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易跪得板正,扬起点头,“回皇上,草民曾出去端茶水,房里只有沈公子和秦公子,民回来时,沈公子醉了,秦公子则趴在案上,民也以为他醉了便....”
苏清和没在人堆里笑了笑。照白易的意思说下去,御史家的儿子可以脱干系,倒是仓庆街上传的丞相子,故意杀人这顶帽子,是不想戴都不行。
接下来的事,就不再是命案这么简单。是官场斗争,御史大夫和丞相的明争,谁是谁非全在容殊一念之间。
即便颜齐衡身后有个丞相爹爹,这回他也逃不掉,亵渎王法,滥杀无辜,不光他逃不掉,连他的丞相爹都要担责。
审了足足两个时辰,堂外百姓里三层外三层,不光看热闹,还为见一见传说中的皇上。
时间长了,容殊身子不佳,有了点眉目便停了审。
御史沈公子得了自由,本就无辜的白易自当不能再关着。待皇上回宫,人群散了。白易在衙门口等着苏清和出来。
白易:“苏大人....”
苏清和没料到他还在,差异看着他,问:“何事?”
“我为上次在诏狱对您的无礼道歉。”白易顿了顿,“镇抚司不都是不讲理的人。”
“不必,我说过,是各取所需,你也不必觉得我好,”苏清和漏出淡淡的笑,疏离道:“我不是什么好人,今日若是皇上不念及百姓围观,将你杀了安抚他两家。我能看着你死,一句话不会多说。”
“这....”白易并不意外,道:“我都明白,我谢我的,你也不必在意。”
“那便随你。”
白易:“我还是想知道,我哥哥的事,苏大人如何知道的?”
这问题倒叫苏清和不知道怎么回答好,胡乱找了个由头,“颜齐衡醉酒自己说的。”
白易点点头没在说话。
苏清和蹙眉打量他,衣衫褴褛,真不知他这一去又能去哪里。叹了口气,道:“我东荣巷有处旧宅子,你去住着。待举了颜齐衡各异杀人的罪证,你便南下吧,别在仓庆城,这个地方没有归属感。”
白易半响不说话,还是拒绝道:“谢苏大人好意,我如今身份多有不便,不宜再扯上你,难免有心人恶意构陷。我有去处的。”
苏清和:“这样也好,省事。”他不欲多说,还是补了一句:“这几日要格外小心,颜齐衡不会善罢甘休的。”
白易点头,消失在街角。
龙撵上,福禄海见容殊愁眉难展,开口道:“万岁爷,奴听说锦衣卫下边有位白户,就是上回救驾的那个。他最先认为这案子另有隐情,却不是个爱出头,便没有再吭声了,奴认为,不若私下领来问问?”
容殊几乎瞬间允了,这边苏清和脚刚沾宅子,一身官服未及换就又跟着福禄海入了宫。
这个福禄海当年是福安的干儿子,他认得苏清和,对他不敢有架子,毕恭毕敬的领路。
“苏公子,干爹从前与我说过您,知道干爹最宝贝您,”他道:“一会儿见了万岁爷您只管说您的,我在边上多少为您帮衬着。”
“有劳海公公”
苏清和从袖中摸出一锭金子给他,福禄海瞪大眼忙推了回去,道:“万使不得,干爹与我有提携之恩,如今你是干爹的小主子,便也是我的。即是一家人便说不得两家话,苏公子莫要见外了。”
苏清和也没半分收回的意思,知他不会收便随口帮他找个由头。
“福安念着你,宫里需要打点的地方多,你那点俸禄支不开的。”想来,福安顺利离宫,他这个干儿子也帮衬了不少。都是些念旧的人,便不好将清清白白的人也拉进泥滩子里。
又不是任何人在烂泥里滚一遭,还能爬起来。福安已经这样了,福禄海便不能。
福禄海闻言一愣,颇为不自在的接了,苏清和知他在别扭什么,不去看他,迈腿先一步走了。
在众公公里,福禄海该说傻好还是耿直好,整日守在皇上跟前,阿谀逢迎的人不少,偏是个软硬不吃的,以至于现在什么没捞着,无钱一身清!
倒是落得自在。
现在苏清和转战御前,难免常与他打交道,拿人手短,特别是像他这种从不拿人的。
苏清和以前虽顶着娈童的名号在宫里呆了五年之久,但他和容殊真的从来没见过!对这鼎鼎大名的帝王形象仅停留在‘病秧子’上。
进了寿安殿,行了跪拜,又莫名其妙被赐了座,苏清和才暗打量起这个传说中的皇上。方才在公堂上离得远,这下看清了。
与听来的大有径庭,倒没想象中的老态,相反看着年轻许多。按理来说,如今他四十有六不该是如此模样,比大皇子看着还小些!
