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偷听到了师父和般若教的人谈话,他们还说你身上有《长生诀》的线索,那个左护法就是为《长生诀》来的,你千万不能相信他,无论他对你说了什么,一定是骗你的!”
江离静静地看着她:“我怎么确定你没有骗我?”
“我……”程念说不出话。
“她想法设法从我身边溜出来,想救你的命,说的当然是真话。”一道柔媚的声音替她作答了。
程念大惊失色,回身看到了斜坐在墙头的萧灵玉:“师父……”又忙挡在江离身前,慌张地朝他道,“江离,你快走,离开这个镇子!你信我一次,我这次真的没骗你……”
倚坐在墙头上的女子姿态慵懒,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江离注视着她,抬手按在剑上。
“别紧张,我只是想跟你聊聊。”萧灵玉轻声笑道,“程念不知道我跟在后面,这不是埋伏,她也确实没骗你。镇上来来往往那么多江湖人,想要识破你的伪装可不太容易,我只好让程念来找出你了。”
程念意识到了什么,不能置信道:“师父……那些话是你故意让我听到的吗?”
萧灵玉避而不答,只对江离道:“你可曾听说过般若教那个神秘的左护法?”
江离不做声。
“倒不是什么秘密,你稍费些工夫便能知晓。那位左护法行踪不定,从不插手般若教中事务,十年来老教主只交给了他一件事,那就是拿到《长生诀》。”
江离握紧了剑,冷声问:“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我七杀门拿不到《长生诀》,当然更不想让般若教得手。”萧灵玉道,“你仔细想想,倘若不是别有用心,平白无故的,他为何对你那么好?”
江离沉默了半晌,只答道:“我相信他。”
“相信?”萧灵玉被逗乐了,掩唇笑了起来,“你竟然还如此天真,可真是难得。想当初在洞庭,在发现程念骗你之前,你不是也说相信她的吗?”
“……”江离眉头一皱,仿佛被话中的讥讽刺痛了。
程念更是浑身一颤,垂下眼帘,不发一言了。
萧灵玉道:“我也十分纳闷,以你的聪明,难道真瞧不出戚朝夕有问题?”
这句话如同一把钩子,将那些被刻意忽视的细节毫不留情地掀开,种种端倪不由自主地浮现于脑海:戚朝夕对般若教非同寻常的了解,从教中人的身份武功,到求援信号的烟雾、人蛊炼制的手段,以及在九渊山的山洞外,江离的神智浑噩不清,却始终隐约记得,他堂而皇之地出现,将自己抱在了怀中。
并非一无所觉,却忍不住贪恋他怀抱的温暖。
萧灵玉没放过江离神情的细微变化,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或者说,你心有觉察,却不敢细想,已经学会自欺欺人了?”
江离猛地看向萧灵玉,唇角紧抿着。
“江离,江湖险恶啊。”萧灵玉摇头笑道,“你大可以不信我的话,反正般若教的护法有纹身在锁骨之下,是真是假,你一验便知。”
不等江离反应,地窖中突然传出一阵剧烈响动,他猝然回首,却见一个陌生男人蹿出地窖,就地一滚,以剑撑地稳住了身形,寒光闪烁,正是不疑剑!
江离一惊,青霜剑已疾电般出手,男人仓促接了一招,扭转身形便逃。
戚朝夕紧跟着跃出了地窖,微喘了口气,立即追上,江离再顾不得其他,忙纵身跟了上去,三人身影眨眼消失。
一切变故发生在须臾之间,萧灵玉堪堪回过神来,难以置信:“不疑剑,怎么会真的出现……”
这地方破房与棚屋连绵成片,道路狭窄又错综复杂,那人在其中穿梭兜转,显然想要故伎重施甩开他们。
江离岂会让他如愿,足尖挑起横在地上的一截枯枝,左手擒住一抛,枯枝如箭般飞射向前,正中那人脊背,对方吃痛弯腰,脚下速度也跟着慢了,眼看着要被身后的戚朝夕追上,当即闪身扑进了路边的破房中。
戚朝夕破门追入,在激起的灰尘中,望见那人剑光一闪,从房梁之上如水流般晃过,居高临下地朝他劈来。
戚朝夕抓过墙边的瘸脚方桌掷了上去,然而不疑剑锋利无匹,毫无阻碍地切开了厚重的方桌,仍是当头落下,戚朝夕横剑架住攻势,这时江离跟进了房中,一剑倏然递出,那人连忙收招后撤。
江离步步紧逼,内力注于剑中,要将对方一举拿下。
这间破房墙壁半塌,房柱倾颓,那人后靠上了仅剩的支柱,已是退无可退,戚朝夕忽而警觉,忙道:“江离,等等!”
