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功夫不差,可连着两日对战之人都是关琮,关琮的武功就算在大靖,也算是拔尖的了。想到关琮,又想到他如今是被靖军羁押着的战俘,依关琮的性情,必定觉得生不如死。不由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好端端的叹气起来。要是不愿意,我不看就是了。”云归言道。楼桓之回道,“我并非为着这个。我是想到那关将军,觉得有些可惜,又觉得有些不忍。”
“关琮?”云归有些了然。楼桓之对那关琮有些欣赏,见他落得如此境地,自然会心有不忍。“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也并非你的过错。这都是每个人的命。你想多也无益。”
楼桓之又是一叹,“那曰我与他对战,他在败时请我予他一死。我本也有这般想法,虽然杀他亦非我所愿,可真到了那时候,自然让他在战场上死去,才不负他一身铁骨铮铮。可惜……我还未动手,蔡将军已先一步过来,将他生俘了。”
“那到底要如何处置他?”云归问道。
“尚且不知。我看蔡将军有意想要招降他。但关琮身份不同一般人,蔡将军昨曰已派人百里加急送去捷报,现在只等皇上示下。”楼桓之说着,眉宇间仍有细微褶皱。
云归虽未见过那关琮,但通过楼桓之所说,也知其几分性情,便道,“我看招降的可能性不大。关琮怕是宁死不降的。”
楼桓之颔首,“只怕在大靖允他就死前,他会生不如死好一段日子。他一个将才,又年纪轻轻,若是生在大靖,只靠他那排兵布阵的天分,就可了不得了。”
“可惜了。”云归忍不住也说了这话。
楼桓之离去不过两刻钟,云归还未有好好歇上一会儿,门又被敲响了。
“云幕僚,某有一事相托。”话音从门外传进来,让云归觉得有些熟悉,便应道,“请进来罢。”
待得来人进屋里来,云归才知是先前说过两句话的陈军医。只是,这陈军医之前,不是还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吗?怎么今儿会主动来找他?
想着,倒也不愿怠慢,站起身来请人坐下,“不知陈军医过来,所为何事?”陈军医先是言道,“我的住处离你这儿近,方才遇上楼参将,说你病好了些。你觉着今日可还要用药?”
一听这话,云归便有些猜测,“昨日,是陈军医给我开的药?”陈军医点点头,“确是。,’
云归便微笑道谢,“多谢陈军医了。”说着确切感知一会儿自己的身体状况,觉得已将大好了,虽已入了城,可熬药一事到底费功夫又费药材,便道,“我已将大好,不必费事用药了,也好给军中兵士们省点儿药材。”
陈军医颔首,“如此。云幕僚善心。”顿了顿,才又道,“本来,给关琮治伤一事,是由我来的。可是关琮他……无心受我医治。但此事又是蔡将军吩咐下来,我不敢怠慢,但又实在无能为之。我现下确实有些唐突,可还是想问一问云幕僚,可愿否接我这不情之请?”
虽然军中的军医不少,可他挑了几个好说话的人问了,也没个人愿意答应。无奈之下,他只好来云归这儿试一试。
云归奇怪陈军医为何会找上并非军医的他。虽然他会医术,因着先前跟着陈军医,与他一道给兵士治伤,对方也清楚他会医术。可军中军医那般多,他又非军医身份,只是一个小小的幕僚而已,怎么就找上了他了?他又并非那类看起来好相与的人。虽然他不喜极了那“冰美人”又或是“冰山雪莲”的外号,但稍一琢磨,也
知自己看起来有些冷然。
陈军医又苦笑着言道,“其他军医那儿我也问过,但他们信得过自己的医术,却信不过自己的口才。怕劝不住那关琮。我想给他治伤时,他挣扎得厉害不说,还有意寻死。几次三番下来,倒是新伤添了不少。”
云归蹙眉问道,“就未有将他绑着?要不直接给他下个迷药,这总能让他乖乖上药了。”
陈军医回道,“怎么不绑?只是五花大绑不方便上药包扎,绑得少一点儿,却又挣扎得绳子都勒进肉里去,可不就是又添新伤?至于用迷药,就算用得一时,也不能一直用,不然身子更不好。他那大大小小的伤口,连清洗都未有过,再下去,怕很快要破伤风。将军那儿,又颇为看重这人,实在是难为啊!”
