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刃[古代架空]——BY:如似我闻

作者:如似我闻  录入:01-30

  因为怕吵醒江兰泽,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江离这话轻而坚定,冰凌坠地似的,字字有声。
  戚朝夕下意识觉着这种‘不疑’实在太傻,可话到了嘴边,竟说不出口,沉吟半晌,只有烛火微微地颤,映得他神情莫测,末了,他轻轻地笑了一下,只道:“我明白了。”
  他这一声笑,引得江离心头一动,又说不清什么缘由,便低了眼,回握住了戚朝夕的手,十指交扣,掌心的温热相贴,两人一时静了片刻。
  寒风摧得院里枯树瑟瑟发响,房外忽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有人叩门,恭敬问道:“江少侠,可睡下了吗?”
  江离起身去开门,门外躬身站着江万里,手提了一盏烛火幽黄的灯笼,朝他笑道:“江仲越师伯请你往祠堂去一趟,请跟我走吧。”
  “祠堂?”江离不由得诧异。
  祠堂单独成院,位处归云山庄的深处,院外还有同族弟子轮守,外人不可踏入一步,是故江离在山庄内住了将近半月,仍不知道祠堂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江离扣在房门上的手指微微收紧,问道:“为什么?”
  江万里不防他这么一问,没头没脑地摸不清意思,揣测答道:“自然是有话要说,白日里人多眼杂不方便,只好深夜来请你了。”
  江离没再接话,戚朝夕已走到了他的身后,笑了笑:“夜里风大,我陪你一同去好了。”
  江离抬眼看向他,喉头微微一动,然而不等开口,却听江万里面露为难道:“这恐怕不妥,戚大侠毕竟是个外人,按规矩是绝不能进咱们祠堂的。”
  “我既然能进,那他也不是外人。”江离道。
  他语气一向少有起伏,但江万里总疑心从这一句里听出来了点儿硬邦邦的意味,眼珠一转,便不再争了,又堆起笑脸道:“你这样坚持,那便请戚大侠也一并走吧,想来师伯也会愿意为江少侠破例通融的。”
  轻飘飘的一句话又卖了个人情,戚朝夕心里发笑,随之往外走,将跨过门槛时,他垂眼瞥见地上有几颗走动间被带入房内的碎石子,抬脚踢开了,然后才将房门关上,跟上了引路的那盏在暗夜里摇曳不定的灯笼。
  祠堂的院外破天荒地不见有弟子值守,江万里解释说是江仲越师伯特意将人支开了,然后请他们两位卸剑。携带兵刃是大不敬之举,他们没理由推拒,配合地将剑留在了外面,随之入院。
  院落深广,两旁植着高而密的幽翠松柏,中间石板铺成的道路直通向半敞着的大门,依稀能望见祠堂内极暗,似乎只点了三两只蜡烛,有人负手背立,更遮去了大半的烛光。
  他们跨入祠堂,还没站定,突然上方叮当作响,一张大网竟兜头落了下来,一沾身立即收紧,电光石火之际,戚朝夕只把江离扯到了身旁,还来不及圈在怀里,周身已泛起了一片片冰冷的刺痛,才发觉这张粗麻绳拧成的网子上附满了薄如蝉翼的刀锋,方才的声响正是锋刃碰撞。
  “别动。”戚朝夕用力按住江离要挣扎的手臂,“这是捕猎猛兽用的网子,最是结实,动得越厉害,割得越深,一头大狼都能被割到筋脉尽断。”
  江离咬紧了牙,不再动作,直盯着前方沉如磐石的背影。对方刚取了三柱香点上,躬身敬到了香炉中,江离这才注意到,点燃的几只蜡烛正摆在江鹿鸣老盟主的灵位之前,映得牌位泛着隐隐流光,而旁边的许多牌位不知为何被扣倒了,被淹没在昏暗里,更衬得正中的江鹿鸣的灵主威严。
  后面的江万里也跨入了堂中,将大门给关上了,祠堂内一时更暗,也更安静,戚朝夕听到了藏在黑暗中的许多呼吸声,少说有十几人,正是这些人操纵着这张捕猎网。
  “你要做什么?”江离喝问出声。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正是江仲越,他一贯严肃的神情愈加沉郁,开口道:“诸位,今夜便是我们绞杀脱逃余孽,为老盟主彻底完成复仇之时。”
  那些黑暗中的声音响应道:“愿以叛徒的鲜血慰藉您的魂灵!”
  江离简直无法理解所听到的一切:“叛徒?复仇?”
  “江景明和江行舟纠集了一群叛徒谋杀了老盟主!而你,”江仲越直指着江离,“你毁了他留下的归云!”
  “脱逃余孽?”戚朝夕没漏掉这个字眼,隐约觉得抓住了线索的关键,“你指的是江离从落霞谷之乱里脱逃?那你就是引诱季休明将归云山庄出卖给般若教的幕后主使?”
