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桓之起初没反应过来。后来想到云归曾说,苏中荀对他别有心思,于是微微错身,躲开了苏中荀的手,站远了一点儿。
苏中荀手臂落空,心里亦一下子空落落的。有了云归的存在,他是连稍稍亲密一些的举动都不能有了?
就因为他暗暗欢喜楼桓之,所以他就该被冷待?可他是活该如此吗?他又未有错处,他欢喜上楼桓之,是他能够控制的吗?
他从未故意去欢喜楼桓之,更从未在他们两人间横插一脚,到底为何,他就要连友谊也渐失?这何其残忍?
一时间,他不知该怪谁。该怪楼桓之的无情,还是怪云归的半路杀出。
他不过是想要安慰楼桓之。就算内心存着趁虚而入的可耻心思,可他到底未有逾矩,楼桓之至于避他如蛇蝎?
或许也是他蠢。在年前,他们几人出外游玩时,他就察觉楼桓之和云归两人间好似有些不妥,可他刻意忽略了去。会否那时,将苗头掐灭,就不会有今日的难受?
可惜难买早知道。眼前所有,都已成定局。想到这儿,心里竟生出盼云归再也回不来的心思。
他果然是个心如蛇蝎的人。无怪楼桓之避他如蛇蝎。
自嘲一会儿,到底忍不住想,若是云归回不来,他是否还有机会?至少云归让他明白,楼桓之还是能够欢喜男子的。或许,他再争取争取,还是能够的?
不管是前世的牢饭,还是今生的牢饭,不管是大靖的牢饭,还是蒙国的牢饭,都一样令人反胃恶心。
云归好不容易扒下几口吃进肚,就放下了。想到离家北上以来,已经两月了。不知云定可有收到家书。又担心云定那傻孩子会将他被蒙国人抓走的事儿,写在家书上传回云府。
眼下已让几个关切他之人,为他担惊受怕了,可实在不愿让父亲、母亲知晓这件事儿,尤其是母亲。
在牢里无所事事,也就只能通过睡眠和想东西来打发时间。在牢里待的第二日,又有人来探。且是分别来了两人。
前头一个是阿日斯兰。威逼利诱一番无果,又意欲动手动脚。云归连忙说自己多曰未曾清洗,脏污不堪,才让阿日斯兰歇了心思。
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又见一个人影出现牢房外。原以为是阿日斯兰去而复返,却发现是昨日那男子。
人来了也就罢了,还带着一把琴。云归有些纳闷,这是打算用琴声来打动他,让他为蒙国效力?
结果他发现,进了蒙国后,所遇之人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这男子竟是直接将琴摆在他面前,让他弹琴给他听。
要不是他实际活了好几+年,心性还算稳重,怕是要嘴大张,可以装下一个鸡蛋了。
“……阁下,我是阶下囚,不是琴师。”云归稳坐不动,言道。
“我听说你琴艺了得,还会淼国市井的哄儿小曲,想来你也会大靖的民谣了。抚给我听听。”男子自顾言道。
“……阁下,我是阶下囚,不是琴师。”云归再一次郑重言道。
“既然云军师知晓自己是阶下囚,就该知道自己未有选择权。抚琴罢,我等着。”男子说完,就悠哉地闭眸安坐,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要不是成算不大,云归还真想操起那琴一把砸向这人。这都什么玩意儿?就算他如今是阶下囚,也不是一个给人取乐子的伶人罢?凭何他要听,他就得抚?这什么世道?就不能让他安安静静地做一个阶下囚?
牢房酸臭,牢饭难咽,这些他都忍了。可还要悉听遵命就实在是……还得忍了
云归深呼吸,到底忍下怒气。他知晓自己脾气不好,就算活了几十年,还算稳重,到底仍是那个易怒的云归。既然已经忍了这许多,忍了这许久,就不能前功尽弃。
不就是弹琴么?谁让他是阶下囚?
取了琴,平心静气。等得心块平复,方才拨动琴弦。在幼时,温媛常常哼唱一首短歌谣,他至今日还记得调子。
抚琴时,忍不住亦闭了眼睛,凝神拨弦。在他心里,抚琴一向是高洁的事情。要非条件所限,他必定要焚香净手,方才碰琴。
一曲毕。牢房内一片寂静。就在云归想要把琴移开时,男子眼也未睁,道,“再抚一次。”
云归被使唤着连抚曲子+遍。最后男子留下的是一把琴,和一句话,“我姓魏名黎。”
人走远,云归才反应过来,这告知姓名,是对他听话的奖赏?哪个人死乞白赖要知道他名姓么?
就算他先前问过,也只是问一问,并非真的多想知道罢?拿这事儿来当作奖赏,真的好吗?
