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卫迟栖,最早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难道只是因为茵茵的荷包?
卫迟栖抵在他发顶蹭了蹭,告诉他道:“是那盒香膏,你用桂花也罢了,盒子底下又刻了一个江字。”
“江字怎么了?”薄恩不解,方才哭狠了,现下说起话来,还有些瓮声瓮气。
“你忘了,你告诉过我,你母亲姓江,在鸿州。还说过要是京城不来人,你就去鸿州,让我以后也去鸿州找你。”卫迟栖道,“还有桂花,你铺子里除了那盒香膏,就没有其他桂花了。”
因为见花思人,轻易不敢用。也是某日不知不觉就做出一盒来,也只偷偷藏着。
薄恩点头,仰头对卫迟栖说道:“我如今随母亲姓,叫江棠。”
“怎么取这个名字?”卫迟栖问他。
“慎亲王已死,世上再无薄恩,我随我母亲姓,棠儿是母亲给的小名。”
“棠儿……怎么听着像姑娘?”
“那时母亲以为怀的是个姑娘,还在肚里就叫上了。”
“不是姑娘,却比姑娘还能哭。”
“才没有……”
薄恩,以后该叫江棠了。
卫迟栖自打被搂上后,这人就一刻不松地紧紧抱着,仿佛一不留神自己就能化烟飘了。忍不住笑了,问他:“这么舍不得,当初怎么不来送我?”
兴许那时在渡口见了,他大概真的会把人一起捞上船,不管不顾地劫回云州。
小公子却一脸怎么明知故问的神情,小声不高兴地嘟囔着:“你明知道的……”
见了,怎么走得了呢?非要走,也是狠心狠意,痛断肝肠。更怕自己忍不住要留他……
卫迟栖特地拉过他的手,要看旧年烫伤的那次水泡,早就好全了,连疤都没留下。又捏了捏脸,却不似从前一般捏得起肉,消瘦是真的消瘦。
卫迟栖不由得叹息道:“我得好好地,把我们家小公子养回来才行。”
小江公子却由此记起了从前的事,撇了嘴,转过脸去,不让卫迟栖碰了。
“怎么不高兴了?”卫迟栖软声低语地哄他。
越是这样,他就越想起那时在王府的日子。忍不住道:“你骗人,离开云州的时候,你也说对我好的……”
“可是你后来……后来……”
“你凶我,骂我,还把我关在门外,不让我见你。你明知道我心疼,还不吃东西不喝药来折磨我。你还不信我,觉得我要害你要挟你, 我求了你好多回,掉进湖里差点死了,你都没看我一眼……”
越说越止不住,眼泪又复涌上来。卫迟栖无可辩驳,纵然当初事态混乱,他也深觉自己混账。只顾着自己,却忘了当初他口口声声要照顾的小公子。
不知他当年孤身一人,在波旋云诡的京城里,是怎样艰难周旋。这人最脆弱无防的一面,永远只露给自己看。当初是他哄得他为自己敞开心扉,又是他狠心不顾,怎不混账?
“是我的错,是我对不住你。哥哥以后都给你补偿回来,好不好?”卫迟栖觉得自己大概把这辈子的温柔用尽都不够,说起话来恨不能轻了再轻,又想吻他,人已经自己欺上来,却不是吻,而是咬了咬他的唇。
说着满腹委屈的小公子,还是没舍得咬重,最凶的一句警告,也不过是眨着红彤彤的泪眼,对卫迟栖道:“你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卫迟栖笑得心疼,将人使劲往怀里揉,满口答应。
为了哄他,还悄声告诉他:“你病的那些日子,都是我照顾的你。不肯喝药,就知道抱着我淌眼泪,烧得浑身都是烫的……”
“我知道……”江棠怀里的人埋头在他领口蹭去眼泪,就是因为知道,才敢大着胆子找来,他认真地告诉卫迟栖:“以后再生气,也不要让我见不着你好么?”
“好,以后哥哥去哪儿都带着你。”卫迟栖道,低头捧脸,吻上他的眉心。
第十七章 嫂子
少庄主近来,往城里跑得最勤。以前除非被卫茵茵缠了又缠,否则是轻易不下山的。如今却调转了过来,处理了庄上事务,除非小妹缠着他留下来玩,否则轻易摸不着人影。
人早骑马到云州城里去了,心也跟着去了。
西街的胭脂铺里,卫迟栖熟门熟路地掀帘而入,里头的伙计自觉避开,来得多了,还晓得轻手轻脚地把门带上。
江掌柜正那细免纱滤着花汁子,还没滤完,暂且腾不出手去顾他。卫迟栖就自己贴上来,自后将人合腰搂了。
从前的江湖少侠说话直爽,如今从文后的少庄主也依旧言语直白,开头必然是一句:“我想你了。”
情真意切,毫不敷衍。
小公子绞纱的手有些不稳,倒不是因为这句话,而是卫迟栖落在颈边细细碎碎的吻,还有那比起抱怨更像撒娇的耳语。
卫迟栖搂着他温温柔柔地抱怨:“我每回过来,你都和这些花啊粉啊分不开……”
江棠想说,自己就是开胭脂铺的,不做胭脂做什么?