  “不是出卖归云,是对叛徒的复仇。”江仲越纠正道,他抬起右臂,或明或暗中的许多人跟着抬起右臂,昏暗里浮现了一缕缕白色,那是他们每个人系在右臂上的白绸带,“也不是我,而是我们。”
  “是我甘愿被种下蛊毒,骗取般若教的信任,将从季休明口中得来的破阵之法告诉了右护法易卜之,并与他们一同入谷,亲眼见证了这群窝藏谷中的叛徒被屠戮殆尽。”江万里走到了江仲越的一旁,一改往日卑躬屈膝的神态,直视着江离,微笑道,“江少侠,最先认出你逃脱了的也是我。那夜在九渊山下,是我叫了你的名字,让你跌入了易卜之饲养人蛊的千重洞,怎么样,杀了亲生父亲的滋味可好?江景明当年弑父之时,一定想不到他也会死在自己儿子的手中!”
  “原来是你!”江离双眼一下赤红,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捕猎网瞬时收紧,似乎是怕他暴起挣脱,冰冷的刀锋一点点割开衣物,割入肌理,血腥味缓缓漫开在昏黑的祠堂里。
  戚朝夕费力地半抱住江离,既是压制,也是安抚,即使他手背上已被割出了斑斑血迹,也还冷静:“如此说来,江行舟盟主的所谓病逝也是你们复仇的功绩了?”
  “只可惜为了不引人怀疑,用了太久,便宜了江行舟多活了许多时日。”江仲越道。
  “你们早就认出了江离就是江云若,那种种针对他的流言,应当也是你们的手笔?能令人死而复生的《长生诀》,还有夜半盗尸复活我一事。”戚朝夕道,“是为了逼江离出手,抑或只是铺垫,好让你在灵堂当着江湖众人澄清流言,彻底断绝了他认回归云山庄的可能,然后夜里示好,一口一个归云的声誉,哄得他自己交出《长生诀》?”
  江仲越颇为意外地瞧了他一眼:“你很聪明。”
  戚朝夕笑了一声:“却没想到,他仍然选择守住《长生诀》。”
  “没错。”江仲越点了头,眼中恨意仿佛要生嚼了江离,“你真是像江景明一样该死,一样的贪婪自私。”
  “你住口!我父亲他们是因为祖父修炼《长生诀》走火入魔,为了守住江湖安宁,才不得不杀了祖父!”江离忍无可忍道。
  “一派胡言!”江仲越也勃然大怒,震声如响雷一般,“江鹿鸣老盟主是什么人物,论心性坚定,天下间谁能比得过他?他怎么可能会走火入魔?还不是江景明他们想独占《长生诀》,见不得江老盟主毫不藏私地教授他人,才编出这种谎话!”
  “你——”
  “当年江景明和江行舟已经决定了围剿弑父,还假惺惺地搞什么决议商讨,我当时极力反对,甚至拔剑相抗,可他们听我的了吗?他们甚至怕我搅乱了他们的阴谋,把我软禁在了房中!儿子弑父,弟子弑师,这群不仁不孝的东西与禽兽何异?他们该死,统统该死!”
  供台上那许多被倒扣着的牌位,依照摆放位置推算,正是包含江景明和江行舟在内的参与过对老盟主围剿的人。
  江离透过网孔死死地盯着江仲越,炽烈的怒火在体内狂烧着,哪怕被捕猎网缠缚着无法动作,也难以抑制扑上去的冲动:“你才胡说,我父亲不是这样的人,不容你这样污蔑!”
  “这种时候,同这种人,还讲什么道理,客气什么。”戚朝夕偏过头,凑在江离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正见江仲越扫了一眼倒扣着的灵位,冷笑道:“只恨江景明他们骗过了天下人,让我不得不将他们摆在归云享供,他们就该像你一样,被逐出江家,永远都别想染指江鹿鸣老盟主的归云山庄!”
  江离道:“放屁!”
  这一声骂得清脆响亮,戚朝夕登时笑得止不住,江仲越的脸色却转为铁青,道:“看来没必要再与你啰嗦了。”
  捕猎网愈加收紧,薄薄的刃片几乎没入了肉里,血在他们脚下滴落成了一条暗红的小蛇,蜿蜒钻入黑暗中,江离咬住了牙,双手忽地攥住了网结,锋刃顿时破开了他的掌心,指缝间溢出了大股的红。
  戚朝夕一惊,正要阻拦,突然背后‘哐当’一声重响,祠堂大门被人从外用力推开了,凛厉寒风呼啸灌入,吹散了浓郁的血腥气。
  掀起了黑暗中一阵惊动,江仲越更是错愕出声:“兰泽?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兰泽正站在门前,寒风吹得少年披散的乱发鞭子似的抽打在脸颊上,他瞧了眼戚朝夕的背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他额上有个淡红的印子。戚朝夕出房门前踢开的几颗碎石子,一颗打在屏风上,三颗落在棉被上,还有一颗正中江兰泽的额头,方位与力度皆精准至极,刚刚好够把他从梦里唤醒,不明所以,便披上了外袍悄悄地跟了上来。
  江兰泽的视线转向江仲越,一双眼睛黑沉沉的,声音还带着痛哭后的嘶哑:“叔父,你说的是真的吗?”