哪怕是奖一顿好吃的饭菜,或是干净的被褥,也好啊!就算他通过这名儿,知晓他是因魏家族长被指私造官银、卖官鬻爵、滥杀无辜等等十妆罪大恶极名目,而被皇帝抄家灭族的魏家人,对他来说,也并无甚实在的好处。
便是有心想拿这个做突破口,来劝服魏黎,可这状况怎一个混乱了得。阿曰斯兰和魏黎要劝降他,而他又想劝住魏黎,让他莫再为蒙国效力,最好能偷偷放了自己。
云归也知道希望渺茫,但总得试一试。到底魏黎是怨恨皇帝,想要倾覆皇帝的江山,以作报复。可他不知有无想到,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谢家。
魏家在十数年前,起于微末,族中多人为皇上倚重,又有魏氏端妃颇受宠爱。谢家皇后善妒,谢氏一族上下又多是贪功不容人之辈。
见魏家隐隐威胁谢家地位,就如当年对付卫家一家,栽赃陷害,无所不用其极,终究让魏家在皇帝面前失了帝心和恩宠。再造几个罪不可恕的罪名,数罪并罚,魏家倾颓。
皇帝这件事虽是做错了,但他到底并非昏庸之主。想来此事过后不多久,皇帝就已经察觉不对。
甚至有可能,皇帝当年也知晓,魏家并非真的罪行滔天,只是情势逼人,为维护朝廷安定,他不得不做取舍。
总之,要复这样的仇,不是只报复仇人就够了。在他看来,给族人平反亦是+分重要的事儿。总不能让自己族人背负着千古骂名罢?
皇帝充其置只是杀人的刀,就算屠戮满门这决定是他下的,但总与谢家人脱离不开关系。所以,就算魏黎助蒙国击退了大靖,那又如何?皇帝顶多是烦闷生气,又哪里会有太多的实际损失?更别说躲在大树底下好乘凉的谢家。
且就算魏黎能够借阿日斯兰攻打大靖,威胁皇帝的江山,可大靖数百年屹立不倒,会是那么容易被击垮的?还不如在大靖专心对付谢家,再寻机和皇帝要一道平反圣旨。
用皇帝的平反和补偿,重建魏家,不比远在蒙国,无依无靠,复仇希望渺茫更来得好?
魏黎的心结在于,因遭此祸事,恨及大靖。
许是在他家族倾覆后,昔日与魏家交好的,都避之不理,甚至落井下石,这才让他说出“大靖待他残忍”这样的话来。
第23章 背靖投蒙
阿曰斯兰坚持守城不出,苏黎坚持出城迎战。蒙国大汗与阿木尔城守将,竟为此争执不休。就在蒙军上下以为阿日斯兰会将苏黎驱逐时,却一直未有等到阿曰斯兰下令。
他们大多数人都不愿意一个小白脸大靖人,身居高位,对他们指手画脚。早巴不得苏黎惹怒了大汗,被大汗赶出蒙国,甚至是下令处死。
阿曰斯兰夜里去牢中看云归,问,“如今在阿木尔,该出城还是守城?”
?
到了此时,他懒得再瞒着云归眼下是何处了。总归云归既未有恢复力气,又在这大牢里,怎么可能传递得了消息给靖军?
云归心思一动,“大汗宜守城不出。”或许,他还是可以帮助靖军的。即便身在敌军牢房,但至少,他在阿日斯兰眼里,还是有价值的。
虽然这话契合了阿日斯兰的心思,但到底心存疑虑,“何出此言?”
“虽然在边城之战,靖军用了火药,可火药并非轻易之物,想来靖军手上已不剩多少,再加上连用火药,破坏甚大,此次对战,必不会用火药。”云归言道,“既然不用火药,蒙军死守城内,靖军一时不能奈之如何。”
阿日斯兰亦是如此想的,只是不明白为何云归所说,突然都契合上了他所想。难道云归开始有意投诚了?阿日斯兰想到这个可能,倒是生出一点儿欢喜,只是到底觉得信不过。
“死守城内也不是长久法子,总该想出个法子击退靖军。”阿日斯兰言道。
云归听了这里,眼睛更亮了两分。他与楼桓之相知相伴,更常常一起商讨战策。一次说起“以逸待劳”之策,是否只能用于攻城方。
若是并非只能用于攻城方,那守城方又如何使用这计策?夜半而出,速攻后又天亮回城,是否能够达到“以逸待劳”的目的?