便认真告诉这个万事不愁的少庄主,道:“迟栖哥,做掌柜的也不好偷懒的。”
卫迟栖脑内转了几转,忽然想到什么,笑着打趣道:“那在做掌柜前,已有一项重任了,怎么不分先来后到呢?”
已有一项了?
“是什么?”江棠疑惑相问。
花汁子已经绞完了,他要去净手。卫迟栖就舀水给他洗净了,又拿着一块棉巾裹了他的手,给他细细地擦。
边擦边说起了当年送他离开云州的路上,自己问他,就做少庄主夫人好不好,答不答应。是他自己乖乖点的头,这回要耍赖,少庄主必不答应。
江棠没想到卫迟栖还记着这个,他当时稀里糊涂的,只觉得能和他在一起,就怎样都好才……
“那小公子说话,作不作数的?”卫迟栖捏了捏他的脸,说一句,就亲一下,把人弄得毫无招架之力。
小公子只好如当年在马上一样,卫迟栖说什么,他就点头答应是什么。
可他还有一样担忧的,就是卫老庄主和夫人,飞涯山庄未必能接纳他,况且……
“迟栖哥,你的武功……”
卫迟栖经过这些年,已经释怀许多,坦言道:“不能再恢复了,父亲也找人看过,说是寻常一招半式还可,内力……是不能指望了。”
问过后有了明确答复,江棠却不知该说什么了,替卫迟栖难过,又开始责备自己。
卫迟栖怎么不知道他这点心思,觉察出他失落,便不许他再胡思乱想。把人压到矮榻上,咬着唇就厮磨起来,吻罢眉眼又落下颈畔,掌心隔着腰带摩挲着那截瘦下之后更不盈一握的细腰。江棠被他吻得浑身绵软,动情地搂着他唯余细细急促的喘息。卫迟栖原本只想安抚,不想久别之后爱人在怀予取予求的模样恰如一簇烈火,一刹便把他这捆干柴燎了个彻底。
情不自禁啊……
扯开那碍事的腰带,腰身彻底在掌中,小公子呜咽一声,被卫迟栖挤进腿间,红着脸喘气,却被吻得更狠。
眼看就要水到渠成,一阵叩门声响起。伙计在门外说,来了一个卫小姐,要找里头的卫公子。
“茵茵?”
两人对望一阵,怀里的人更不好意思了,捂着脸不让看。卫迟栖则大大方方,还颇有些遗憾。只朝外回了一句“稍等”,就边哄着人便替他拢衣裳。
江棠在榻上推着他,小声说道:“你快去吧……”
卫迟栖则恋恋不舍的,活像个沉迷美色不愿早朝的君王,拉着美人的一只手,要走了还要说些没羞没臊的话。
“等你过了门,哥哥再讨回来。”
说得还挺认真。
没过门的小公子立刻抽出手赶他,自己跑到后院打冷水洗脸去了。
卫迟栖一出来,就瞧见了坐着的卫茵茵和站着的铭风。卫茵茵一见他大哥出来,就坐不住了,还含着一口茶没吞就想说话。
铭风一手把小丫头按回去,怀中抱剑,笑着替她开口道:“少庄主日日进城逛,怎么不带上咱们大小姐?”
卫茵茵趁此间隙把茶一咽,愤愤点头。
卫迟栖看着气鼓鼓的小丫头,心情不错。要他们去汇丰楼吃顿早茶,铭风最喜欢那里的新鲜虾仁饺,早晨起卖,去晚了可就没了。
卫茵茵则在路上还要跟她哥算账,说是总背着她出来,有好的也不记着妹妹,还学了旁人的口吻训他道:“你瞧瞧,成日家鬼鬼祟祟的,像什么样子?”
卫迟栖听出来了,和阿娘一模一样。
又问:“你来胭脂铺又不给我买胭脂,还躲在里边,干什么故事呢?”
