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在撤兵时,听阿日斯兰让大军退守阿木尔,但阿日斯兰向来不按常理出牌,他们眼下就未必在阿木尔城,或是在去阿木尔的路上。
云归想着自己屡屡惹得阿日斯兰不快,且阿日斯兰又受了箭伤,想来应该不会再要自己与他同床共枕了。结果事实再一次证明,阿日斯兰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阿日斯兰到底是甚毛病。自己一个人睡多自在,为何非要拉上他?明明可以随着大军一起撤退,又为何非要带着他从密道里走?要不是阿曰斯兰带他从秘道走,说不得他现在已经回到楼桓之身边了。
还是说,阿日斯兰就是防着这个?
云归觉得很为难。他已经不知晓自己该如何应对阿日斯兰了。在边城城墙上,他算是撕破了那层“尚有商置”的面具,暴露出他从未有打算屈服于他的真实心思
毕竟那时候生死攸关,他仍旧选择死,而非降服,且阿日斯兰又许以荣华富贵,他仍未妥协,接下来怎么可能还会愿意受阿日斯兰所驱?
这世事真是难料。想想之前,他去做劝降关琮的说客,眼下,他就成了那个别人想要劝降的人。
当初用来劝关琮的说词,而今想来其实苍白无力得很。即便他与关琮两人的情况并不+分相似,但都是身不由己。
这一夜,云归仍旧打着寻解药的主意。虽然已经身心俱疲,需要好好休息一场,但他不想轻易放弃。
阿曰斯兰如今可是受了伤的,又亲眼瞧着他喝了汤药,一般汤药都有助于安眠的药材在内,想来今夜得手的可能性很大。他不能就这样放过这次机会。
云归闭着眼睛,几乎一动不动,默默等待。直到万籁俱寂,方才小心翼翼地朝阿日斯兰探出手去。
伸手入怀,寻摸半晌,未有摸着瓷瓶子。也不知阿日斯兰给他服的是甚药,为何可以药效如此持久。
云归一直屏着气息,眼睛不离阿日斯兰脸上。要是阿日斯兰有醒的征兆,自己或许能早一点儿察觉。
手摸向腰间,触碰到一个像是囊袋的东西。今夜许是会有异动,阿日斯兰并未除去外衣,腰间上的玉佩锦袋都未取下。
袋中鼓鼓,却不像是有瓶子在内。云归正要收回手,不再琢磨时,又觉得不对,再仔细摸摸,觉得是圆溜溜的药丸子。赶紧取出一个来,收在手心,送到自己鼻前闻了闻。
隐有甘苦腥臭之味,其中几味药,云归倒是闻得出来。是山药、黄精、茯等。都有补中增气之效,想来该是解药罢?
到了此时,云归才真正有些犹豫,原只是想着找解药,倒是未有去想找到的药,到底是否真正的解药。
手里一直握着那粒药丸子,依旧看着阿日斯兰,未敢转眼。直到脑袋嗡嗡作响,有点儿撑不住时,云归才咬了咬牙,心一横,把药放入了口中。
虽不知这药到底是否解药,但至少闻起来未有大碍,该不是有毒之物。死马当活马医罢!
药入肚,不多时,云归就沉沉睡了过去。
翌曰清晨,云归发现自己竟被人放在马背上,好似他是物品一般。这是要将他当作物品被马驮着走?
挣扎一会儿,听得上方传来声音,“老实一些。”正是阿日斯兰的声音。
正打算撑起身子,突然察觉自己的气力好似回了来。昨儿吃的那药,竟当真是解药?云归一时大軎过望,紧接着又警醒过来。
能够解去药力自然是好事,但万万莫让阿日斯兰或是任何哪个人察觉。不然他昨夜的努力也就白费了
第21章 奇怪的人
能够解去药力自然是好事,但万万莫让阿日斯兰或是任何哪个人察觉。不然他昨夜的努力也就白费了。
想着这些时,阿日斯兰亦上了马,坐在他后头,一甩鞭子,马长嘶一声,快步跑起来。
云归将头扭向阿日斯兰,“大汗,既我已醒了,可否容我坐起身来?如此被马驮着,实在颠簸得不舒服。”
阿曰斯兰盯一眼云归,随后冷笑道,“那你觉得用绳子拖在马后,可会舒服些?”真当他是好说话的了?他容忍他几次,就蹬鼻子上脸?
不过是瞧他还有些用处,且暂且也不舍得坏了这副好身子,这才容忍几次。他就觉得他真的狠不下心作践他?
云归听得这话,心一紧,不敢多提。只是这么被颠着颠着,着实想吐。要是吐到阿日斯兰身上,自己会否更惨?