那时他二人的结论是可行。攻城方远道而来,就算开战前有所休息,但到底不比守城方,未曾长途跋涉,精神饱满。
当然,此时的蒙军并不占据这个优势,因着大部分的士兵,是刚从湘国征战回来的,倒是比靖军好不到哪儿去。
所得结论是可行后,又想若是守城方用了这计,那攻城方要如何应对?而在想应对之策时,他俩再一次心有灵犀,异口同声说,“偷梁换柱!”
守城方夜半来袭,城门守兵必在等待守城方归城。可若是伪装得好,城门守兵焉知进城的到底是自己人还是敌人?
眼下他无可通消息,靖军营头一次被偷袭,必定会有所损伤,但怡巧蒙军并非强盛之时。一来大部分是刚从湘国赶回来的。
二来边城一战也消耗一些他们的士气和力量,又是夜半时分,白天靖军必会攻城,蒙军白天不可懈怠,那晚上就该好好歇息,却偏偏又要出城偷袭靖军营,因此,就算头一次靖军未有防备,有些损失,但必定不大。
再依他和楼桓之的默契,想来楼桓之会知晓接下来该如何办。到得那时,真不知究竞谁在“以逸待劳”了!
云归花了一会儿功夫,想定一切,在阿日斯兰看来,是云归内心挣扎,正在犹豫不决,不由想到,自己先前猜测是对的?云归真的想通了,打算投诚于他?“大汗,我有法子。”云归定定看着阿日斯兰,言道。
阿日斯兰暗自沉吟,待得听一听云归的法子后,看看是否能用。若是用了当真有益于蒙军,他再信他不迟。
眼下到底不能对云归放松警惕之心。轻敌轻信都是兵家大忌,如今蒙国岌岌可危,他不能行差踏错。
为了博取一两分信任,云归道,“大汗,我是有法子,可是我如今只是个阶下囚……”
阿日斯兰很快点头,“只要你所说的法子有用,你必不会再是阶下囚。高官厚禄,都随时可得
“那我能否尽快离开这牢房?”云归蹙眉环视一圈牢房,坐得拘谨而不自在,好似实在受不了牢房的环块一般。
阿曰斯兰想了想,道,“你可以离开牢房,只是暂时还需人看着。这点,你应该理解。”
云归颔首,“云某明白,也不敢对大汗多加为难。只要有一间独立干净的房间便好。,’
他可不愿离了牢房,又得和阿日斯兰同床共枕,“事成后,大汗能否解了我身
上药力?每日虚弱无力的滋味,实在是……”
这些天来,他仍旧装着全身乏力的模样。便是抚琴给苏黎听,琴声亦是有些漂浮绵软的。向阿日斯兰要求解药这事,是不可忘的,不然难保阿日斯兰察觉些什么
无论是怎样的人,只要心智正常,就不可能愿意受药物控制。他趁机提出来,是正常之事。若是未有提,便是蹊跷了。
阿曰斯兰犹豫一会儿,也点头应了,他能解,自然也还能下。若真能助他事成,他许云归荣华富贵也就是了,他可不会因此而放过品尝云归的机会。若是让云归恢复了力气,难保不会生出事来,还是下了药让人省心些。
这两桩要紧的事儿,阿日斯兰都应了,云归也就该乖乖献上计策。
“大汗何不试试夜半袭靖营?蒙军在暗,靖军在明。何时偷袭,偷不偷袭,都由大汗说了算,就算靖军里哪个人老谋深算,也没法算准大汗何时让人偷袭罢?一旦被偷袭一次,之后每一夜,靖兵们都难以入眠,唯恐在睡梦中被人斩杀帐中。长此以往,靖军哪里还有精神可应付蒙军?”
阿曰斯兰沉吟半晌,“听起来,好似可行。”可是为何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大汗该去和将士们商议一二,想来能够再完善一些。”云归温和言道。
阿曰斯兰想来想去,未有察觉哪里不对,便觉得是自己多虑了,又听云归如此建议,便想着事不宜迟,该尽早找人商议。正要走,又听云归道,“大汗,还有一事……”
看向云归,云归也就支支吾吾道,“我献策一事,还望大汗莫要透露风声,更莫要让靖军知晓……不然云某就要日日遭受唾骂了。”
云归是故意的。
故意点醒阿日斯兰,一旦靖军知晓,他投诚蒙国,献策阿日斯兰,靖军必定上下愤怒。他担心此事,在阿日斯兰眼里看来,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但阿日斯兰被他这么一点醒,是不会放过这机会的,必定好好宣扬一番,他云归已经投靠蒙国,背弃大靖,好造成靖军人心纷乱的局面。
仇怨可振士气,多余的愤怒,却是让人失去理智的魔鬼。阿日斯兰虽不够狡猾,却绝不是蠢笨的。这样好的一个扰乱敌心的法子,怎舍得弃之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