容殊靠床而坐,面色带病白,精神却不错。他问了疑,苏清和便答他。
苏清和不卑不亢道:“禀皇上,据属下查到的,颜公子并没有亲自杀害秦尚书子,卑职前几日拿着案发现场得匕首去了刀铺,问了掌柜良久才打听到凶手,去了其住处,才知无亲无故,独善其身,也不见人。卑职本以为再无所获,没曾想遇到刺客债家上门讨债。于是旁强侧击得知此人借钱只为赎教坊司一名女子的身,奈何钱不够借了一半,卑职循着此方向去了趟教坊司,想与那名女子打听打听,谁知那女子前夜就让人赎了身,不知所踪。”
福禄海适时疑道:“从教坊司赎人,寻常人几年的俸禄恐怕都难!”
容殊则问道:“你可查了是谁赎的?”
苏清和顿了一刻,还是道:“查了。”
“颜齐衡?”容殊猜道。
苏清和难道:“此事关乎丞相大人,卑职不敢妄自下查,便止步于此,皇上恕罪。”说着苏清和起身跪下。
说一半留一半给容殊自己悟,能悟出多少算多少,反正足以让颜文博吃无言以对的瘪,这次不算,还得多来几次。
福禄海道:“奴虽不曾接触过此人,听也听过他的脾性,不像是会逛那些地方的,不过人不可貌相,说不定...”自觉说多了,福禄海忙闭上嘴。
容殊皱眉思忖,片刻不再纠结此事,反倒问起苏清和的名字,以及品级。
苏清和略迟疑,也答了。
“苏清和..”容殊盯着他看了半响,此名字听着着实耳熟,深想又捕捉不到什么。
福禄海看一眼跪地上的苏清和,忙道:“这名字听着甚感耳熟,好像娴妃娘娘殿里也有个叫什么清和的来着...”
闻言容殊也隐约记起,好像确实有那么个婢女,便不再想这个名字。
忽想起什么,只见他嘴角闪过一丝笑意,收了才道:“能想着将案子查下去,便是装有想立功的心。往后你随架御前,小官难服众。”容殊问他:“朕给你个升官的机会,要不要?”
苏清和没有立刻搭话,这事儿出乎他意料,今日打算不贪多,小小构陷一下颜文博便满足。
谁想容殊什么也不问,便要给升官机会,这官给的未免太随意了些。
容殊见他不答话,又道:“你既救驾有功,那就指挥同知,如何?”
锦衣卫指挥使?苏清和故作惊讶,“卑职何德何能。”
“朕只是给你这个机会,有没有这个能耐就真得看你。若真没有,朕自当撤了你这职位。”容殊觉得坐的累了,掀被子要下榻,福禄海忙去提鞋。
“别跪着了,同朕出去走走”
满头云雾,苏清和疑却不忙着解疑,虽在意料之外,但若能直接升同知,日后办事儿也不必装模作样卑躬屈膝,再好不过。
容殊身边除了福禄海,苏清和外再没带别人。
三人不急不慢渡到湖边,又走近庭心。容殊端了白瓷碗,浅浅一层鱼食儿。
他不甚悠闲的给湖里的彩鲤投食,这一喂就是半时辰,太阳渐见下山之势。
苏清和一点不急,先前什么样,现在什么样,耐得住寂寞,安静立在一旁等。
容殊在磨他的性子,都说年轻气盛,可苏清和不一样,十几岁的皮囊,心性经过上一世磨炼,稳得很!
不过万事都有例外,在苏清和这里,霍池渊就是那个例外。
鱼食终于一颗一颗喂完了,容殊似笑非笑将碗递给福禄海,兀自坐下,苏清和见势为他斟热茶。
容悸忽道,“你可知道镇北王?”
闻言,苏清和心底一跳,手上动作倒是稳。回道:“知道。”
“朕给你的这个机会,正是霍池渊”容殊端了茶,吹了一下没喝:“朕不管你寻什么由头,想法子构陷霍池渊,查一查他府上的文书。”
第二十九章 他当真只留十个字?
说到这,傻子也该明白了。那日朝堂上柳行知的几句疯话,容殊虽对柳行知的话甚感不悦,也暗循着他的意思起了疑,时间一久,这些猜忌只增不减。
才多久就迫不及待要搜府了?换作别人,这差事,没几个敢接,接了也做不成。霍池渊什么人,镇北王啊!霍将军的威名震慑四方,敬之畏之!