不等卫迟栖搭话,铭风就嬉皮笑脸地插进来,搭腔道:“咱们少庄主能干什么故事?自然是掩门关窗的好故事——”
话音故意拖得长,小丫头不知话里玄机,只听懂了他大哥是出来会了什么神秘来客人。边追着问他究竟来会谁,卫迟栖笑而不语,偏眉眼间都是难得一见的春风得意,愈发惹得卫茵茵好奇得心痒难耐,缠问着不肯撒手。
及到了茶楼,上了雅座,要了茶点。小笼屉盖一揭开,露出九个环码的剔透虾仁饺,小小巧巧,精致可口。
卫迟栖先伸筷子,夹了一个给妹妹放到碟里,这才云淡风轻道:“来会你嫂子。”
“嫂子?”卫茵茵瞪大了眼睛,她还以为大哥他……
铭风则是一副果然如此的淡定神情,想的是少庄主守寡似地把自己困了两年,也是时候该走出来超前看了。却不知道那位是怎样一个人物,能让少庄主怀春得宝似地不着家。
想起这个,不免又想起从前那位,和少庄主依依粘粘,情投意合的,还以为是天赐的缘分,两人真能走到一块……欸,不提也罢。
卫茵茵此时的心思也全不在吃的上,就一门心思跟她哥打听起她那“嫂子”来。
“是哪家姑娘呀?是不是在胭脂铺认识的?你总背着我们出来,是不是就是见她?胭脂铺是不是你们相约私会的地方?”
一张口,就噼里啪啦地往外冒问题。卫迟栖听着好笑,知道不答她今日是没完了,遂教这小丫头道:“什么私会?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些话?”
卫茵茵就把头转向身旁的坐着兢兢业业吃三鲜素包的那位,不打自招,铭风立刻将手连筷举起,神情真挚地向少庄主表心道:“可不干我的事,是咱们大小姐自己从话本子里听来的!”
卫迟栖听了,毫不迟疑地在桌下给了他一脚。
信就有鬼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哪样不是他在外面带回来给茵茵的?
卫迟栖也不瞒了,直接说不是姑娘,是胭脂铺的江掌柜。
卫茵茵没见过本尊,只听说是个很俊的年轻公子,又问他大哥:“真的很俊么?比迟栖哥你还好看么?”
“比我俊多了。”卫迟栖想到人,忍不住翘了嘴角。
卫茵茵听了,高兴了一阵,心里又破天荒地替他大哥暗暗发愁起来,撇撇嘴道:“可是哥你再不找个姑娘,阿娘都要愁死了。”
“阿娘不会的。”卫迟栖的目光温柔,对小妹说道:“阿娘更盼着咱们自己过的好。”
卫茵茵却似懂非懂,铭风瞧她秀眉轻蹙,小小年纪倒操心起大哥的终身来了,便故意拿话逗她。
又提起方才的话头,说要比俊不俊的,也该拿自己比呀?先说少庄主这个粗人,倒把自己这个飞涯山庄头号排名的风流少侠往哪儿放了?
觍着脸凑上来插浑打科,卫茵茵掐了他一把,说瞧见他方才偷偷夹了最后一个兔儿团糍了,让他快快还了来。
铭风摇摇头,在大小姐来抢时,还当着她的面一口吃了。结果差点没被那团糯米糍噎死在当场,还是少庄主重拳出击给捶回来的。
俊是挺俊的,就是傻。
卫茵茵想。
第十八章 外人
卫茵茵好奇她那位让大哥枯木逢春又牵肠挂肚的“小嫂子”,卫迟栖也没刻意瞒着。
一日,两人在一处小摊上吃炸素团子的时候,被卫茵茵带着铭风抓了个正着。
江棠就着卫迟栖手里的签子,团子刚咬了一半,就看见了杏黄衫子的小姑娘,柳眉杏目,发间一对白海棠,缀着的小银铃叮叮当当地响。
“烫么?”卫迟栖背对着没见着,见他忽然不吃了,还以为是刚出锅烫着了,又要过来轻轻吹凉。
江棠一时不知躲还是不躲,人家已经瞧见他了,两个就是奔着他来的。遂拉了拉卫迟栖的手,贴近了小声道:“是茵茵和铭风……”
卫迟栖一笑,丝毫不慌,仍旧把吹凉的素团喂到他嘴里,说道:“我和她说过了,她知道有这么个嫂子呢……”
小公子没顾得上对方调笑,心里正忐忑着。卫迟栖情深情专,待他一如既往,甚至更好。可卫家其他人,他怕……
可没等他再多想,昔日的小姑娘已经跑到了他面前,手里拽着铭风。先喊了卫迟栖声“哥”,随及不可置信地指了指大哥身边站着的小公子。
“哥,他不是……”
这不是从前的小先生,和后来的王爷么?
还听铭风私底下跟她说过,两年前就病逝了,让她以后别在卫迟栖面前提起。
怎么……
铭风也有些意外,但仔细一回想少庄主这段时日的种种态度,不就跟当年这个小公子在庄上时一模一样么?他早该想到,自家少庄主能有多大出息!
看着卫迟栖牵着人,满眼柔情蜜意,一时倒不意外了。只觉得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从前,有些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