云归见性子有些孤僻的陈军医,都对着他说了这么一长篇,可见是真有些忧急了,又想着那关琮为楼桓之所欣赏,虽心里还是生不如死,可身体上舒服一些,也不见得会更难过罢?沉吟一会儿,便道,“此事我试试看,陈军医也莫对我有太大期待。依我这笨嘴笨舌的,怕也是难劝动他。”
陈军医见云归答应了,难得露出一些笑容来,“云幕僚放心。你愿一试,我已知足,万不敢再多要求。若是不成,我心里也是感念你愿助我之心。”
将陈军医送出房外,云归回屋取了楼桓之给他找回来的药箱子,就背上直接出院落用饭食去。此次倒是巧了,竞刚好与云跃对面碰上。
他这边心里讶异,云跃脸上也有惊讶之色。只是惊讶过后,却是满满的恼色。或许还有厌恶之色?
云归露出欢喜的笑容来,言道,“三弟,我可算见着你一回。”就算他与云跃有多么不对付,但这是在外头,又有许多人看着。不为自己名声着想,也要顾着云府的颜面。要是让人知晓云府嫡子和庶子不和,可得影响父亲清誉。
云跃却想不到这一层,饶是云归这般主动示好,也是冷笑起来,道,“云大功臣可是贵人,哪儿能见着我这样的末等士兵?”
云归控制着面上神色,道,“三弟,你就莫取笑我了。我连臣子都不是,不过一个白身,哪儿算得上什么功臣。许久不见你,好似瘦了些,可有好好照顾自己?若你这般模样让父亲母亲看了,怕是心疼。”
云跃一脸轻蔑道,“你也知自己不过是个白身,连臣子也不是。算你有点儿自知之明。”随后眼中闪过恼恨,“父亲母亲眼里只有你和云定,何曾将我放在眼里了?普天之下,真正会心疼我之人,怕也只有我娘亲。”
云归实在有些后悔了。装友好是一回事,却不该再与云跃多话。让他多说一会儿,云府家丑就又多了一妆。本来云跃这般态度待他,外人只能说云府嫡子与庶子关系不和,庶子不敬嫡兄。
哪知云跃直接喊姨娘作娘亲,又说父亲、母亲眼里未有他这个庶子,这可就会让人觉得父亲、母亲对庶子不慈了,且还礼法家教不周,竟让一个庶子喊姨娘作娘亲。要知道,虽然姨娘在府上可算半个主子,但实际上还是一个体面点的奴才。一个官家公子,喊一个奴才作娘亲,让人听了岂不是要当笑话传出去?
“三弟这话怎么说的,就算先前你犯了错事,父亲、母亲罚了你,你也不该就此怀恨在心。他们到底是为你好,若不好好教导你,那可成什么父母了?”事已至此,还不如把云跃所言归咎在他先前受罚之事上。这样别人听来,也是云跃的过错多一些,父亲、母亲的错处少一些。
这话一落,云跃脸上的恼恨之色更甚。若不是云归阻他的路,他怎么会一时气不过,栽赃嫁祸云定,使得他和姨娘一道受了罚?他如今又怎么会只是一个看人脸色、生死不定的末等士兵?
正要出声大骂之时,有一个听了一会儿两人谈话的士兵先一步言道,“云幕僚说得对,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许是怕你从此歪了心眼,这才在你做错事后罚你。你如此记恨在心,岂非大不孝?云幕僚这般聪慧勇善,想来你身为其弟,也差不到哪儿去,再好好学一学云幕僚的孝心,可不得是第二个云幕僚?”
听得这话,云跃怒气更甚,高声道,“他做了点什么屁事儿,就让你这样赞他?没见识的东西,少在我跟前丢人现眼!什么第二个云幕僚?我才不稀罕!不过一个伪君子,我不屑学之!”
这怒吼声一出,认真竖着耳朵听的也好,没怎么在意的也好,也都明白过来,他们兄弟两人间确实不合。用余光看,还可以看见有人在指指点点。
云归心内暗叹,这云跃实在是太上不了台面。就算庶弟要与他相争,他也是不愁的。只是像云跃这样子的,当对手实是差得太远。他压根没法把他看进眼里去。
心思狭隘便罢了,偏偏又没个好眼力劲儿。甚事不想清楚明白就计较怨恨个没完。
第15章 进大牢去
云跃心思狭隘便罢了,偏偏又没个好眼力劲儿。甚事不想清楚明白就计较怨恨个没完〇
就似先前,云跃想要让陈姨娘的兄长,给他谋一个军中好位置,还让写了举荐信给父亲,却根本不知这事儿,只有利于他和陈姨娘,对于父亲和云府是一点儿好处都没有,反而要让人暗里笑话且诟病的。
他敬爱父亲,又身负维护云府的责任,怎么可能不拦阻此事?