  江仲越别开了脸,道:“这是我们上一辈的恩怨,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江兰泽道,“我最敬爱的叔父杀了我的父亲,你告诉我这与我无关?”
  江仲越不想再说,挥手吩咐:“把少庄主带回房去。”
  江兰泽冲进了祠堂,要扯去困住戚朝夕与江离的捕猎网,尚未碰到,暗处已窜出了两人从背后牢牢地制住了他,他拼命挣动,却甩脱不开,悲恨交加地转头去看,烛火映得人脸忽明忽暗,江兰泽认不明晰,可也知道他们都是山庄里熟悉的人,顿时喊破了音:“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这时,一声裂响压过了所有混乱吵杂,那张捕猎大网霎那间被撕得粉碎,向四周迸炸而开,薄如蝉翼的刃片如银雨乱洒,削过台前蜡烛,烛芯跌灭在供桌上,祠堂彻底陷入了黑暗。
  江万里最为警觉,抽出早先藏在祠堂内的长剑,当先跃出了祠堂,立在月色黯淡的庭院中,回首一望,果然见江仲越被一道清影追出。
  江仲越尽管也有剑在手,但终究武功不如江离,交手不过两三招,便已落了下风,而江离气势迫人,出手直取向他的胸腹要害!
  江仲越回剑抵挡,江离指尖撞在精铁剑身上,竟发出了‘叮’一声金石脆响,他正惊异,便见江离翻腕一转,一把擒住了他的腕脉,不待他反应,斜刺里忽而杀出另一把长剑,直挑向江离的腕子,逼得江离撤手后退,双方拉开了一时距离。
  江仲越匆忙一瞥,原来是江万里赶来救他,此时两把剑对一双无寸铁的手掌,胜算更多出几分,于是他们颇为默契地一同攻上,一剑横挥如云雾开散,一剑斜斩如分山破海,不给人留丝毫余地。
  江离几乎折腰后仰,眼瞳内映出了自面上拂过的剑锋,他探手去捉,竟不顾锋刃将长剑抓在了右掌之中,与此同时,他顺着另一剑的剑势旋身翻转,衣角在松柏影间划过一道翩然的弧线,落定之际,另一剑也被扣在了他左手。
  血珠还没落地,江离双手一齐发力,只听锵然崩响,长剑在他掌中断裂,碎铁飞溅,中伤了对面两人,也划开了他的发带,长发飞卷,被寒风吹得猎猎而动。
  戚朝夕解决了祠堂里纠缠的人,正是在这时跨入的庭院,黯淡月色与错落树影间,一眼望见江离的眼瞳极亮,仿佛烧着荒火,他的手掌本该被割得血肉淋漓,可见他随手在衣上擦过,掌心伤疤居然在飞速愈合。
  戚朝夕心头一沉,再望他发上,眼睁睁地目睹了他额角的一缕墨发化作了霜雪白。
  若不是催动了《长生诀》,想来也难撕破那紧密的猎网。
  倘连这也要阻拦,不能让江离手刃了酿下一切祸端的血仇,委实自私了些,戚朝夕深吸了一口冰凉彻骨的风,转而去对付从祠堂追出的其余人等,免得他们打扰了属于江离的那场复仇。
  那边,江仲越与江万里的手上只剩了截断刃,无甚优势可言,于是彼此配合地以虚实相变幻,这是归云山庄多年积累之对敌经验,牵制者与攻袭者无端交替,令人难以捉摸,江离乍一接触,应对得并不轻松。
  他胸腔内仿若有火炭烧灼,鲜血滚沸,全无耐性,如此缠斗下去必会露出可趁之机。
  江离睨准了江仲越的动作,倏然抬脚踢飞了他手中断剑,便不再理会,一霎逼近正欲后撤的江万里,以劲力相对,反扭住了对方的来势,右掌拍送,那断剑便利落地捅进了江万里的喉咙。
  江万里双目暴睁,喉中喀拉发响,似乎还要说些什么,但江离已经无暇理会他,因为江仲越的蓄力一击已然迫至身后,躲闪太晚,江离直接提掌,预备挨下这一击就取对方颈项。
  然而这一拳全无预料中的力度,江离仅仅吃痛一晃,并无内伤,他诧异回首,只见江仲越面色惨白,胸前缓缓洇开了一片血红。
  江仲越也不能置信地回头去看,只见江兰泽站在身后的阴影里,气喘不止,攥着他的那把断剑,刺入了他的后心。这少年攥着剑柄的手用力太过,手背上指骨突出,青筋分明,哪怕鲜血淌了满手,也不肯松开,他脸色更差得厉害,仿佛在做着一场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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