古来多有人折磨另一个人,就是将人用绳子绑着双手,吊在马后头。马上人扬鞭快奔,被拖在地上的人也就被马拖着一路。
用不了多长时间,被拖着的人必定两手被绳子深勒入骨,又遍体鳞伤。时间一久,人也就会死了。
稍稍想象这个,云归就有些不敢激怒阿日斯兰。一个人,该大义凛然的时候,自然要大义凛然。但也不能做个自己找死的傻瓜蛋不是?好不容易活多一天,自己要将命拱手送上,那真是太对不起爱自己的人了。
云归又忍了一刻钟,实在觉得快憋不住了,尽量嘴巴不张开地说话,“我快吐了。”
马儿快奔起来时,马蹄声大,又有刮掠的风声,阿日斯兰一时未有听见,只以为是自己错觉,照旧让马儿跑得飞快。
云归无法,只好动了动手,扯一下阿日斯兰的裤管,“我快吐了。”
这一回,阿日斯兰终于察觉云归的动静了,“你说甚?”
云归指了指自己的嘴,紧接着又连忙捂住嘴,阿日斯兰倒是不必听云归说甚,直接勒停了马,将人一把拎起来。
姿势对了,云归也就缓下来一些。又深呼吸一口气,到底未有真正吐出来。
云归向阿日斯兰拱了拱手,“多谢大汗。”
该客气谢一谢的,还是不要吝啬。虽然他心里对阿日斯兰只有怒气和嫌恶,未有半点儿的感谢或感激。
在马背上规矩坐好了,阿日斯兰也就再次策马前去。总归眼下也逃不掉,还是安分守己一些,等待时机!
连着赶路两日,云归终究可以歇一会儿。因着后来被阿日斯兰用黑布蒙上眼,所以未有瞧见城门,更不知晓自己身在何处。
但想来想去,总觉得先前所走秘道和那座小院子,都尚在边城境内。只可惜,跟着阿日斯兰一路的几个壮汉,虽看起来挺好套话的,但许是阿日斯兰事先叮嘱过不可与自己多话,所以便是寻机问这些人,也没个人理会他。
阿曰斯兰这是在防着他。可是他一个被下了药又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至于让他这般防备?明明还敢在受伤的时候,让他躺在一边。就不怕睡熟后被他杀了?
真真是个矛盾而奇怪的人。想不通。
一个像是将军的人,将阿日斯兰请了出去,云归乐得自在。可他没想到,阿曰斯兰再回屋子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他投入大牢。
懵然间,云归又回到了牢房。虽然这间牢房不是先前那间,可到底还是让他浑身不舒坦的牢房。
阿曰斯兰这是被人劝动了?觉得只有让他苦不堪言,才会屈服?
云归只瞧见那个请阿日斯兰出去的男子一眼。虽穿着甚的像个将军,可又是最不像蒙国将军的。
这么些日子以来,他看得太过身形健硕的男子。而那个男人,倒像是大靖人。面白无须,身形瘦削一些。
难道本就是大靖人?还是说身上有靖人血统?
总觉得那人好似十分不好对付。这一出面,就让阿日斯兰把他丢进牢里,说不得是个一肚子坏水的。
云归在这儿琢磨着人,不到一个时辰,人就来了。步伐沉稳地走入牢里,板着
一张脸看他,“你就是靖军的军师云归?”
这不是故意说废话吗?都让阿日斯兰把他投进大牢了,还不知他是何人?真是好笑。
不过这话的口音,倒是和靖人+分像。“你是大靖人?”
男子也不否认,直接点点头,“确是。我是大靖人。”
“你既是大靖人,为何要助纣为虐,背靖投蒙?”云归冷声道。不至于为这个生气,可到底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当初他能和关琮说当爱天下人,而不拘于一国,不代表他能看一个背弃族人、反助敌人的人顺眼。
他劝关琮时,心里不是不矛盾的。一方面,他不希望关琮这样的将才早早逝世。另一方面,他又觉得一旦关琮真的降服了,心里不免会消去几分对他的欣赏。
这是两难的事情。便是他自己,也做不到背弃自己家国,而投靠敌人。当初他也觉得如此分外为难关琮。可得到了眼下,亲身体验,才知其中各种滋味。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子非鱼,焉知鱼之苦。
万事唯有亲身体会过,才能真正明白其中的难处。也只有真正明白了,才能不强求。枉他再活一世,能够说出来许多道理去劝人,却是自己也做不到的。
“何为‘纣’?谁为‘纣”?我虽为大靖人,可大靖待我残忍如斯,我背靖投蒙,又有何不对?哪里算得了助纣为虐?倒是像‘投桃报李’。”男子说着,还微微笑了笑。
大靖待他残忍?这话又是从何说起?“世间多有不公,若你真是在大靖受了委屈,也不见得背靖投蒙,就不会再受委屈了。”
蒙国人向来瞧不起大靖人。觉得大靖人懦弱软弱,狡猾奸诈。一个大靖人到了蒙国,一开始必会受到歧视、敌视。
“这世间,确实多有不公……”男子轻声道,“若云军师亦是九族满门,被屠戮殆尽,还能否轻易说出这样的话来?”