云跃倒好,只以为他是怕他抢了自己风头,这才不让他受举荐。真真可笑。他云跃是个什么东西,拿来与他相提并论的资格都没有,他会担心他抢风头?
又如眼下。他这般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他撕破脸皮,虽让他脸面不好看,可自己也是要丢人现眼的。却浑然不知,只以为声音响就是底气足,他客气相让就是心中有鬼。还好意思骂这无辜兵士在丢人现眼。
云归也懒得笑了,冷淡道,“三弟火气大,我惹不起,这就先走一步了。”说完,就潇洒转身走了。也不管身后的云跃是什么模样,什么心思。
云归待用完饭食后,就去问关琮羁押何处,答话的士兵听说云归要去给他治伤,有些半信半疑,于是又叫上几个士兵一道,说法其一是为了给他带路,其二是为护他不被关琮伤及。
云归笑着应了,知关琮身份要紧,士兵不放心他也是情理之中。他们想要监视着,由得他们便是。没必要为了这点儿事情不欢喜。
倒是几个士兵,见云归一副坦荡荡、毫不在意的模样,有些不自在。给云归带路的一路上,便都挺客气。
“云幕僚,关琮就是羁押在此牢内。”带头的士兵言道。
云归颔首,他早便料到关琮会被关在边城的牢里,如今瞧见阴森的牢房,倒也有心理准备了。不过虽然阴森,可牢房里看得出来是收拾过一番的。至少床板和地面看起来,还是干净清爽的。
牢里的关琼此时坐在床上,虽是阶下囚,身子板却挺得笔直。听得有人来,也不动不看。兀自对着墙壁,好似在出神,也不知想些什么。
士兵解了门上的锁,云归便缓步走进去。走得近了,才见关琮虽坐的板直,但身子却一直在微微颤动,不知是饿的还是疼的。
转头看一眼牢门旁好似一点儿未被动过的牢饭,又打量关琮穿着囚服、却仍有狰狞伤口显露在外的身体,便觉得怕不止是饿,也是身上不适。
“关将军。”云归在关琼两步远处站定,唤道。
关琮仍旧一动不动,半晌才道了一句,“这里没有关将军。”成王败寇,他如今只是一个阶下囚。这个世上,再也没有关将军了……
云归一笑,言道,“只要你心里还是那个关将军,那么关在这牢里的就是关将军。若你因为被俘虏,觉得自己再也不是他,那么牢里的自然只是一个阶下囚。”
云归说完这话,关琼又是许久未有言语。云归此时也懒得计较干不干净,看起来还得在这儿待上好一会儿,忍着心里的不适,在牢房里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巧舌如簧!”关琼冷声道,“你是说客还是军医?”
云归微笑道,“我是说客,还是军医,又有什么分别?”
“你走罢,无论是说客,还是军医,我都不需要。”关琮仍旧不看云归一眼,即便云归就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阶下囚自是不需要的。人之将死,听再多、治好伤都是枉费。”云归慢悠悠
言道。
饶是关琼心里多么地屈辱,也没办法说一句“我就是阶下囚”。他怎么能够就此放弃自己的骄傲与坚持?承认自己不过是一个阶下囚?
云归未有得到关琮的承认,便道,“既你并非阶下囚,又为何不需要说客和军医?我听闻淼国的关将军,既有胆识气魄,又善排兵布阵,实乃难得帅才。未见之前,我便以为这关将军必是个心有沟壑、深有远见之人。而今看来,倒是觉得见面不如闻名。”
至此时,关琮才微转头,看了一眼云归。看第一眼时便觉得惊讶。虽听着声音像是年纪不大,但未料到不过是个文弱少年。“你是何人?”想了想,“柳易辞?
云归听他这般猜测,也不觉得恼。若这关琼先入为主,觉得他是一个说客,那么靖军上下,哪里还有比柳易辞更负盛名、更不容小觑的说客?他会以为他是柳易辞,实是情理之中。
微摇头,“柳军师并不懂得医术,我姓云,单名‘归去’的‘归’,不过是籍籍无名之辈,关将军不曾知晓。”
关琮微蹙了眉头。他确实未曾听过这名字。“你会医术?你是军医?”
云归又笑,“是也不是。我是否军医,对于关将军来说,重要否?”
“你若是军医,何必费事劝我?你若不是军医,是说客,莫不是能胜过柳易辞?”关琮一边说着,一边紧紧盯着云归,心里免不了起波澜。
这个少年好本事,他起初误以为他是柳易辞,现下又拿他与柳易辞作比,话间满是不将他放在眼中之意,若是一般少年心性之人,必有恼色。可这个云归仍旧是笑容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