果你想亲自动手,我可以把剑递给你。”
李立不答,他的态度摆得已经很明白了。
这并不是一场由萧掠决定走向的谈判,甚至也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谈判,尽管表面上看李立一无所有,他才是那个恳求施舍的人。
但若是李立当真在意萧掠是否助他,那他就不会选择不告而别。
“好吧,立儿、我的十四殿下,臣会帮您,让您如愿以偿的。”
妥协地这般波澜不惊,却是将宏图霸业、江山野望一概舍了。
驻足的功夫,天边已现出鱼肚白,胯下的马儿突然嘶鸣起来,焦躁地来回走动。
李立扯住缰绳,高高扬起马鞭,最后看了一眼萧掠,“你错了,我要你帮的,是我的皇兄李玉。”
他再不回头,夹紧马肚,挥舞鞭子,往远处奔去。
十四皇子死而复生,整个京城议论纷纷,有人怀疑李立当了逃兵,更有人怀疑李立投敌叛国,才换来了一条生路。
太子府大门紧闭,这天只放进去一个客人。
李立回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见了他的皇兄,太子李玉。
李立一步步走向皇兄,他看到李玉的一张脸全没了平时的温和模样,是那样的可怖、可怜,还有害怕。
多有意思的表情啊!李立紧紧咬住颊边肉,免得自己真笑出声来。
“扑通”一声,李立跪倒在李玉脚边,声泪俱下,“李立无能,未能保护好皇兄,求皇兄原谅!”
第21章
还未等李玉回过神来,李立先狠狠地扇了自己两个耳光,“那日在客栈内,臣弟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醉酒睡去。醒来未见皇兄和两位先生,臣弟还以为须屠抓到了你们,好在皇兄吉人天相,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李玉惊愕不已,似乎是不敢相信李立竟没有被须屠带走,不过李玉纵使再想知道李立是怎么躲过去的,他也不敢直接询问,只得变着法拐着弯,顺着李立的话点头,眼神闪烁地问:“小十四,你醒来后有没有见着什么人?”
李立茫然地摇头,“臣弟醒来后房间空无一人,因为担心皇兄安危,臣弟没有在客栈停留,而是躲藏在城内打探消息,那几日戎狄士兵一直在城内逮人搜查,臣弟跟踪他们,见他们一无所获后,便想皇兄应当已脱离险境,这才戴罪苟活至今。”
见李立情真意切,全然不似作伪,李玉内心混乱一片。
难道是那酒水中的药下少了,让小十四早早醒了过来,没有和须屠的人撞见?
小十四的品性李玉是最为了解的,他是绝不会瞒骗自己的。
“没、没错,”李玉回过神来,因为在绞尽脑汁找哄骗李立的托词,语气较之往常更为和软,“大概是那天白天咱们应对不当,须屠回去发觉异常,晚上派手下前来逮捕我们,幸好太傅及时瞧见他们的踪影,安排了撤离……”
“事发突然,小十四你又醉酒……”李玉飞速看了一眼李立,收起视线,“怎么也叫不醒。我们若不先走引开那伙戎狄士兵,他们一定会进客栈抓住你的。”
“我们按你先前所说的计策翻越过城墙,后来为兄一直想去接你,却再寻不到入城的法门。朝事告急,父皇密令崔我入京,为兄命人四处寻你,你却杳无音信,为兄以为你已遭不测,只得禀报父皇,为你求来身后哀荣。”
李玉一口气说完,语速愈来愈快,说到最后甚至落下两滴泪来,令人动容。
李立觉得皇兄的这两滴泪倒也不算是假的。
比起将亲弟弟送给敌人以换来自己的脱身,李玉一定更希望自己是一个全无错处、事事为弟弟考虑的好兄长。
难怪他此刻如此沉醉于他自己所编织的这个故事了。
哪怕他下一回,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将弟弟继续出卖。
“原来是这样,让皇兄担心,李立罪该万死。”
李立扮演着一个身负原罪、死里逃生的皇子,天真、无知、惴惴不安,像一头迷途的羔羊,等着被人救赎。