容殊又为什么选择他这个无名之辈做这事儿呢?
并不是容殊觉得他天赋异禀,而是他足够干净!人看着不笨,却只混得个小差,只能是不会阿谀。
这样也好,苏清和便恭敬不如从命,顺着就将这傻人傻福帽戴好!
他不问为何,只说:“皇上的意思是,无论卑职用什么法子都可以吗?”
“正是,不过,倒也无须什么实质上的大罪,有足够的理由搜府就行”容殊笑道:“也由你去搜。”
苏清和故作为难:“若还是卑职,日后.....”
“这便给你个锦衣卫的代价,如何?朕现在给你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
“皇上误会卑职的意思了,”苏清和道:“如今卑职御前就职,难免日后不会随皇上遇到镇北王,唯恐因卑职影响了皇上同镇北王的关系...”
容殊高深莫测一笑,道:“无碍,清者自清,源真会理解朕的。”
苏清和犹犹豫豫仍接了这差儿,以为这就可以回去了,又听容殊问
“下边可有给你分了住所?”
苏清和:“分了,仓庆大街西城柳云巷”
容殊看一眼身旁的福禄海,福禄海立刻会意,道:“西城柳云巷距城中偏远的很,那处的宅子偏小,眼下同知大人再住那处确实不妥。”
苏清和暗自腹诽,容殊未免太清闲了些,这些小事儿都能顾及…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套,在他这个不足道的小蝼蚁身上贯彻得很到位!
容殊:“你替他在城北寻处大点的宅子,离皇城近些。”
日落西山,苏清和从宫里出来,福安不好现身,便只有堂春在马车旁等着。
以前倒是小瞧了堂春,光注意他木讷老实了,没想人家本职其实是个武功高强的暗卫。留在他身边倒是大材小用了!
才踏上马车未坐稳,堂春开口道:“主子,二爷今早出门给您留了口信。”
是了,今早霍池渊早早离了他,迷糊听他在耳边说接什么人,这一忙给忘了,苏清和问:“他说了什么?”
堂春放了执缰绳的手,有模有样复述:“此去三日余,望君常念夫。”
隔了帘子,堂春看不见苏清和,许久才听里边的人问:“去三日吗?”
“二爷是这么说的,”堂春努力回想,补了一句:“快赶三日,慢赶五日,不赶十余日”
苏清和又问:“他当真只留了这十个字?”
“是的。”
苏清和微有些不乐意,也没说什么,只命堂春速回宅子,准备搬家!到了宅子苏清和反倒不急了,决定先去找俞林先生询问容悸的近况。
容悸多久没出现了,刻苦到这种程度,别给人逼疯了,适当的松一松才好。寻了一圈不见师傅人,倒是看福安端了药过来。
“福安,怎么不见师傅和先生?”苏清和端了药,迟迟不喝,不知岱青未配的什么药方,今早喝那小半碗苦得他胃痉挛。
福安盯着他喝药,道:“下午上山去了,这会儿也差不多回来了。”
“上山?”苏清和看一眼福安,放下药碗。
“岱师傅说整日待在院里甚感无趣,俞师傅就带着他上山了。拿了篓子,应该是采药。”
苏清和了然点头,眼下也无事便坐在亭子里喝茶等。
那碗药他是再没多看,福安想起今早苏清和喝药那模样,定是苦惨了,他不愿喝,福安也不忍心劝。
倒是堂春,指着那碗药,提醒道:“主子,趁热喝,一会儿该凉了!”
苏清和斜他一眼,闻若未闻,甚至想将那碗药毁尸灭迹,想了,也做了。端起碗,堂春以为他要喝,直到看他起身,蹲下,无比自然且熟练的将药倒在一旁的桂树下!
“主子……”堂春欲言又止,决定还是不说。
处理完现场,外出的两人归,背了一筐乱七八糟的…草!
堂春懂事儿,跑过去接了背篓抱着回来,他也不懂这些是什么,只管拿便是。
二爷命他打入敌军内部,探探这二人的底,逮着机会堂春就绝不吝啬的笑脸贴上去,绝对不是为了进霍家军!
“玉尘回来了?”俞林先一步过来坐下,手没碰到茶壶就让堂春截了,倒了半杯双手递给俞林,俞林顺手就给了后来的岱青未。
苏清和接着倒了杯递给俞林:“先生,七殿下那边如何了?”习武叫师傅,教书唤先生。俞林当年专门告诫他的。
“容悸那孩子资质确实不错,无需多虑。”俞林忽然问:“皇上传你了?去做什么?”