可惜晚了,江离挥剑横斩,凌厉剑气一瞬倾泻,几乎同时,那人飞身跃向房梁,剑气割破他的大腿,溅起星点血液,却彻底击碎了那根柱子,一阵砰然巨震。那人也拔剑,斩断了腐朽的房梁,这岌岌可危的破房霎时发出闷雷似的轰鸣,铺天盖地的灰尘间,碎石木块如暴雨般坠落。
戚朝夕一把拽住江离退了出来,破房是几乎擦着他们的衣角轰然倒塌,腾起了滚滚尘雾。
时辰将近傍晚,尘雾落定,夕阳照耀着一片废墟,那人身影早已消失不见了。
又被对方从眼底逃了,江离忍不住气恼,发泄似的回剑入鞘。
戚朝夕站在旁边叹了口气,他不知在地窖里经历了什么,身上添了好几道细细的血痕,如今又沾了尘灰,显得颇为狼狈。
“也不算全无收获,我们先回去休整,等等再做商议。”戚朝夕拉住江离的手,不料他猛然将手抽回。
戚朝夕诧异看去,却见江离注视着他,缓缓退后了两步,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
第62章 [第六十一章]
“怎么了?”戚朝夕试探问道。
江离的语气异常冷静:“你究竟是谁?”
戚朝夕心头一沉,意识到了什么:“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江离不答,又问:“你和般若教是什么关系?”
“……”戚朝夕转过身,面对着他,“那你答应我,会听我把话说完?”
江离点了头:“你说。”
却不知该如何说起,戚朝夕想了又想,迟疑地抬起手,拉开了衣领,重瓣花痕的纹身烙印于他左侧锁骨之下,被夕阳映衬得愈发殷红如血。
江离几乎下意识地又退了一步,青霜剑随之而出,直指向他。
戚朝夕怔了一下,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剑锋,又看向死死皱着眉头的江离,不由得苦笑:“真要这么对我啊……”
“你骗我!”江离握紧了剑,指节发白。
“我没有骗你。”戚朝夕认真地凝视着他,“我对《长生诀》毫无兴趣,我之所以陪着你,是因为喜欢你。”
江离只瞧着他,不做声。
“我娘是般若教的上一任左护法,我一出生就在魔教,没得选。”戚朝夕道,“教中事务我从不干涉,右护法投靠了少主,跟我更是势不两立,落霞谷遇袭之事也是你说了,我才知道的。而老教主要我替他寻找《长生诀》的下落,我天南海北地转悠了十年,然后觉得了无生趣,想要假死脱身。”
江离的眼神微有变化。
戚朝夕看出他是想起了自己不告而别的事,道:“正是那次,可我已经走不了了。”
“为什么?”江离问。
“我舍不得你。”戚朝夕轻轻笑了一下,“有你在,我忽然觉得这江湖也没那么糟糕。”
“……”
戚朝夕道:“你还想问什么?”
“那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闻言,戚朝夕却反常地沉默了起来。
江离紧盯着他:“怎么……”
“我怕。”戚朝夕仓促地打断了他的质问,罕见地露出了焦躁不安的神色,像是被迫撕开了游刃有余的外衣,不得不赤裸地袒露于人。
江离愣了一下,没能明白他的意思。
戚朝夕慢慢地叹了口气,情绪平复了些许,似乎一旦开了口,后面的话也就没那么难以启齿了:“我怕你还没那么喜欢我,一旦知道,即便不杀我,也容不得我再陪着你了。”
这次沉默的人换成了江离,他眼神复杂,辨不清其中浮沉的是何种情绪。
斜阳渐渐沉入地底,光线一缕缕地黯淡,像给天地罩了一层雾霭,唯有剑锋还闪烁着刺目的寒芒。
戚朝夕缓缓走近一步,伸手轻轻按在剑身上,压得剑锋向下,停在锁骨纹身之下,正点上胸膛,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江离的眼睛,低声道:“你若是不相信,可以剖开这里,亲自问一问我的心。”
剑锋微微一动,戚朝夕几乎要屏住呼吸,等待着宣判生死,然而江离猛地收了剑,转身就走。
这反应始料未及,戚朝夕彻底慌了神,连忙追上。
“当啷”一声,青霜剑被抛在地上,江离骤然转过了身,戚朝夕避让不及,下一瞬,他就被用力地扑倒在了废墟上,一蓬尘灰腾起。
江离压在他身上,双手紧攥着他的衣领,天色晦暗,戚朝夕满脸错愕,额头上还带着尘灰汗迹,不等他做出反应,江离恶狠狠地咬在了他的唇上。
血腥味顷刻在唇齿间弥漫开,戚朝夕不由得倒抽了口气。
像是不顾一切的吻,又像是泄恨的撕咬,江离与他唇舌纠缠,血腥味越来越浓郁,动作越来越粗暴,在海潮般扑面压来的情绪下,戚朝夕感到灵魂都在震颤,快要喘不过气,更分不出神去思考。
待到分开之时,两人都气喘吁吁,天色彻底暗了,江离的眼睛极亮,唇上还沾着他的血,双手又勒紧了他的衣领:“你若是敢骗我,我一定杀了你。”
戚朝夕喘着气笑了起来,伸手摩挲着他的后颈,像在安抚一只暴怒的狼崽子,轻声道:“一言为定。”
江离这才松开他的衣领。
戚朝夕却不急着起身,压着江离的后颈让他再度低下头,在呼吸可触的咫尺间又笑道:“你好凶啊。”
江离不理会。
戚朝夕凑上去温柔地吻他,江离唇线仍绷着,也不回应,戚朝夕便小声道:“我错了,你都把我给咬成这样了,消消气?”