有的人就喜欢在暗处当畜生,然后在亮处做圣人。
李玉恰好就是这种人。
当初李立生死未卜的时候,他是最希望李立死的那个人,然而当李立落魄地回到京城,接受众人的冷嘲热讽时,李玉又成了那个最慈悲的人。
李立的说辞是经不起推敲的,但是他可以利用皇兄这份愚蠢的愧疚修补漏洞。
为了防止皇兄事后怀疑,李立特地挑选了一个皇兄最焦头烂额的时间点回来。
朝堂上,太子和瑞王之间的争斗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两方经常抓住对方的把柄,在恒帝面前疯狂弹劾,但是恒帝每次都只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看似严厉,实则谁也没有得到好处。
摆明了,恒帝在坐山观虎斗,哪一方先弄死了对方,就是最后的皇位继承者。
果不其然,李立“死而复生”的事本可以大做文章,他一向被看做太子党的人,但是最终还是在各种谣言中不了了之了。
为了平衡各方的势力,李立最终被恒帝幽禁了起来。
李立被关在京郊一处曾被革职抄家的官员府邸中,每日与满地的枯叶杂草作伴。
就在所有人以为十四皇子已成废人的时候,李立却在这座荒宅中,攥着萧掠早早埋在京城的各处暗线,操控着朝堂的时局。
萧掠果真守约,成了太子李玉的背后支持者,他本人并未与李玉接洽,而是选派了一个联络人相互通传。
而这名联络人会按时前来荒宅,向李立汇报太子动向,以及听候李立下一步的指示。
李立要他尽心竭力辅佐太子,务必帮助太子扳倒瑞王。
有了宁王萧掠作为靠山,太子党反扑瑞王一党,瑞王背后的刘氏斗不过萧掠,只能断尾求生,祭出了瑞王,退出这场皇位继承人的争斗。
当黄正谦代表李玉,得意洋洋地在朝堂上细数瑞王所犯的二十一条大罪时,恒帝面色铁青地让黄正谦住嘴,随后给在天牢中的瑞王定下死刑。
“太子,你该满意了。”恒帝下完旨,对跪在地上的太子李玉说道。
自此,太子一党独大,没有任何一名皇子再有资格与李玉抗衡。
李立被解了幽禁,每日陪同太子上早朝。
李立还真的成为了皇兄的左膀右臂,岳青柏自从归京后,便称病在家,眼下除了黄正谦,他就是李玉最为倚重的人了。
一日早朝,李立听见恒帝咳嗽了一声,太子随即关心地问了一句“父皇安好”,恒帝道了声“无妨”,眼神却分外警惕地扫过太子的发梢。
散朝后,李立状似随意地向李玉说道:“父皇的身体不是好多了吗,怎么今日又咳起来了?”
李玉眼中闪过微光,“父皇毕竟已过盛年,确实不该过度为国事所累。”
这话换做过去,李玉是绝对不敢说的。
李立装作未能领会,懵懵懂懂地向皇兄建议如何劝父皇保重身体。
站在一旁的黄正谦听着李立的天真之语,发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嘲笑,仿佛在嘲笑一名幼童插手了大人之间的伟业。
他笑了,李立焉能不笑,陪着黄太傅一同笑起来。
李立笑眯眯地回到府中,叫来养在府中的一名炼丹术士。
“明日你随我入宫面圣,进献丹药。”
第二日,术士被恒帝留在宫中,李立单独出宫,手上还多了一块恒帝亲赐的玉佩,比李立曾经珍视的那块玉坠还要贵重罕见,李立却随手将它当了府里一张瘸腿八仙桌的垫脚石。
没过多久,李立如愿以偿地偷听到了李玉和黄正谦的对话。
“太傅,父皇身体一向亏损,近几日却接连召见妃嫔。”
“没想到圣上新得的那名术士,炼制的丹药如此厉害,让圣上又恢复了龙虎精神。”
“若父皇总是如此康健,本宫难道还要再做十几二十年的太子吗?”
“殿下,切莫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啊!”
纵使黄正谦胆小怕事,有心劝阻,但是种子既已埋下,要想拔除可没有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