云归一怔。他本来以为这男子不会坦言相告,口中的“残忍”到底是何事。毕竟让一个人背井离乡,从靖到蒙,想来也是心中有苦。所以也没问其中究竟,只说世间多有不公。
九族满门,屠戮殆尽……若非是遇上大仇家,那就是犯了大错或是为皇帝所忌惮的官宦之家,被抄家灭族了。
听这男子的话语越多,就越确定男子该是京都人士。“不知阁下尊姓大名?”若是知晓男子名姓,就大概能猜出是哪户人家。毕竟抄家灭族之事是大事,只要有些消息来源,就会有所耳闻。
男子却是不答,转而道,“云军师可知晓,是我让大汗将你投入大牢的?”云归颔首,“这不难猜。”
“那云军师可怨恨我?”男子又是微微一笑,问道。
“不。”云归否认。见男子一副并不相信的模样,又道,“就算我对此事有怒气,觉得你多管闲事,令人生厌。可‘怨恨’二字却无论如何也谈不上。怨恨的重置太大,非深仇不生。若是随便来个人,让我不好过,我就要怨恨他,那我活得实在太累。”
向寻那般待他,他尚且可以放下。虽不敢说自己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但是“豁达”二字,他觉得自己还是能沾一点儿边的。
前尘往事,他已忘怀。旧恨昔怨,他已释怀。而今所求,也不过是一安稳地,一知心人。
“云军师之意是,我还不值得你心生怨恨?”男子沉吟半晌,道。
云归听了这话,忍不住一笑,“阁下是想要得我的怨恨?”这男子的心思还真是奇怪。给自己拉多些仇恨,于他有何益?
或许,是这人得的关注太少,内心自卑,所以渴求他在别人心中有不一样的分量?
男子好似微微愣住,随后才道,“怎会?云军师能不记恨我,自然是再好不过
“阁下可是想向大靖复仇?”云归紧盯着男子,不漏过丝毫神色变化,果见男子神色微偃。
第22章 姓魏名黎
“阁下可是想向大靖复仇?”
“有仇不报非君子。如此不共戴天之仇,若我罔顾,岂非大不孝之徒?”男子
言道。
云归轻轻一笑,“阁下能在满门九族遭屠戮时,独活下来,想来少不了家人庇护。如此,那护你躲过一劫的家人,可是希望你活着去复仇的?”
男子又是神色一僵。半晌无言,竟是拂袖而去。
云归看了一会儿他的背影,也就收回目光,他眼下自顾不暇,哪里顾得上别人的苦楚?且非亲非故的,也没必要让他花心思。
回到牢房,有利有弊。生活困苦了一些,但至少不用成日面对着喜怒无常的阿日斯兰。他先前可还一直盼着能够远远避开阿日斯兰,便是回来牢房也知足的。眼下也算是如他所愿了。
所以,先前因莫名其妙、猝不及防下被人丢入大牢而生出的一点气,一下子就熄灭了。
静下心来,收拾收拾牢房,逼着自己在床榻上安坐。想他好歹也是在天牢里住过好一段时间的人,怎么能重生后过了一段舒心日子,就忍耐力下降了?
靖军进驻蒙国边城。
楼桓之探望过蔡永平后,登上残破的城墙。仰头遥望。不知站了多久,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过头,却见是苏中荀。
苏中荀走到楼桓之身边,站定,“在担心云归?”
楼桓之回转头,又看向天边,半晌才颔首,“嗯。”不知云归眼下处境可还好?是否暂且无性命之虞?
他很怕。他怕云归受到欺凌和痛打,怕云归受到一丝的伤害。是他未有保护好云归!才让他落入那样境地!
他头一次这般痛恨自己。为何会如此无能无力?
苏中荀抬手,勉强揽住了楼桓之的肩,又在肩上轻拍了拍,“云归吉人有天相,必会安全归来。”楼桓之比他高小半个头,又是宽肩,他揽楼桓之实在有些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