江离仍是不吭声,却松开了齿关,戚朝夕喜不自禁,长驱直入,深深地吻着他。
待到终于从这片废墟爬起来时,天已经黑透了,两人往客栈走,等上了主街,沿路的灯光一照,江离才发现戚朝夕唇上的伤口虽止住了血,还是十分显眼,不禁问道:“等回去,你这怎么解释?”
戚朝夕抬手碰了碰伤口:“就说我找到线索太开心了,不小心咬到自己了吧。”
“……”江离觉得不靠谱至极,“会有人信?”
“不然怎么办?”戚朝夕戏谑地看了他一眼,“说我被只凶巴巴的可爱小猫给挠了?”
江离移开眼,换了话题:“地窖里发生了什么?”
“那地窖里面有个挺大的洞穴,中间还有个水池,火折子照不出来。我的脚踩到了水里,应该是水波触发了机关,洞顶罩下了张缠满柳叶薄刀的网,我应对时火折子掉进水里熄灭了,躲在暗处的那个人就朝我出手了。”
江离思索道:“所以除了起死回生,范力所说的都是实情,而那人被般若教追杀后,又重新躲回了老宅里。”
“不过今日亲眼看了,我有个疑问更加确定了。”戚朝夕道,“那后院也不算特别阔大,按农夫所说,出事那晚他从地窖里探头张望,后院里几个人身怀武功,其中还有一个是侧身站着让他看清了纹身的新任右护法,那些人怎么会注意不到他呢?”
“那些人明知他在偷听,还谈起了不疑剑和《长生诀》,莫非是有意为之?”江离皱起眉,“为什么?”
戚朝夕思忖道:“要说散布消息,除去起死回生,般若教的追杀和那农夫听到的内容也是不疑剑出现在此的重要证明。”
“你觉得是般若教和那人合谋把江湖人引到了这里?”江离摇了摇头,“这没道理。”
“对了,还有件事。”戚朝夕道。
“什么?”
戚朝夕挨近了他,低声道:“江少侠,晚上的‘犒劳’还作数吗?”
江离看向他,眼底藏了星点笑意,却无情开口:“不算了。”
戚朝夕唉声叹气,只好自我宽慰往后还有机会,跟着迈进了客栈。
没注意到距他们不远处,有一队人匆匆出了客栈,却忽地停了步。沈知言回身望着他们的背影,对身畔的青山派弟子道:“你说有两人进了那间老宅,不疑剑的持有者也随之现身了?”
“是,他们还交了手。”
“是那两个人吗?”沈知言问。
弟子点头:“正是,但我离得很远,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知言收回了目光,若有所思道:“我总觉得那两人身形声音有些熟悉,应当在哪里见过。”
入夜的平川镇本该冷清,主街上却因前来的江湖人热闹了许多,他们在此游荡、饮酒买醉,街道上的灯火明亮。青山派一行人逆着人流,正要走出主街,去那老宅查探,忽然之间,沈知言被一股熟悉的感觉摄住了心神,他不由自主地转身搜寻,人流中依稀有抹暗紫色的身影。
“你们先走。”沈知言只来得及交代了一句,便快步追了上去。
那身影在人群中若隐若现,似乎步履匆忙,沈知言一边连声道歉,一边挤过人群,他的目光始终紧追着,那身影却转过了长街拐角。沈知言心头一惊,再顾不得许多,运起轻功腾身而起,踏过街边的酒楼栏杆,几个起落便越过了拐角,放眼去望,正瞧见那抹身影隐入了最热闹的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